無量觀裏,眾人產生了意見分歧,鬧得有些不可開交。

有些人說既然天旱已解,是該想法子北歸,都說落葉歸根,總不能這般無根飄零下去,死了都是孤魂野鬼;

也有人說雖然收獲了點口糧,但去年大旱糧食本就不多,若是人人都想著分糧食離開,給老弱又能留下多少,別顧了祖宗沒了良心!

於是,奚雲被迫看了場唾沫星子四濺的古早辯論賽。

別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方大山氣咻咻撞響古鍾,洪亮的聲響傳播開來,徹底鎮住了雙方。

“都吵吵什麽,有什麽好吵吵的?”

方大山扯著脖子吼道:“你們一個個的,吃了幾天飽飯就覺得天下太平了,啊,天還沒黑了,各個想得挺美,且不說這糧食當初是怎麽種下的,便是摸著你們良心說,便是按著人頭,又能分到多少糧食?”

“可別還沒回去,就半道上讓別人撿了便宜,再去地下見了祖宗!”

方大山氣的啊,去年眾人南逃,一路上可謂是九死一生,這才過去多久,這些人就沒了記性。

天災,人禍,這些尤其是一年半載就能緩解的?

奚雲中肯點頭,不得不說,大哥這話很有道理。

就在這時,身側默然站了一道身影,奚雲扭頭望去,正好瞧見儀態風雅的衛厭抖了抖衣袖,這人簡直就是奇跡衛厭,不知道怎麽又換了一身淺青色繡竹葉的衣裳,像竹子成精般俊雅。

衛厭低眉,嘴唇微動。

奚雲卻猛然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抬眼望去,“你說真的?”

衛厭這人,就喜歡真話不全說,但隻要他默認,那這件事情就是板上釘釘。

辯論的雙方各自還不服氣,歸家的欲.望和安寧的思想發生碰撞,便是方大山也有些頹然。

一雙帕子遞來,方大山瞧去,“小妹?”

“大哥,擦擦汗。”

方大山擺手,用衣袖胡亂抹臉和脖子,甕聲甕氣道:“不用,你這姑娘家好看的帕子可別弄髒了,大哥這糙人好將就得很。”

奚雲卻執意道:“大哥還是收著吧,這汗現在擦了待會兒總歸是要再出來的。”

方大山還有些不明白,奚雲卻已經悄聲耳語。

雲滄國國君峯王薨逝,還就在底下不遠處的亭湖郡,甚至引得陳安王和清河王舉兵對峙,如今眼看就要狼煙在起。

方大山額頭開始嗖嗖冒汗,默默接過奚雲手帕,開始囫圇擦去。

深呼吸好幾下後,方大山再次敲響鍾聲。

“我方大山今兒個把話撂這兒,你們誰有心想要回去,好,依著入觀的先後次序分點口糧給你們,早早收拾行囊,趁著天還沒黑這就下山吧。”

原本還烏泱泱的人群裏,原本堅持分量北歸的那些人,被方大山這變數打得有些無措。

他們想著便是要回去,也該細細打算,糧食是個什麽分法,回去的路線又該怎麽規劃,而不是這種似乎要被趕出去的急迫。

方大山又道:“三弟,你仔仔細細,將有意分量北歸的人,一個不落的記下來,我就在這等著名簿。”

奚雲眼底閃過一抹讚許,沒想到這大半年的曆練,竟然讓原本老好人的大哥也變得有了城府,這很好,亂世也好太平也好,過於老實本分的人總是會受欺負的。

懂得變通,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等到方文複核對好名簿後,眾人頭頂上的太陽越發焦躁。

方大山接過名簿,仔仔細細看過去後,朗聲道:“名簿上這七十一人,便照我先前說的,速速收拾行囊。”

“齊兄此時已在廚房庭院裏,按照眾人入觀的早晚和平素幹活的實誠勁分糧,拿到手後,你們便下山去吧。”

方大山前所未有的平靜,這樣一張黝黑的麵龐上,竟然看不到其他深意,反倒更加讓想走的人心裏打鼓。

一個時辰之後,無論願不願意,那七十一位名簿上的人都站在了無量觀外,方大山和齊韞一左一右站在石階上。

“走吧,既然這麽著急想回家去,再不走天就黑了。”方大山擺了擺手,那七十一人倒也有些眼力見,臨走前對著觀內放下道謝後,趕鴨.子上架般漸行漸遠。

奚雲抬腳邁過觀門,幽幽道:“大哥,你也不怕他們去而複返,大半夜來敲門?”

齊韞此時也察覺了些許不對勁,蹙眉道:“這到底,怎麽回事?”

方大山撓了撓手心,“這,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兒嘛。”

“那個,齊兄啊,事情是這麽著……”

齊韞震驚看向奚雲,似是疑惑奚雲怎麽得知的?

進來因著收麥子,齊韞等人根本沒想過下山去看看情況,這才有了信息差,隻是稍不留神,這堂堂君王就沒了,這可真是比大旱還要讓人不安的大事。

大旱是天災,遭罪的是一方百姓,但隻要熬過去了,總能重新開始;

可峯王薨逝,遭罪的可是所有百姓,等到雙王爭鬥,更會民不聊生。

奚雲擺出無辜臉,“齊大哥作何這般看我,這消息我也是無意聽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齊韞眼神卻看向無量觀門內,那被風吹動的一抹淺青色衣角。

而背靠著觀門的衛厭,則是懶洋洋抱臂沉思。

朝堂不穩則天下難安,峯王之死很快就會傳回京城,到時候百官更會紛爭不休,端看清河王和陳安王如何招攬。

他那個嫡出的大哥衛忱,先前被陳安王算計斷指從而失了家主繼承人位置,必然心中藏恨,盤算著借機報仇雪恨。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借清河王的勢。

衛忱一人不足為慮,若要成氣候,少說也得是唆使大房一脈效忠清河王,如此才有足夠的籌碼。

山風吹過奚雲劉海,半年好夥食養著,奚雲如今再也不是‘黃毛丫頭’,她莞爾一笑,“大哥如今也學機鋒了,讓這七十一人去探探路,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方大山被齊韞意味深長的眼眸望著,有些臊得慌。

“胡說什麽,你大哥我就是覺得把,這些人有了貳心,趁早走了也好,免得攪和觀裏眾人不得安寧。”

奚雲笑眯眯道:“是,大哥說的是。”

一副看破不說破的狡黠眉眼,越發讓方大山沒好氣,捏著奚雲鞭子道:“沒大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