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上，衛厭表明來意。
“讓二哥恢複自由身？”
奚雲微微皺眉，“這不大好吧，你當時救我二哥可是出了身上玉佩的，且所有人都見證你是二哥效力之主，三百兩賭債夠二哥服侍你一輩子的。”
這還不到百天呢。
衛厭卻反問道：“你那叫甜丫的侄女也終會長大，小姑娘十五歲及笄便要嫁人，你總不想她有個為人奴仆的爹爹吧？”
“甜丫今年四歲，離她長大說親少說得十來年，急什麽呢？”
奚雲又道：“再說，我二哥是個頭腦簡單的，若是不用賣身契這招壓著，遲早還得生出其他風浪，如今這樣磨磨性子也挺好。”
有樹葉旋落在衛厭肩膀上，奚雲手有些癢癢，伸手想要去給衛厭拿下來。
卻不想衛厭眼神戒備，猛然後撤而去，“你做什麽？”
話音剛落，那因著浮動過大，從肩膀落下的樹葉也輕飄飄羅勒底。
奚雲指了指那葉子，沒有過多解釋。
衛厭：“……”
“我方才，並非是有意為之。”
這孩子真實誠，還特意解釋，奚雲心裏頭感慨萬千，這原身到底多麽狂野，給人家都弄出應激行為了，糟心！
“沒什麽的，說到底都是我的不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山風拂麵，莫名多了絲寒意。
無量觀裏，眾人仍舊分小隊巡邏戒備著，那些流民沒有再來，倒是發生了另外一件事——秀娘婆婆不大行了，眼下就一口氣撐著。
“見我？”奚雲正在給甜丫和虎子用樹枝教認字，聽到這話抬眼看向傳話的大嫂。
曲氏點了點頭，摸著興奮靠過來的虎子腦袋，又道：“許是有什麽事情想拜托你，不過小妹你不見也沒什麽，這人老的時候，終歸是不大好看的，免得嚇著你，你也還是個孩子呢。”
曲氏送走過娘家長輩，也送走過公婆，對這些逝者之事最清楚不過。
給足了奚雲選擇。
不過奚雲終究選擇去看看。
生老病死，她當初探險時，也見過埋骨雪山的骷顱，和墜崖慘死的驢友，再可怖難言的死狀都無法衝擊她的。
然而，等當真見到了秀娘婆婆時，奚雲腳步還是頓了頓。
老人眼窩深陷，渾濁的眼珠瞧不見半分光彩，嘴唇幹癟到像是樹幹上的紋路。
還有幹枯到皮包骨頭的手，正緩緩伸過來。
那是生命即將凋謝的掙紮。
奚雲眼眶有些濕.潤，而後疾步上前俯下身去，握住那枯瘦到有些剌手的手，很大聲的道：“婆婆，我是奚雲。”
老人年紀大了，耳裏是不如年輕人的，聲音不大她們都聽不見的。
秀娘正抱著兒子霖兒在婆婆另一邊候著，滿眼含淚難受地直咬嘴唇。
“五姑娘，”那婆婆奮力抓住奚雲的手，帶著無限的感激不住道謝，“老婆子謝謝你，我，我夫君沒了，為了護著我一家人逃荒，死在了那些賊匪手裏。”
“我，我兒子也沒了，死在了那欺壓我們的守衛手裏。”
原本還算幸福的一家，就這麽各自凋零散落，聽起來很是讓人心酸，奚雲明明隻是傾聽者，卻莫名酸了鼻子，眼中水汽越發濕.潤。
“老婆子原本都活不下去了，可秀娘，秀娘懷著孩子，多虧了五姑娘你，我家秀娘才能生下霖兒。”
奚雲感受到手被死死握住的大力，甚至有些生疼，卻沒有掙紮和提醒。
秀娘別過臉去，臉上熱淚落在身前繈褓上，像是下了雨一般的止不住。
“老婆子想啊，可不能在孫子剛出生就去了，往後叫別人說我家孫子，可怎麽好？”
“就這麽熬啊，熬啊，可算是過了滿月了，老婆子也放心了，五姑娘，你是個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老婆子有件心事未了，五姑娘便成全了吧。”
奚雲感受著手上陡然鬆散的手勁，心中一陣咯噔，“婆婆，您說。”
“老婆子想，想，叩謝姑娘救命之情。”
奚雲愣了愣，心口越發堵得慌，便想出言製止，卻看見秀娘祈求的眼神，和微微搖頭的動作，便不由得道了一聲‘好’。
其實她聲音很小，但是秀娘卻很大聲的說給婆婆聽，“娘，五姑娘點頭了。”
“好，好，好。”
“秀娘，扶娘起來。”
黃昏的晚霞打在窗欞上，投下一方光影。
年邁的老人撐著最後一口氣，摸索著對著奚雲跪了下來，虔誠且鄭重地拜倒，“老婆子，拜謝，五，姑娘！”
那跪著的身影似是卸了氣，就那麽謝謝倒了下去，秀娘將懷中孩子塞給劉氏，忙撲上去扶正自家婆婆，“娘，娘！”
伸手試探鼻息後，秀娘越發難受地哭喊出聲，帶著悲痛道：“娘！”
奚雲一直愣愣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握成拳，已是兩行清淚不自覺落下。
自來到這個時代，她受了第一個大禮，是一位老者最真摯的謝意和未盡的拜托。
謝她救命之情，求她往後對秀娘母子多多照拂。
劉氏抱著繈褓，抽空看了眼哭了的奚雲，忙起身走過來，“小妹，小妹你抱著霖兒出去透透氣，二嫂我去幫忙。”
等奚雲下意識抱住繈褓，劉氏便將奚雲往門外推去，“走遠點，別回頭看啊。”
奚雲呆呆地跨出門檻，穿過廊道和庭院，不知該去哪兒，可又停不下來。
她不是愛哭的人，一直都很堅強的，曾經斷了兩根肋骨都能直播告訴粉絲不疼的人，可今時今日，她違心了。
人命是如此脆弱，那樣天天勤快且笑臉的秀娘婆婆，就這麽溘然長逝了去。
原本再撐下去，就能過上好日子的。
懷中嬰兒啼哭聲響起，喚回失落走神的奚雲，原本正要上前去的衛厭收回腳步，站在假山之後默默觀望著。
奚雲望著手指尖上的眼淚，竟是無力的苦笑著。
“寧做太平犬，莫作離亂人！”
見識過那樣太平歲月，自然對這樣不堪的亂世沒有好感，晚風吹得淚痕幹了的麵頰生疼，奚雲閉了閉眼收回眼底淚意。
她會好好活下去，秀娘和霖兒也會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見柳暗花明，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