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雙方把話說開時,就連風都變得沉默。

方奚河看向永寧王,永寧王看向衛厭,衛厭則索性仰頭看天。

奚雲從沒覺得這麽尷尬過,甚至沒等抬眼看向眾人的反應,就‘咦’了一聲,嘀咕道:“怎麽天塌了呢?”

那墨色鶴氅軟軟倒下,方奚河使勁去拉奚雲未果,還是衛厭上前一步將人攔腰護住。

懷中人麵頰滾燙,眼縫將閉不閉,嘴巴還堅強的翕合著,但瞧著就是不大好。

“快,禦醫!”鎮西侯大手一揮,自有近衛去忙活。

等到月落日升時,奚雲在熟悉的藥味中醒來,瞧見頭頂帳幔紋樣,甚至都好奇她到底有沒有出去過。

“醒了?”

奚雲扭頭,就看見麵色慍怒的方奚河,忙賣乖展顏,“四姐。”

“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好賴話都不願意聽了,還是說我這個做姐姐的也管不了你了?”方奚河板著臉,罕見地打開奚雲伸過去的爪子,頗為冷漠。

奚雲耷拉著腦袋,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踏雪正在籠子裏扒拉爪子,因著出不去而喵嗚叫著。

一人一貓異常同步。

方奚河看了眼貓籠子,踏雪的貓叫聲莫名小了幾分,一旁屏風後觀望的樂陽郡主都忍不住想笑。

“我知道,你素來心裏都有主意,無論是當初救下衛公子,後來帶著大家夥逃荒,還是選地兒休養生息,你仿佛將曾經沒顧得上開的七竅全開了,聰慧得緊。”

“可你也太膽大包天,先頭差點沒命,如今還在養傷,卻不知道消停,想一出是一出,怎麽,你以為我們不告訴你外頭的消息,是盼著你當王後光宗耀祖呢?”

奚雲:“我……”

“你什麽你,爹娘當初最放不下的還是你,你可有將自個兒性命當回事,你想沒想過,但凡你當真出了什麽事,我們怎麽辦?”

奚雲:“那個……”

“明明渾身是傷,你還敢往外偷跑,又染了一身寒氣回來,知不知道你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奚雲:“四姐你……”

方奚河落淚咬唇,“你當初在村子裏胡作非為也好,後來開竅帶著大家逃荒也罷,你連小病小災都不曾得過,可是如今你又是受傷又是暈倒。”

“小妹,你若有個好歹,九泉之下爹娘見了,得多心疼啊。”

奚雲默默伸出衣袖,幫著方奚河擦眼淚,“四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往後你說什麽我都照做,絕對不胡來的。”

方奚河別過臉去,起身拭淚,“我哪兒管得了你五姑娘,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就待在無量觀裏,也省得這般折騰。”

說完,徑直離去,背影都透漏著落寞和蕭索。

奚雲小爪子捂了個空,心塞得都快要石化,可腳心還裹著藥膏,根本動彈不得,隻得鼓著腮幫子生悶氣。

早知道偷跑出去會惹四姐生氣,她一定老實待著。

而偏殿裏,方奚河緩緩鬆開樂陽郡主攙扶的手,麵上哪裏還有一絲傷感,反倒是低聲安慰道:“郡主放心,從今兒起小妹定會乖乖養病的。”

這變臉的速度太快,饒是樂陽郡主都有些不大明白。

方奚河見狀,忍俊不禁,“郡主有所不知,我這小妹素來吃軟不吃硬,若是對她過於管束,她自會上房揭瓦鬧騰;可隻要擺出可憐相,便是不說話她也會乖乖照做。”

樂陽郡主咽了咽口水,雙目放光,“方家姐姐,您可真厲害。”

連雲兒姐姐都能拿捏,可不就是厲害麽?

方奚河靦腆一笑,“郡主見笑了,隻是小妹枉顧身子去頑劣,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這兩天您也好民女也好,咱們都齊心協力冷著點小妹,讓她吃吃掛落最好。”

“就聽方家姐姐您的。”

樂陽郡主也想看看雲兒姐姐討好人的模樣,想必定然有趣得很。

有雀鳥從永和宮振翅飛起,穿過冬日朦朧日光,落在大門頂處看熱鬧。

永和宮外的轎輦裏,那眉眼嫵媚的宮妃看了眼大宮女。

大宮女走向宮門外的兩位禁軍守衛,“勞煩兩位通傳一聲,齊妃娘娘特來探病雲兒姑娘。”

哪知守衛不為所動,“鎮西侯有令,雲兒姑娘病體未愈,不得擅自外出,外人也不得擅入,請回。”

大宮女吃了閉門羹,又從腰間摸出荷包作勢遞上,“兩位大哥辛苦了,咱們齊妃娘娘……”

“請回!”守衛冷聲道。

大宮女自討沒趣,隻好頂著冷風折身到轎輦旁,低聲言語了幾句後,便朗聲喊著‘起轎’。

隨著轎輦抬起,原本端坐其中的齊妃掀開簾縫,望著永和宮朱紅大門,眼底帶著幾分算計。

雲滄素有殉葬先例,每一任君王薨逝,都會有無數妃嬪陪葬。

唯有王後娘娘和育有皇子皇女的妃嬪才能幸免。

而先王後早就被峯王折磨自盡,其餘妃嬪們更是苦不堪言,齊妃緩緩鬆了口氣,她能活著蓋因膝下有個皇女。

她的十公主。

說來也巧,皇胎是去歲峯王出宮南巡前誕下的,是以即便峯王薨逝,齊妃也免了殉葬。

可說來不巧,十公主至今都沒有封號,也沒上皇家族譜,宮中幾經動亂,齊妃能護住十公主活著已是不易。

好不容易形勢逆轉,可掌權的鎮西侯她碰不著,思來想去隻能尋樂陽郡主。

偏生這樂陽郡主見天都在永和宮裏,說是陪著救命恩人。

齊妃使了許多銀錢,這才打探到點風聲——那樂陽郡主的救命恩人,被鎮西侯欽點為新君王後。

可笑的是,王位還沒敲定,但王後卻已板上釘釘。

齊妃眼神一轉,卻有了主意——若是能先一步接觸到那位準王後,想來十公主上皇家玉牒的事兒會有著落。

這才有了今日之行。

可這永和宮跟鐵桶一般,連大門都進不去,齊妃眼中閃過一抹失望,若是新君繼位,她成了太妃,十公主的事兒隻怕更沒人在乎,她可憐的公主又該怎麽過活?

若是,能想個法子讓永和宮亂起來,她趁勢有個相救準王後的功勞,說不得十公主的事兒就能解決?

齊妃雙手交握,眼神越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