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厭見她這般可憐模樣，到嘴邊的話終究咽了回去，鬆開她吐出四個字，“生死有命。”
奚雲心中很不是滋味，甚至莫名有些酸楚。
就在這時，有兩道人影逼近。
奚雲抬眼，“真真姐姐？”
來的的確是真真，不過她微微頷首後，便徑直推著身前輪椅朝著廳門而去，似乎想讓輪椅上的老太婆好好看清裏麵的火海煉獄。
老太婆原本神智不怎麽清醒，可是麵頰上被劃破數刀，頓時醒的不能再醒，若非被繩索捆死在輪椅上麵，隻怕都能蹦起來。
“看見了麽？”
“你的兒子，你的侄子，你所有親近的人，都在裏麵。”
“聽見了麽？”
“他們都在哀嚎，在求助。”
老太婆如遭雷擊，整個人顫抖到悲痛欲絕，嗓子卻說不出來一句話，她被堵住了嘴。
真真推著輪椅，一步步靠近火源，不顧身後奚雲的呐喊，眼底是大仇得報的決絕。
“當初我爹娘帶我們一家十三口想去南方，就因為我們好心救了你，便被你們算計到寨子裏。”
“我爹爹和家丁被打死吃肉，娘親被侮辱撞牆自盡喂狗，你們甚至連我弟弟妹妹都不放過，那麽小的孩子你們也敢褻.玩！”
真真曾經，曾經也是天真善良的閨中小姐。
可一朝家破人亡，她求死不得便隻想著報仇，便是同歸於盡也要拉著這些惡人下黃泉。
為此，她變得放.**又乖巧，這個身子伺候了數不清的山匪，早已破敗不堪，這才讓寨子裏的人放下戒心。
而這一天，終於被她等到了。
死亡麵前，老婆子竟是用舌頭頂開了團布，重重咳嗽過後便破口大罵，“你這個小賤蹄子，做下如此惡事，死後是要下地獄的，老婆子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可硬氣隻有一瞬，在大火上身時，老婆子又改口求救。
“真真，你饒了我，饒了我啊，我還有許多私房珍寶，都給你，我給你跪下給你賠罪，啊……”
沙啞的尖叫被大火徹底吞沒，盡在咫尺的熱浪席卷而來，映在真真漠然的瞳孔裏，像隻振翅的火鳳凰。
鳳凰，代表著涅槃重生。
她猛然背過身，麵朝著廳外站定，任由火勢燃氣衣角，不顧一切向上攀爬，整張臉都是釋然和解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爹，娘，小妹，阿弟，女兒給你們報仇了~”
奚雲看呆了，忙撲向前去伸著手，“不要，不要啊，真真姐姐你出來，你出來！”
衛厭眼疾手快拽住奚雲，方大山也連忙抱住她，那真真姑娘顯然是存了死誌，何況火勢那麽大，可不能白搭進去個奚雲啊。
“真真姐姐，真真姐姐~”
奚雲淚眼朦朧，惡人惡報夠了，可為什麽好人卻要沒好報？
皮肉被灼燒的痛苦，讓真真難以抑製痛呼，可想到報仇雪恨，她又隻覺得痛快解氣。
最後的最後，真真看向奚雲，眼前的小姑娘和妹妹一般大，可妹妹沒有活下來，她忍著濃煙提神叮囑，“奚雲，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被燒死是很恐怖的，真真不想嚇到旁人，便竭盡全力轉過身去，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奚雲不可置信，那種無能為力讓她覺得很難受，她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徹底放聲大哭。
為什麽？
為什麽是她來到這裏，為什麽要遇上這樣的災年亂世，為什麽她救不了真真姑娘？
衛厭垂眸望著跌坐在地嚎啕大哭的身影，眼神變得複雜。
長長睫羽輕眨，衛厭沉默半晌，緊抿著薄唇轉過身去，明明身後的廳中火光滔天，卻也壓不住他眼中的灼灼光亮。
人命，亂世人命如草芥。
衛厭每走一步，便能想到史書所寫之慘像。
母食死兒，夫食死妻。
連歲幹涸，赤地千裏。
歲大饉，民相食，十不存一。
先水後早蝗，繼以疾疫，死者相枕於路，人相食。
大疫，死者十七八，枕藉者彌二千裏。
……
衛厭站在奚雲身後靜靜等待半晌，陡然一個手刀落下，嚎哭的聲音驟停，奚雲軟軟倒下被衛厭攬入懷中。
方大山一驚，怒喝：“你幹什麽？！”
衛厭淡淡看了他一眼，將人往他懷裏推去，收回手冷淡道：“再哭下去傷及心神，明兒得大病一場，帶她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方大山張張嘴，曉得是自己誤解了，臉色些微尷尬的接過奚雲轉身離開。
衛厭看向一旁的齊韞，“你去安排其他人。”
齊韞沉默點頭，對他命令似得語氣並不顯得抗拒，因為他知道，這個看似孱弱的瘸腿男人，並不簡單。
而且此事交由他去辦顯然更好。
一則控製火勢，莫要蔓延到山林間去，否則便是生靈塗炭。
夜間不好打水，便各自去尋摸工具，鏟泥土將火勢隔開；
二則，去排查有沒有其他漏網之魚，既然都到了你死我活這一步，便隻能絕了後顧之憂；
三則，左右寨子要被廢棄，裏頭的糧食財物得搜羅出來帶著。
一夜天亮，不知是不是昨夜的火太凶猛，今兒個的天瞧著也沒那麽蔚藍。
奚雲紅腫著眼睛坐在石階上，捏著手心的鑰匙打量，這是昨夜真真路過身旁時扔給她的，現在想來，這個鑰匙應當很有用。
腳步聲近前來，奚雲轉頭，唇角微微勾起。
“四姐。”
方奚河淺笑著上前來，輕輕攬住奚雲身子，將昨夜奚雲昏迷之後的事情言簡意賅的說道起來。
“……糧倉裏有些糧食，大家夥商量過後，決定將糧食做成餅子之類帶著，於是女眷都去了廚房忙活，廚房掛著許多肉幹，可大家夥都不敢吃。”
奚雲明白，對於這些敢吃人肉喝人髓的山匪來說，這些肉幹到底是什麽做的，實在是不敢賭。
“大哥他們去搜尋財物，除了些許皮子外，便是一點碎銀銅錢，大家夥都覺得不對勁，總覺得哪裏有疏漏。”
奚雲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起身道：“走，四姐，我們也去看看。”
“大哥說讓你好好休息。”
“哎，小妹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