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屏撓了撓手心,“三姑娘您坐,咱慢慢說。”
衛芙默了默,俏生生地站在羅漢塌前,“坐……哪兒?”
這屋子裏連個兀子,案幾坐席都沒有,榻上僅有的兩個位子還是錦屏和蓉兒。
錦屏忙站起身,熱情讓出身下位子,“三姑娘您也知道,我呢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麽世麵,冷不丁被安置在這麽富貴的亭水閣,難免有些不大適應。”
好家夥,這屋子裏那林林總總的裝飾擺設,簡直就是逼死極簡主義者。
能讓人走曲線也不讓人走直線,非得各種繞啊繞的,半夜三更想要挪到榻上看月亮,都別想抹黑過去,少說也是處處磕碰的程度。
錦屏一臉委屈,索性指著胳膊肘還沒消散下去的青紫道:“呶,這就是原因。”
衛芙閉了閉眼,藏住眼底的笑意,倒是衛蓉年紀小不會掩飾,捂著嘴角‘噗嗤’一聲,同情地道:“錦屏姐姐,難道就沒人替你值夜,若是點著燭台,你也不會磕碰到了。”
說到這兒,衛芙眼神帶了些凝重。
甚至都想到了如何讓梨花去‘指點’一下亭水閣的下人。
錦屏擺了擺手,“是我的問題,與旁人無關。”
“我當初也是差點就被賣身為奴的,若非機緣巧合成了三姑娘的客人,隻怕守夜當值的也有我一份,是以我睡覺不喜人守夜,也不喜燭台幹巴巴燒著。”
多浪費啊,以前在無量觀的時候,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為根本沒有蠟燭可點。
“這大概就是‘山豬吃不了細糠’吧。”
錦屏‘打趣’完畢,衛芙眉頭也舒展開來,肩背依舊挺直的道:“你本就是我衛家貴客,這亭水閣的一切都是由你做主,你也萬萬不必瞻前顧後。”
那股帶著承諾的女霸總口吻,讓錦屏不爭氣的紅了臉,跟敲木魚似的點了點頭。
踏雪睜著貓兒眼,從錦屏褲腿處冒出來,看著對麵的衛芙,很是好奇的模樣。
衛芙垂眸,“咦,這隻貓兒很眼生啊。”
錦屏心跳如擂鼓:“……”
好家夥,跟這些記憶大師打交道是真心累,當初那十好幾隻野貓啊,衛芙竟然全都記得。
錦屏索性彎腰將踏雪抱起來,輕柔在懷中呼嚕起來,“三小姐果然厲害,這是踏雪,十四管事今兒特地送過來的,說是在外遇到瞧著可憐便帶了回來。”
許是身上的手法太給力,許是方才玩逗貓棒太費力,踏雪很快就瞌睡起來。
衛芙瞧著錦屏笑眯眯的模樣,也不由得會心一笑,“既如此,你安心養著就是。”
衛芙離開時帶走了衛蓉,說是考校一下衛蓉的琴技。
錦屏大鬆一口氣,捏著踏雪貓爪爪送別,慶幸她隻需要練字背書就行,其他科目完全不用涉獵。
誰知怕什麽來什麽。
衛芙頓足,緩緩側目道:“錦屏,回頭我讓人送把琴過來,你也先熟悉著手感,等過段時間我會親自教你彈琴,女子立身處世,多一些本事總歸是底氣。”
錦屏弱弱的辯解,“這底氣,我能不能不要,我會認字會抄書也能壓箱底的。”
衛芙溫柔而堅定,“不能。”
方才還蔫噠噠的衛蓉,忽然就有些同情起來——三姐授課很嚴格的,錦屏的‘福氣’還在後頭。
錦屏:不行了,這衛家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得趕緊尋個機會找衛厭,她!要!回!家!
現代時候,在少年宮學電子琴時她都要死不活的,如今還要學古琴,那七根弦撥來撥去的看著都頭疼。
一夜過去,錦屏吃過早膳,拎好裝有踏雪的貓籠子敲響明玕院門。
好巧不巧,衛厭正在樹下彈琴,泠泠淙淙的聽著還不錯。
錦屏氣咻咻將貓籠子放在石桌上,“再彈,我就放貓了。”
琴聲戛然而止。
衛厭抬眼道:“怎麽了,一大早的便如此動氣?”
錦屏:“我有話直說了,你當初要求我的我都做到了,如今我要聽句實話,我到底什麽時候能夠回去?”
“在衛家做客不好嗎?”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錦屏忍住吐槽,索性一手放在貓籠門上,裏頭踏雪正蠢蠢欲動,“總之,我要回去。”
衛厭滑動著輪椅側過身,試圖讓視線裏看不見貓籠子,這才從容道:“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我會考慮你的問題。”
錦屏盯著他,聽見他道:“新族長之位,我與三姐,你更支持哪位?”
按照社畜老油條的話說,肯定是在誰麵前就緊著誰說好話,標準答案就應該是‘當然是您七公子’。
但錦屏脫口而出,“當然是三姑娘。”
“為何?”
錦屏深吸一口氣,“衛厭,你沒發現嗎,你從始至終都掩飾不住你心裏的恨,先前我不明白,如今看來,你痛恨的便是害你之人。”
“可害你之人,也是三姑娘至親父母和兄長。”
“你若是新族長,必然會十倍奉還,到時候家宅寧不寧且不說,於三姑娘而言定然心如刀絞。”
“誠然,那些人心腸惡毒是該受到懲罰,否則你當初九死一生的危險,豈不是白白承受,可你心中的恨早已生成心結,你一日解不開,那麽久難以做到真正的‘公平’。”
衛厭握緊輪椅扶手,怔怔看著錦屏。
直到錦屏說得口幹舌燥,自顧自去摸茶喝後才啞聲道:“那三姐呢,就能做到絕對公平麽?”
錦屏吹了吹冒氣的熱茶,歪著腦袋道:“至少表麵上看來,是的。”
“我聽聞衛大爺和衛大夫人如今所住院子連下人都沒有,所需所用都得他們夫妻親自忙活,見天吵架還得憋屈忙活,將一切去消磨在柴米油鹽裏,至親至疏夫妻,不過如此。”
“更別說衛大公子被迫去遊曆人間,那樣一個心氣高傲的人,如今定然生不如死。”
“明明是父母兄長做下錯事,可愧疚卻壓在三姑娘身上,叫她往後餘生放不下,是以會不計一切補償你和九姑娘。”
在這個‘孝’大於天的時代,子殺父那是要承受最毒惡意和最嚴重處罰的。
衛厭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