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再多的抵觸,洛遙還是硬著頭皮重新回到病房裏。

她一進去就低下頭盯著腳尖出神,努力想關掉自己的聽覺。

蘇裕把陸巡扶起來,在他的身後放了兩個軟枕,好讓他靠得舒服一些。

醫生和護士很快來了。

蘇裕問醫生陸巡最近的情況,醫生說的都是專業術語,聽上去晦澀難懂,蘇裕時不時會插話問幾個問題,偶爾沉默。

等到醫生走了,蘇裕才坐到病床邊,拉住陸巡的手,柔聲說:“你看,醫生都說你的病有好轉,所以你得堅強一點兒,盡快好起來!”

她說話的聲音就像在哄小孩子,洛遙聽著,隻覺得心裏疙疙瘩瘩的,很不舒服。

這輩子,蘇裕都不可能當母親了!

過了好一會兒,陸巡都沒有出聲。

洛遙以為他太虛弱了,說不出話來,沒想到,蘇裕突然驚呼一聲,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頭,循著聲音望過去。

陸巡扯住了蘇裕的頭發,怒氣衝衝地瞪著她,眼底通紅。

這個畫麵太有衝擊力了,洛遙有點兒傻眼。

蘇裕喊了一句:“愣著幹什麽?過來幫忙啊!”

她這麽一喊,洛遙總算是找回了理智,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直接握住陸巡的手腕。

他的手腕實在太細了,好像稍一用力就會輕易折斷。

“別傷到他!”

即使被陸巡扯著頭發,麵部疼得近乎扭曲,蘇裕還顧及著陸巡的安全。

洛遙看著陸巡,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放開她!”

不算吼,也不算溫柔,是她最真實的口氣。

陸巡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竟然聽話地鬆開了手。

他的目光還停留在洛遙的臉上,眉心微微皺起,像是很努力在辨認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洛遙這才明白,為什麽剛剛自己第一次出現在病房裏時,陸巡的眼睛像是沒有焦距一樣空洞無神。

原來,他已經不認識她了!

可為什麽蘇裕上次還說,陸巡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呢?

蘇裕拿出化妝鏡,把淩亂的頭發整理了一下,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和你想象得不一樣,陸巡有時候意識清醒,跟正常人一樣!他的腦子出現了一些病變,有時候行為不受控製!”

洛遙不願意與陸巡對視,退後幾步,轉頭看向蘇裕:“有時候清醒?那跟老年癡呆差不多?”

“你怎麽說話呢?他不是老年癡呆!他會好起來的!”

蘇裕的神態和平日裏截然不同,此時的她就是一個普通的病人家屬,不願意接受現實。

“會好起來?你不是說過他快死了嗎?”

洛遙的口氣沒有一絲溫度。

她之前還以為私人助理就是二十四小時候命的保姆,現在看來,這份臨時的工作遠比保姆更加折磨人。

蘇裕的眼裏隱隱浮起怒氣:“以前可能是,可我找了最好的專家,我對治愈他信心!”

這句話,聽上去有點兒發虛,更像是自我催眠。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陸巡的目光始終落在洛遙的身上。

這讓她感覺渾身不自在。

她語速極快地說:“他現在意識並不清醒,想必不能正常交流!我在外麵等你!”

蘇裕沉默了。

洛遙就當她答應了,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房間。

要麽是房門的隔音效果極好,要麽是蘇裕和陸巡沒有再說話,總之,她在外麵站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思緒不受控製地四處亂飛,她無力抗拒,隻能由著它去。

她剛上大學不久就認識了陸巡,現在再去回想,他像一縷陽光出現在她麵前的樣子還是很清晰。

一個帥氣的男孩,不管穿什麽都掩蓋不住帥氣。

簡單的襯衫長褲,微微一笑的瞬間,仿佛全世界都被點亮。

那時,洛遙篤定地以為,她一定是在哪裏見過他。

她走到麵前問他:“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陸巡主動和她握手,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以前是不是認識我不清楚,現在我們就算正式認識了。我是計算機係的,大二,我叫陸巡!”

“你好,我是英語係的,大一,洛遙!”

陸巡的手掌大而溫暖,手心有薄薄的繭子,不過並不硌人。

自己的小手被他的大手緊緊包裹住的時候,洛遙有片刻的恍神,這種感覺和記憶深處的某種感覺不太一樣。

她好像喜歡過一個男孩,那個男孩的手白皙修長,手心裏是沒有繭子的。

那種微微的失落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斂去了笑容。

陸巡注意到了,笑著問她:“你怎麽了?”

她低下頭,小聲說:“沒事!”

後來,她努力地去回想那個手心裏沒有繭子的男孩是誰,想了好久都想不起來。

意外出了車禍之後,她就徹底想不起來了。

她正望著走廊裏雪白的牆壁出神,蘇裕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走吧!”

洛遙眨了眨眼,微微頷首:“好!”

她走出去一段路,轉頭望了一眼陸巡所在的那個房間。

現在的他很可憐!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報應吧。

她的心隻柔軟了一瞬,轉眼又變得冰冷。

車子行駛在路上,四平八穩,蘇裕的臉色始終陰沉。

就在洛遙以為她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她突然開口:“我每周過來兩次,看望陸巡!如果醫生告訴我他開始清醒的時候,我會隨時過來!”

洛遙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蘇裕苦笑:“即使他頭腦不清晰,都不會對你動手!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始終和我不一樣!”

洛遙很清晰地感覺到了嫉妒,可她覺得很可笑。

這就是蘇裕戀愛腦的一麵,這個時候了,這種醋還吃!

“洛遙,如果沒有陸巡,我們的人生都會完全不同!我恨你,不過我更恨他,他把我的人生徹底毀了!可他都病成這個樣子了……”

似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對著自己的仇人傾訴,蘇裕的話頭戛然而止。

司機問:“蘇總監,現在回公司嗎?”

蘇裕按了按太陽穴,聲音沙啞無力:“後麵沒什麽工作安排了,送我回家吧!”

洛遙問:“那我什麽時候可以下班?”

其實她並沒有抱什麽希望,洛遙的秘書跟她說過,隨時候命,她的理解是二十四小時。不過,她還是想確認一下。

蘇裕冷嗤一聲說:“下班?你晚上去我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