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栗內史馬敏文府中,燈火通明。

此時的馬府雖然大門緊閉,但全府上下,哪怕是府中外院中的仆人,臉上都掩蓋不住的喜氣。

府中下人,後院女眷,不是很懂什麽朝堂鬥爭。但馬敏文被封內亭侯爵位的事情,顯然是光耀門楣的好事。雖然在馬敏文的製止之下,馬府上下沒有大肆操辦,但府中關起門來慶祝,賞賜下人,還是要的。

與興高采烈的家人相比,馬敏文臉色則有些異常。也談不上不高興,但是就是沒有受爵之後的喜悅。

馬敏文的四個兒子齊聚堂中,看著似有心事的父親,幾人相互使了使眼色。最後,最受寵的小兒子馬煜被推了出來,看著馬敏文,小心翼翼地道:

“父親,你看著似乎是有什麽心事啊?不妨和孩兒們說說。”

馬敏文聞言,環顧自己的四個兒子一眼,突然開口道:

“你們對如今朝政,可有什麽看法?”

馬家的幾個兒子年紀都不小了,也都在準備謀求官職入朝為官,平日倒是經常被父親這般考校,也是習慣了。

幾個兒子紛紛開口道:

“當今陛下,手段當真是足夠隱忍厲害啊!”

“是啊,不聲不響之間,便掌握了禁軍,然後一舉翻盤。放到此前,誰敢相信,這太師就這麽敗了呢?”

“父親當初未上勸進奏折,如今倒是成了功勞。陛下對朝政掌握不足,今後必定依仗父親眾多。”

四子之中,公認最有才智的馬煜,卻是久久未曾開口。他想起自己父親剛剛那副頗有心事的模樣,眼睛微動,小心翼翼道:

“父親,可是擔心太師在邊軍之中的心腹,不甘坐以待斃,行大不敬之事?”

此話一出,其餘幾人頓時一愣,齊齊看向馬敏文。

馬敏文卻是搖了搖頭,道:

“十數萬大軍,是朝中供應糧草物資,方才得以維係。而且心腹,也未必就是死忠。太師如今未曾治罪,你覺得有多少將校會心懷僥幸之心?隻憑當今陛下的手段,應該是不用擔心的。”

“那父親,是擔憂什麽?”

馬敏文看向小兒子馬煜,說道:

“你的兩個連襟,曲家是少府令,和為父一同掌管全國錢糧收支指使,陶家如今掌管京中內外大部兵馬,兵、錢糧,都在我們三家手中。如今陛下手中無人,顧不得太多,可萬一將來……”

幾個兒子聞言,頓時一愣,不確定地道:

“父親,是不是多慮了?”

“我等與曲家、陶家此前交際並不算深,陛下應該不會往那邊想把……”

“倒也不是不可能,當今陛下靠裝傻瞞過太師,如此雄桀之人,心機必定深不可測,還是小心為妙啊!”

馬敏文聞言,沉著臉沒有說話。

對於蕭承,馬敏文心中,其實是極為畏懼的。

很多事情他幾個兒子不知道,但蕭承能夠翻盤,絕不是僅僅靠著裝傻、和禁軍倒戈這兩個原因。

在此前,他拆開楊玄琰書信,看到其上那天子之璽的時候,他便知道,這位陛下在汪曉監視之下,竟然將觸手伸到了宮外。

如此令人心驚,防不勝防的手段,實在由不得他對蕭承有敬畏之心。

有人沉思片刻,出聲道:

“父親既然如此擔憂,不妨以身體原因請辭,也好安陛下之心啊。”

馬煜搖了搖頭,道:

“父親受了爵,這擺明是陛下做給百官看的,又是用人之際,陛下不可能同意父親致仕的。”

“那、那要不四弟,你和弟妹合離?那咱們不就和另外兩家沒什麽聯係了嘛!”有人猶猶豫豫道。

“二哥,你是在說什麽胡話!”馬煜猛地一瞪眼,少有的失態。

馬敏文聞言,也是猛地抬頭,壓著嗓子,冷聲道:

“住嘴!要是再敢說這種話,就給我滾出京中,一輩子待在城外莊子讀書!”

幾人聞言,當即閉嘴。

他們隻以為自己父親是為了四弟發怒,但實際上馬敏文卻是知道,自己如今之所以受到重用,主要還是因為跟楊家之間的關係。

雖然不知道楊玄琰到底是如何和當今陛下聯係上的,但肯定是得罪不起的。

而這個時候,馬敏文卻是好像突然之間響起什麽,眼睛亮起,道:

“煜兒,我記得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妻妹,尚且養在閨中?”

馬煜聞言,連忙點了點頭,道:

“是還有個妹妹……父親問這個作甚?”

馬敏文猛地一拍手掌,站起身來,踱了數步,心中一狠,咬牙道:

“你們明日起,除了家中必要的東西,將其餘東西都給我換成金銀。”

幾兄弟聞言,頓時一愣。

“父親,您這是發什……嗯,做什麽呢?這如今,也不到變賣家產的地步啊!”

馬敏文眼睛一瞪,嗬斥道:

“你們懂什麽?這關係到咱們能不能借著這次機會,做到真正的與國同休!煜兒,你去給陶、曲兩府送信……哎呀,算了,陶家都是死腦筋,就給曲府送信,讓曲誠明日與我一同去你嶽父家拜見。”

幾個兒子麵麵相覷,見馬敏文臉色越發嚴肅,幾人這才帶著一絲不情願,轉身出去。

馬敏文站在原地,緊了緊手掌,神色越發堅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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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中慶城的偏僻街道之中,一道渾身遍布傷痕的身影,借著夜色伏在牆頭之上。

臨時負責城中巡查的禁軍明火執仗,從前方街道口走過,讓這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生怕發出半點動靜。

片刻之後,動靜消失。那人又等了幾息,這才強撐著傷勢,從牆頭跳下,腳步輕悄,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一處臨街的店門前輕輕拍打了幾下。

片刻之後,門內傳來一人的嘟囔聲。

“誰啊?大晚上的不睡覺,上茶館喝茶啊?”

“師叔,是我!”那人低聲道。

此時,店內頓時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響。

店門打開,一小廝打扮模樣的人看著受傷那人,皺眉道:

“你這是咋了?哎呀,先進來吧!”

小廝將人扶了進去,又下意識地打量了一眼門外,這才關上了店門。

隻是這小廝,到底沒有什麽經驗。未曾注意到街邊轉角之處,一道身影在他關門的時候,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