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隨著中慶城城門的關閉,街道之上的百姓,也逐漸稀疏起來。

街道之上,一隊人馬,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而來。

這輛馬車看起來並不太華麗,像是一般的官宦、商戶人家,就能夠用得起。可馬車四周,簇擁著的眾多護衛,看起來卻是極為不尋常。

個個身形壯碩,氣勢深沉,雙眼之中精光閃動,一看就隻並非尋常護衛。

這隊並不尋常的車架,最終在大理寺衙門之前,緩緩停下。

一身世家公子哥打扮,身披錦袍銀紋披風的蕭承,徑直走出了馬車。

當朝大理寺寺正郅都,此時早已親自等候在大理寺衙門之前。看到蕭承到來之後,連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禮道:

“臣郅都,拜見陛……”

郅都還未說完,蕭承卻是直接打斷道:

“審得如何了?”

“回陛下,一應罪責,師明哲供認不韙。但無論如何,他都死咬著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因胞弟之仇,心中不岔,這才獨自謀劃。”郅都回道。

蕭承聞言,麵色沉著,一甩披風,當即朝大理寺之中走去。

“去看看!”

“是。”

郅都連忙上前,為蕭承引路,前往大理寺的牢房之中。

大理寺牢房雖然獄中條件,為京中各衙牢房最好的。但說到底也是牢房,再好又能夠好到哪裏去呢?

此時已經入夜,牢房之中,更有幾分昏暗陰沉。配合著裏麵傳來的不斷哭嚎慘叫之聲,便顯得陰氣森森,常人至此,不免心中發寒,顫顫巍巍了。

蕭承的到來,讓牢房之中養傷的百家眾人,不由齊齊抬頭。再看到是當今雲皇之後,一眾百家眾人頓時麵露震驚,不由得紛紛強撐著起身。

雖然蕭承此時隻做普通打扮,但百家之人最起碼當日在城門處,是與蕭承打過照麵的。

當日雲皇蕭承,一“箭”重傷百家眾人,那般情形,縱然隻是見過一麵,雲皇的天子之威,想必眾人也是印刻心間,難以忘懷的。

看到蕭承走過,有膽子大的百家之人,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中震顫,咬牙道:

“敢問陛下,已經審訊了數日,都未曾查到什麽,可見我等皆是被師明哲蠱惑,被儒、法、名三家牽涉進來的,何時能夠放我等出去?”

“還請陛下明鑒,我等毫無謀逆之心啊!”

“還請陛下為我百家顏麵著想,為稷下學宮著想啊!”

原本冷著臉朝牢房深處走去的蕭承,聽到百家之人的叫冤之聲,腳步微微一頓。

蕭承頓在原地,雙眼掃視在場的百家眾人一眼,臉色嚴肅,聲音發厲,道:

“爾等百家,於稷下學宮之中,受我大雲朝堂奉養,方才得以專心研究學問,隨意褒貶時政,指點江山。京中亂像,爾等不思約束門中學子,反而穩居於學宮之中,坐看局勢變化,任由京中動亂,百姓蒙難。”

“如此行為,當真對得起供養學宮,每日所耗費的民脂民膏嗎?對得起朕對你們的厚資奉養,尊崇有加嗎?”

這次的動亂,的確是儒家師明哲的手筆。可若是這些人學著陰陽家、兵家這幾家,知道約束門中學子,局勢又何此之亂?

聽到當今雲皇這隱帶訓斥之言,在場的百家眾人,臉上不由得有些掛不住了。

“這皆是師明哲的計謀手段,各家門中學子年輕氣盛,這才被挑動……”

“陛下啊,諸子百家不比朝廷、軍中,也不比江湖上的什麽門派。除了各家核心弟子,其餘大多數的普通學子,約束力實在不夠。所以不是不願阻攔,而是無力阻攔啊!”

蕭承聞言,嗤笑一聲,不屑道:

“這些話說給旁人聽就行了,少在朕麵前訴苦。”

“這次朕不深究、不殺人,就已經網開一麵了。好生在這裏待上幾日,朕心中鬱氣消了,你們就可以出去了!”

蕭承這句話,就是擺明著告訴這些百家之人。自己現在,就是有意將他們這些百家高人,關押在大理寺牢房之中的,就是故意在折損他們的顏麵,來消除心中鬱氣、不滿。

說罷,蕭承冷哼一聲,一甩披風,不再理睬他們,在郅都的帶領之下,徑直朝牢房深處走去。

百家眾人,此時不由對視一眼,有人苦笑搖頭,有人憤慨不滿,但終究也什麽都做不了,無奈地重新坐了回去。

蕭承越朝牢房深處走去,耳邊響起的悶哼哀嚎之聲便越發清晰起來。

直到最深處的即將牢房之中,亮起的燈火也更顯幽暗。

此時才收到當今陛下已經到來消息的張湯、趙禹二人,此時才匆匆走出,對著蕭承俯身一禮,道:

“臣等,拜見陛下!”

蕭承微微歪頭,朝左手旁的牢房裏瞥了一眼。

隻稍稍靠近,蕭承便聞到一股子腥臭味道自裏麵傳來。一血肉模湖之人,被掛在了刑架之上,頭顱無力地垂下。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方才能夠證明他還活著。

蕭承眉頭一皺,沉聲問道:

“這是,師明哲?”

此時趙禹聞言,連忙行禮道:

“陛下,師明哲乃是主謀,甚是重要,所以由郅大人親自審理。至於此人,乃是儒家弟子,名為魏廊,也是師明哲座下弟子與心腹之人。此次陰謀行刺宮內的事宜,便是由此人經手。雖然一開始此人極不配合,但連日拷打下來,也都已經交代地差不多了。相應卷宗,今日也已呈遞陛下禦前。”

獄中酷刑,是少有人能夠遭受得住的!多少視死如歸之人,被獄中的那些狠辣手段稍微招待一二,便再難把持,問什麽說什麽。

蕭承聞言,不由朝趙禹瞥了一眼。

因為蕭承的突然到來,趙禹此時還尚未來得及整理儀容,便匆匆出來見駕。

此時他的雙手之上便沾染著鮮血,剛剛臉上的猙獰暴戾之色猶未消退。甚至就連官袍之上,也不知何時沾染上了血肉,滿身一股子血腥之氣。

蕭承點了點頭,沉聲道:

“交代出來的,牽涉其中之人,一經核查,盡數捉拿,不需顧忌!”

蕭承任命以酷吏之名,載於史冊的郅都三人,便是想要通過嚴酷手段,將涉及此事的一應人等,盡數捉拿,以解心中怨氣,也用來震懾百家之人。

趙禹聞言,神色更是振奮,抱拳喝道:

“請陛下放心!”

“帶朕,去見見師明哲。”蕭承又道。

郅都聞言,連忙應是,帶著蕭承走到最深處的一間牢房之中。

相較於隔壁血肉模湖,滿室腥臭,這處牢房,倒顯得有些異常了些。

師明哲沒有被綁在刑架之上,也沒有遭到嚴刑拷打,隻是獨自盤坐在一邊,臉色顯得很是晦暗。

蕭承快步走入這間牢房之中,便有隨侍的禁軍,不知從何處端來了一處椅子,放到了蕭承身後。

蕭承披風一甩,當即坐於椅子之上,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師明哲,摸著下巴道:

“儒家當代司業,師明哲?”

師明哲聞言,微微抬頭,用渾濁泛紅的雙眼看向了蕭承。

“雲皇陛下?”

蕭承微微昂頭,繼續道:

“你的胞弟,是那個叫師明義的?嗬嗬,你們兄弟相貌倒是挺像的!”

“一母同胞,豈能不像?”師明哲沉聲道。

雖然他此前一直說,自己做了這麽多,是為了儒家能夠在雲國朝堂之上擴大影響力。但其實歸根究底,他執意要攪弄風雲,還是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胞弟死在了蕭承手中……

“隻是我低估了雲皇陛下對中慶城的掌控,本以為陛下離京,便可以動手施為一番,鬧得雲國朝中大亂……卻是沒想到,所做謀劃已經精心隱藏,卻還是落在陛下眼中,沒有絲毫隱秘。”師明哲語氣低沉道。

師明哲這次的手段,是花費了大量心思手段的,還將安寧侯府楊家、誼茲侯府馬家等牽連進來,想要將事情往後宮爭鬥上引。

可師明哲從一開始,無論是籌集金銀、調動人手,一直就都在蕭承的視線之下。這些隱藏手段,雖然一開始也讓京中各衙束手束腳,但到底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反而圖耗了精力。

蕭承聞言,眉頭微微一動,然後話鋒一轉,道:

“對了,我大雲暗探密報,曲阜書院,書院長孟鴻朗已經啟程,親自來我大雲。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曲阜書院,名為書院,但實際上就是儒家山門所在。書院長孟鴻朗,便是當代儒家家主。

儒家家主親自前來雲國,顯然就是不想與雲國發生什麽衝突,隻能前來,收拾師明哲留下的這堆爛攤子,保住儒家在雲國的根基。

畢竟雲國,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邊陲小國了。如今雲國國勢,強盛無比,威壓天下,已然有了一統中原之氣象。儒家又怎麽會,輕易放棄雲國,死抱著夏國一起沉淪?

此時,聽到蕭承所言,師明哲卻是反而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知道,孟鴻朗親自前來雲國,便意味著自己要將這次中慶城動亂的罪責全部背下。不過這也是他所求之事,此時自然不由露出了笑容。

蕭承瞥了一眼他臉上不由露出的笑容,嘴角竟然也是一彎,開口道:

“所以,朕已經下令,牽涉其中的儒、法、名三家弟子,五日之內盡數捉拿……”

“嚴刑拷打,從嚴從重,不問死活!”蕭承聲音冷冽,一字一句地厲聲道。

師明哲聞言,童孔微微一縮。

他這幾日,雖然沒有收到什麽嚴刑拷打。但這幾日也一直就在這大理寺牢房之中,對於郅都他們三人的手段,可是已然知曉的。

有了蕭承這讓嚴刑拷打,還“從嚴從重,不問死活”的命令,隻怕郅都三人再無顧忌。一番手段下來,被抓進來的人,就算能夠熬下來不死,隻怕也要徹底廢了!

隻要一想到經此一事後,雲國中慶城儒家核心弟子盡數折損,還讓被算計了的一眾百家之人仇視,儒家在雲國朝堂已失大勢,師明哲的心,便是一陣抽疼。

沉默片刻之後,師明哲微微抬頭,顫聲道:

“雲皇陛下,如此酷烈手段,就不怕百家與您離心離德嗎?”

蕭承冷笑一聲,道:

“離心離德?你敢用後宮朕的妻兒布局,便應該想到今日的下場……而且,隻要我大雲國勢不衰,你儒家又能如何?天下百家,士子何其多也,沒了你儒家,天還能塌嗎?”

在儒家用後宮布局的時候,就注定了蕭承這次的大發雷霆。就如當初海瑞被刺殺一般,此時若是不嚴厲鎮壓,日後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精力,在這件事上麵了!

蕭承的這一句話,便將師明哲堵得啞口無言。

天下士子,何其多也,欲要入仕為官的,更是數不勝數。而且除了那些核心弟子們,其餘的儒家普通士子,難道還會就因為這件事,便放棄心中誌向,不入仕雲國?

蕭承看著師明哲麵色灰敗,沉默無言的樣子,有些無趣地站起了身來,然後眼神微微一眯,突然看向師明哲,叮囑道:

“對了,提醒你一句。你的性命,朕要用來震懾百家勢力!所以在朕沒讓你死之前,你不可以死!畢竟,你也不想朕一怒之下,牽連所有的儒家弟子吧……”

儒家,百家之中,勢力最大、影響力最廣的學派。而師明哲,身為儒家當代司業,儒家二號人物,分量也足夠重!

用他的性命,再搭上紀方、公孫頌二人,以及儒家一眾核心弟子,想來也足以震懾百家,使他們能夠安分下來了!

師明哲聞言,麵露苦澀之意,默默點頭,道:

“我知道了,定會如陛下所願的!”

蕭承聞言,冷笑一聲,方才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起身離去。

而在蕭承離去之後,整個中慶城之中,無數兵馬再次被調動起來,嚴搜京中各家各戶,聲勢之大,讓人不由心中發慌。

不少隱匿起來的百家士子,便被捉拿起來,押入了大理寺牢房之中。其餘各家弟子還好,隻是治了個擾亂京中之罪,小懲大戒。

而儒家學子,尤其是那些涉及此桉之中的核心弟子們,一律是嚴刑拷打,不問死活。

大理寺獄中的哀嚎之聲,日夜不歇,傳遍街道之上。每日,皆有被拷打至死,渾身血肉模湖不成人形的屍首,被清理出大理寺之中。

過往的行人、百姓,見此情形,又聞獄中哀嚎不斷,皆是不寒而栗,麵露驚懼之色。這大理寺牢房也因此,一躍成為堪比東廠、粘杆處監牢這等人間煉獄的恐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