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山羅郡。

位於安國西北部,處於安沛郡、升龍府之間的山羅郡,境內多有山林,河流縱橫。也正因為地勢原因,山羅郡難以發展,算得上是有名的貧瘠之地。

綿延的群山之中,遍布林海。鬱鬱蔥蔥,重重疊疊,本是一眼望不盡的山林好風光。

但此時眼前的這片山林之中,卻是鳥雀無聲,更為山林野獸之聲。幽深的山林,寂靜到讓人心中發毛,顯然有些異乎尋常!

一隊安國商人帶著商隊車馬,成群結伴地沿著山道,朝群山深處而去。

可山羅郡之中群山遍布,自然不會有什麽商道。所以這隊商人此時出現在這裏,還帶著一大堆的物資,則更是讓人覺得極為不尋常。

這個時候,隻聽得山林之中,有淅淅索索的聲響傳來。

商隊為首的商賈耳朵一動,頓時一抬手,喝道:

“停!”

商隊緩緩停下,頓時流露出警戒之色,緊張地看向前方山林之中。

隻聽得淅索的聲音越發急促,更有“哼唧哼唧”的叫聲傳來,似有野獸欲要破林而出。

野獸怕人多,按理來說少有主動襲擊商隊的情況。但山林之中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自然不敢大意。

商隊之中便有護衛上前,手中刀劍出鞘,警惕地看向前方密林之中。

下一刻,隻覺一陣疾風襲來。

一隻通體青色,身長六尺的巨大野豬,攜一陣勁風,身形快到仿佛出現了虛影,不躲不避地便朝攔著前方的商隊衝去。

不待商隊護衛們反應過來,隻見那野豬四蹄用力,巨大的身形竟然高高躍起數丈之高,顯露出與巨大身形完全不符合的靈敏動作,哪裏像頭野豬啊!

巨大的黑影掠過頭頂,商隊中人下意識地抬頭望去,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這是個、什麽玩意!!!

下一刻,這頭野豬重重地踏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又在此時,山林之中,再次鑽出了十幾名漢子,穿著此前黎朝製式輕甲的軍中高手,遠遠地看向那頭野豬。

野豬巨大的身形停下,緩緩回過頭來,與尋常野豬不同,其嘴邊露出的四支鋒利獠牙,看著便讓人心中一寒。碩大的雙眼,略過呆愣住的商隊眾人,朝那十幾名軍中高手望去。

也不知是心理因素還是別的,眾人竟然從這雙眼睛之中,察覺到了一絲嘲弄之色。

身形巨大的青色野豬哼唧一聲,扭著壯碩的身軀,就這麽在眾人的目送之下,飛快地離去。

那追出來的十幾名軍中高手,此時感受到那隻野豬的嘲弄之色,皆是流露出惱怒之色。

“娘的,又讓這畜生跑了!”

“這畜生不似尋常野獸,一身蠻勁堪比五階高手,貌似比我家五歲的娃兒還聰明呢!”

“回去再調一隊兵馬,我就不信了,還奈何不了一隻野豬!”

一眾呆愣住的商隊眾人,此時慢慢回過神來。待看清這十幾人的模樣打扮,為首的掌櫃也是微微鬆了一口氣,臉上笑道:

“原來是諸位兄弟們啊!”

待商隊為首之人開口說話,一眾軍中士卒方才注意到他們。

在看到商隊領隊之人,這些將士臉上皆是露出笑容,齊齊抱拳行禮道:

“原是封掌櫃來了!”

封掌櫃聞言,亦是笑嗬嗬地回禮,道:

“這般動靜,可是把咱們一行人嚇了一跳。這山高林密的,剛剛我還以為是什麽劫道的毛賊呢!”

聞言,對麵為首的軍中高手連忙道:

“讓封掌櫃見笑了,剛剛那頭野豬時常闖入營寨倉庫之中糟蹋米糧酒肉的,我等這才奉軍令捕捉……隻是剛剛您也見了,這畜生絕非尋常野獸,倒是讓封掌櫃見笑了!”

封掌櫃聞言,下意識地看向剛剛那頭野獸離去的方向,心有餘悸地道:

“剛剛那畜生,還真是不尋常!我走商多年,也是見多識廣,竟然未曾見過這樣厲害的野獸!”

天下之中,此前卻是從未聽聞有什麽堪比五階高手的野獸。若非是剛剛那頭野豬不曾衝撞商隊,要不然別說他手下眾人了,就連他自己,都得不了好。

說到這裏,此人又連忙接著道:

“對了,封掌櫃可能不知道,以後送物資前來,也可以放寬心了!將軍此前早已下令,將周圍數百裏之內的山匪毛賊,都盡數剿滅幹淨了!如今山羅郡之中的山寨,雖然依舊都打著匪號,但實際上都是咱們的兄弟。別的不敢說,但封掌櫃在山羅郡之中,絕對能夠暢通無阻!”

封掌櫃聞言,眼中頓時一亮,當即道:

“如此甚好!”

隻從這些對話,以及眼前這些漢子身上穿著、拿著的製式甲胄兵刃,便可以看出他們這些人,絕非是什麽山匪一類。

而如今的安國境內,還需要以山匪名義掩蓋自己軍中身份的存在,自然也便是昔日黎朝軍中,那些有心抵禦雲國統治的黎軍將士了!

而大軍隱藏山林之間,以山匪之命存續,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就和山間匪類一般靠著打劫窮苦百姓為生。

眼前這位封掌櫃,與這些人這般熟悉,就算不是供養這些黎軍殘部的背後金主,也定然是負責大軍物資運輸之人。

兩方人會和,那些黎軍當即上前,開始為商隊引路。

沿著山道又走了一會兒,便來到一處山坳。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裏竟然修建起了一處院落。

封掌櫃看著眼前的院落,頓時一愣,看向領路的漢子,不由問道:

“這是……”

為首的黎軍見狀,當即解釋道:

“將軍吩咐了,封掌櫃手下的人一路而來辛苦了,咱們的營地到底不方便,便讓諸位在這裏歇歇腳。剩下的路啊,咱們自己派人來接,明日便將車馬盡數送回!”

封掌櫃聞言,眉頭一皺,沉聲道:

“那我呢?”

“掌櫃你不一樣,倒是要辛苦一番,隨我等一同上去營地之中呢!”

雖然是要這位封掌櫃再辛苦一下,但聽到這句話,封掌櫃卻是鬆開眉頭,臉上重新掛起了笑意,還不住地點頭道:

“這是你家將軍的安排?”

為首的黎軍拱手一禮,賠罪道:

“還請掌櫃見諒,此前國中諸多仁人義士喪命王都,便是有叛徒出賣!雖然將軍後來孤身潛入王都取下狗賊人頭,但卻難以救回義士們的性命,所以如今隻能小心應對……”

封掌櫃聞言,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麵露喜色,連連點頭,道:

“對,做得好!榮將軍如此小心謹慎,想必會社之中的諸位當家們知曉,也當然是心中高興的!”

黎朝宗廟社稷,延續六百多年,心懷舊恩之人自然是數不勝數,尤其是在朝中清洗幾輪便能夠徹底鏟除的?

逃過一劫的這些人,雖然暗中結社,意在複國。但因為他們都是一些,在朝野並無太大影響力的人,要不然也不至於被東廠放過,所以倒是不足為慮。

到了現在,也就隻能籌措一些物資金銀,以供養這些殘存下來,有心光複黎朝社稷江山的將士們了。

為首的黎軍漢子聞言,亦是高興道:

“多謝諸位當家,還有封掌櫃的體諒!”

幾人寒暄幾句,用了點飯食,又休息了一會兒。便有百餘名士卒到來,自商隊手中接過車馬,帶著封掌櫃一同朝群山深處啟程而去。

七拐八繞之下,一眾黎軍方才來到一處並不起眼的山峰之前,開始朝山上而去。

不得不說,這些黎軍殘部之中,顯然也是有能人存在的!

選擇的駐地,極為險要,便是大軍來攻,也輕易不能越上。一路而來,處處皆有明哨暗哨的防備敵情。

有此駐地,便是雲國兵馬再驍勇,大軍主帥再多智,也不可能輕易攻陷。

如今這個時候還敢冒著殺頭的風險,領著人馬輸送物資給黎軍殘部的封掌櫃,自然是心懷黎朝的死硬分子。

此時他看到一路而來的黎軍森嚴的防務,縱然一路而來身軀疲憊,心中卻是更為高興,連連稱讚榮將軍了得。

而等到眾人來到山上之時,已經是臨近傍晚的時候。

而此時的黎軍營地之中,氣氛卻是有些低沉。

大帳之中,榮宜春默默地坐在主位之上,兩旁分別坐著十來人。

這十幾位之中,有身穿甲胄的黎軍將領,有江湖人士打扮的武林高手,也有士子文人打扮的幕僚,甚至有一身農人、樵夫、商販打扮的漢子。

隻是一眼,便能夠看出眼前齊聚帳中的這些人的成分,是極為的複雜。

一名黎軍將領,此時猛地一拍桌子,吼道:

“李老漢,你這個時候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對麵農人打扮,麵容滄桑的漢子聞言,亦是皺眉道:

“什麽意思?我隻是說雲國那邊,正在給百姓分地。都不用太久,百姓就心向雲國了!”

“這個時候說這些喪氣話,你是不是心中後悔了,想要投靠雲國換取富貴權勢了?”黎軍將領瞪著眼睛,冷哼道。

李老漢聽到這種話,心中頓時生起一股子無名怒火,亦是起身怒道:

“我不過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以及百姓們的反應告訴榮將軍,這些話都是真的,說一說就是喪氣話了?就是有心投靠雲國了?老子若是去做鷹犬,一定要讓你這張臭嘴噴不了糞水!”

“你看看,你說出心裏話了吧!你果然想去投靠雲軍!”

“你這貨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欠收拾的玩意!”

“來來來,來比劃比劃啊!看看誰才是欠……”

“閉嘴!”

主位之上,此時頓時傳來了一聲怒喝。

榮宜春木著臉,雙眼冷冷地看向正在爭論的兩人。

得益於東廠的暗中助力,此時榮宜春的威望,在一眾黎朝餘孽之中極高。一聲嗬斥,頓時讓起了爭執,甚至隱隱有動手之意的兩人偃旗息鼓。

兩人憤憤地看了對方一眼,冷哼著坐回了位置之上。

又有一士子打扮之人,此時臉上凝重地開口道:

“國中百姓愚蒙無知,貪圖小利,自然不懂感念曆代王恩。對國家的興衰榮辱,縱然偶有感想,但也不至於時時記掛在心。雲國的這些手段,雖然看著隻是給百姓分了地,卻是恰好用這些蠅頭小利,收了百姓之心。李老漢的擔憂,隻怕絕非妄想……”

“嗯,什麽百姓,本來都是些生性惰怠,不知努力,隻會每日抱怨國朝,最後淪落為佃戶謀生的廢物、刁民。此時依靠著雲國得了田地,自然是忘了自己的根本了!”剛剛的那名將領,此時再次冷哼道。

一時之間,帥帳之中頓時接著議論起來。

“雲國分給他們的這些土地,都是國中鄉紳、士子家族多年積蓄。這些刁民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當真是可惡至極!”

“若依我說,不如派出兵馬,對敢於接受徒弟的刁民施以雷霆手段,震懾國中上下!”

“好主意!打不過雲國人,咱們還收拾不了一群刁民?”

榮宜春坐在主位之上,雙手抱胸,麵容木然,心中卻是不由冷笑一聲。

眼前這些人,大都是出身自黎朝統治階級中,那些中低層的官吏、將領家族。

這些人,以及他們的家族,當初一定是有著依仗著朝堂勢力作威作福、拿取好處的經曆,自然心懷“感恩”。

但百姓們可沒有享受到這些好處,甚至不乏被權貴欺淩的事情發生。指責百姓們不懂得感念黎王的恩惠,實在是有些可笑了!

此時的榮宜春,眼睛微微眯起,不動聲色地道:

“隻怕沒有這麽容易……自從雲國給百姓分發田地之後,各處營寨便總有士卒偷偷出營的軍報送來。若是真如你們剛剛所言,隻怕手下士卒也不會從命的!”

榮宜春當初自安沛郡大營之中帶走了一些兵馬,之後又陸陸續續收攏了自國中各地投靠而來的官吏、士卒、武林中人等,加起來手中也已有了萬餘的兵馬。

這些人馬之中,不滿雲國統治的的確占了大部分。但也不乏有被上官、同僚裹挾而來的人馬,再或者見到雲國勢力極大,心生悔意之人。

現下安國總理衙門主持田地改革,雖然還沒有在安國徹底推行,但安國百姓得知之後,民心已有歸附之態了,本就心中隱有悔意之人見此,這下更是徹底絕了心思。

還有出身底層的士卒,想到自己家人能夠因為這樣的政策而得利,心中起了異樣的心思,同樣選擇了潛逃離去。

榮宜春雖明麵之上是這些黎朝遺民的領頭人,但實際上卻是東廠安插的人手。

所以發生士卒逃離的事情之後,他自然要故作出一副難以取舍,左右為難的模樣,除了安排可能暴露的手下轉移之外,便再沒有做類如封鎖消息之類的動作,任由手下的軍心、士氣越發低落。

而挑此時說出這話,自然也是要讓眼前這些人顧念麾下士卒們,從而心有忌憚,不敢動手破壞總理衙門的田地政策。

他們麾下的士卒,有心抵抗雲國統治,全因心中維護家國的熱血,以及身為軍人的血勇秉性。

但這些士卒,卻也多是出身底層百姓家中,家人必然在這次總理衙門的土地改革之中得到了好處。

若是真如剛剛所言那般,要以雷霆手段震懾百姓,別說會不會引來雲國大軍圍剿了,隻怕手下士卒便會率先嘩變!

果不其然,榮宜春此言一出,便是剛剛最為激進的人,此時也沉默下來。

原本帳中爭論著的眾人,此時頓時情緒低落下來,齊齊歎息一聲,露出了一副憂國憂民的悲愴模樣。

見這些人熄了火,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榮宜春心中更是冷笑一聲。

就這麽一群貨色,竟然還敢有心抵抗我大雲天威?

而這個時候,便聽到帳外有人稟報道:

“將軍,封掌櫃來了!”

榮宜春聞言,收斂了一下心神,然後環顧眾人,露出鄭重之色,沉聲道:

“如今我軍中物資,全賴會社支持……這些事情,若是讓人家看出來,多少有些不好看了!”

話中深意是在說,咱們所需的物資,如今全靠會社支持。若是讓人家看出咱們的窘迫,失去了信心,日後想要物資便沒有這麽容易了!

眾人聞言,當即心領神會,不再多言。

榮宜春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冠,擺出笑意,道:

“走吧,隨我一起,去迎了迎咱們的封掌櫃!”

“是!”眾人起身應道。

其他事情可以再說,但如今這金主,可是萬萬不能放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