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國北境,建昌府。

當初岐王領兵,趁著雲國國中局勢混亂,侵入北境。原本在建昌府駐紮的兵馬,因為久疏戰陣,被一擊而破。原本城外修建,供大軍入駐的大營, 也在夏軍撤回夏國的時候被焚毀一空。

但不過一年的時光,一座規模更大,布局更合理嚴密的軍中營帳,便再次屹立在建昌府。

營帳連綿十數裏,一片旌旗豎起,獵獵作響之聲傳遍四方。

數萬兵馬入駐以來,喊殺操練之聲便不曾停過,雖未曾, 但凜冽的戰場殺伐之氣卻直衝天際。

帥帳之中, 程不識自楊延和手中接過聖旨,神情嚴肅,振聲道:

“臣接旨!”

楊延和虛扶著程不識起身,道:

“程鎮北,這之後大軍整頓,還請您多多費心!”

此時的程不識捧著聖旨,遲疑片刻,方才開口道:

“楊大人,陛下這突然下旨,讓我整頓兵馬,可是要動兵了?”

楊延和聞言,沉吟了一會兒,方才壓低了聲音,道:

“陛下未曾明言,但倒是也沒有瞞著我等。夏國在我東南邕州, 隻怕有所動作。”

“邕州、邕州?”程不識微微愣神, 喃喃自語道。

楊延和見程不識這幅模樣, 心中一動,也忍不住開口道:

“程鎮北,是有什麽想說的嗎?”

程不識聞言,點了點頭,低聲道:

“楊大人,這西南六郡如今就是個燙手山芋。要我說,便是要出兵,也得起碼是明後年的事情吧……”

程不識坐鎮建昌府,直麵夏國,對西南六郡的局勢,倒是頗為清楚。

西南六郡,如今雖說瘟疫稍稍平歇,但民生凋敝,百姓困苦。

叛軍波及兩郡,裹挾民眾,想要徹底解決,定然要花費極大的心力。還有百姓驅逐官府,選舉鄉賢自治。這個處理稍有不甚,也會引起百姓離心離德。

最為關鍵的是, 百姓今年又錯過了春耕。

眼看著秋冬季節來臨,萬物凋敝,山林之間再無物果腹,若是無人出手,一場可以預見的大饑荒,便要席卷整個西南!

此時出兵,顯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聽到這話,楊延和再次沉吟了一會兒,方才輕聲道:

“有些話,隻是本官心中猜測推想,程鎮北可有心思聽一聽?”

程不識聞言,連忙點頭,道:

“楊大人不妨明說,我自當洗耳恭聽!”

楊延和點了點頭,沉聲道:

“西南局勢如此,的確是個燙手山芋。但因為瘟疫之時我大雲的諸多舉措,西南百姓對我大雲是心中頗有感激之情。亂軍、義軍隻需剿撫並用,那便是癬疥之疾而已,無傷大雅。唯有要擔心的,不過是到時候賑濟西南所需的米糧而已。”

雲國皇帝仁心仁德,不忍將百姓受瘟疫之苦,派遣醫者,運送物資……

當初這些雲國的這些舉動,此時正在西南民間大肆流傳著呢。雲皇蕭承、乃至整個雲國,那聲望都是在蹭蹭往上漲。

大軍真要進入雲國,那想要獲得民心,倒還真不是什麽難事。

楊延和頓了頓,接著道:

“我大雲國中,多有氣候溫暖適宜,一年三熟的田地。陛下去年,遷徙哀牢、獨龍、壯等天南民族入南境蠻荒之地,開拓了耕地一百二十萬餘頃。頒布了‘水利農田法’,派遣官員去各地監管興修水利,更是任用農家弟子入朝為官,主理農事。隻從各地稟報來看,今年糧食隻怕要比往年多上了兩成有餘。”

別看隻是增長兩成多,但雲國本就因氣候、土地肥沃等原因而導致米糧其多。基數一大,這增長的數值也就有些嚇人了。

西南諸郡萬萬百姓,半飽半饑地養個大半年,對於雲國來說,並非不可想象之事。

“國庫之中,金銀堆積如山。而糧食一多,更是穀賤傷農。賑濟西南,不僅能夠平抑糧價,還能夠盡收西南百姓民心,徹底將西南諸郡收攏在自己手中!”

相較於整個西南萬萬百姓,數郡之地,一些糧食更是沒有那麽重要了。

這顯然,是一筆不會虧損的生意!

而程不識自認隻懂軍事,對於這種事關天下大局的看法,少有看法。不過對於楊延和的說法,他亦是不由得點了點頭。

他當即對著楊延和微微躬身,沉聲道:

“多謝楊大人指點!”

楊延和連忙避讓,不敢受禮,道:

“程鎮北莫要這般,在下可是受不起。”

說到這裏,楊延和頓了頓,方才接著道:

“雖說是一定要出兵的,但這出兵的時節,需得不早不晚恰得時機。看陛下的聖旨,隻是讓程鎮北您整頓兵馬,估計也是這個意思。將軍如今,也莫要急切,安心做準備便是……當然了,這話也不過是我一家之言,說出來僅供將軍參考罷了。”

程鎮北聞言,連連擺手,一臉歎服道:

“楊大人深謀遠慮,目光長遠,國之幹才,果真不是我這等軍伍之人能夠相比的!”

楊延和聞言,又是連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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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國中慶城,皇宮養心殿。

馮保跪伏在地,沉聲道:

“陛下,東廠番子快馬稟報,安王黎衛寧數日之前,當朝之上,毀去陛下所賜印璽、王袍,燒毀一應儀仗,發言起兵,要洗刷兩度戰敗之國恥,奪回……”

蕭承聽聞,忽然嗤笑一聲,打斷道:

“那你,還叫他安王作甚?”

馮保聞言,連忙改口道:

“手下番子回稟,偽朝之主黎衛寧,興全國之兵,調東西兩路水師進犯。一應情報、軍事布局,東廠暗探正在全力打探。若有消息,自當立即回稟!”

蕭承聞言,神情倒是平淡,隻是隨意地點了點頭,道:

“倒是不出朕的所料……不過有楊大眼領兵三萬駐守秀山郡,邕州兵馬扼守黎朝北境,倒是也不用過多擔心!”

黎朝若想要攻雲,也不過兩條路。

一路走邕州,攻石城郡。此路最容易,一路之上皆有城池供應糧草器械。隻可惜,如今的邕州,已經是雲國的了。

另外一路,則是自西北攻來,直指雲國秀山郡。當初陳豐趁著雲國大亂,走的就是這裏。隻是這一條路,一路之上山高林密,不太好走。如今,更有楊大眼駐紮,想也不太可能。

說到這裏,蕭承忽然一頓,開口道:

“黎朝的東西兩路水師?咱們大雲,可曾和這黎朝水師交過手?”

馮保聞言,回憶片刻,方才道:

“自然是交過手的!當年邕州之戰正酣之際,偽朝西路水師便自南境海疆攻來,企圖一解危難。隻是我大雲南境荒蕪,並無多少人煙。偽朝水師上岸深入沒多久,便自行撤去了!”

雲國南境,便臨大海。隻是這地方,並非雲國早有。

雲國此前,不過內陸國家,四周皆不臨海。這是前太師汪曉領兵攻滅數個南方小國,才使得雲國疆域延伸至那邊。

南方小國,國小民寡,自然無力開發南疆。是以這南境,自海邊向內數百裏,除了能看到犀牛齜牙之外,那是一座成型的城池都沒有。

黎朝那訓練有素,縱橫天下的水師精銳,在雲國南境為了獲得物資補給,除了搶劫當地那還處在半原始狀態,窮得耗子都要落淚的百姓聚集村落之外,那就隻能自己出去打獵了。

所以當時,甚至都沒有等到雲國出兵,黎朝那邊就自己乖乖退去了……

蕭承聽到這番情況,不由嗤笑一聲,搖著頭不再留意。

“既然如此,還是隻需要關注夏國那邊的動作了……對了,將兩國背棄和約,再次起兵進犯之事傳揚出去吧!”

馮保聞言,當即躬身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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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國,秀山郡。

楊大眼身騎戰馬之上,晃晃悠悠地打量著四周這山明水秀的景象,隨口對著身後親兵道:

“還有多久啊?”

親兵聞言,連忙指著前方的村落,道:

“回將軍,就在前方了!”

楊大眼看著不遠處的寧靜村落,點了點頭,一夾馬腹,驅使戰馬著前行。

此時對外,楊大眼打著的名義,是前來招攬幕僚的。但實際上,他就是想找個教書先生,偷摸教自己認字。

他自認自己並非是隻有一身武力的勇夫,腦子也是可以的。但這鬥大的字不識半筐,也是事實,便顯得他的自認很沒有說服力。

其實若是實在沒有人,以他的能力,主帥一方也並非不可能。可當今陛下開創科舉,手下人才何其之多,怎麽可能手中人才匱乏到需要他頂上去的時候?

楊大眼可是頗有上進心的,自然不願意就因為不識字,使得自己失去了進步的機會。

便是這片刻時候,他便在親兵的帶領之下,來到了村落邊的一處僻靜院落之前。

這院落修建精巧,景觀雅致,一眼望來,當即和村中其餘的院子便顯示出了差距,便是楊大眼這些武人,也不由得喜歡。

打量了院落一眼,楊大眼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院子,想來也不是普通人居住的!

許是聽到了外麵的動靜,便有一書童打開院門,有些畏縮地看了為首的楊大眼一眼,大著膽子道:

“敢問這位將軍前來,所為何事啊?”

楊大眼翻身下馬,看著這書童,想起當今陛下對讀書人的重視,有心做出禮賢下士的模樣。他當即態度一緩,露出一絲笑容,道:

“本將平蠻將軍楊大眼,你家可是有位諸葛先生?”

書童看著楊大眼盡力做出和善之態,但依舊顯得有些猙獰的笑容,心頭一顫,遲疑著不知道是不是該點頭。

這個凶人,不像好人啊……

親兵見狀,連忙上前打著圓場,道:

“小孩兒,我家將軍前來,是想要請你家先生為幕僚。這是好事啊,你不用害怕!”

書童聞言,心中微微一鬆,連忙道:

“我家先生正是複姓諸葛……”

說罷,書童連忙站定了身子,微微一禮,道:

“還請將軍稍候,我這就進去稟告先生!”

楊大眼想著要禮賢下士,也不在乎多等一會兒,便讓書童進去稟告。

書童急忙走入院中,還未到廳堂,便聽到裏麵傳來了一陣輕笑之聲。

屋內,兩名高大男子對坐,也不知是說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其中一名男子捧腹大笑,樂不可支。

書童走進屋中,對著二人行禮,恭敬道:

“見過先生,見過元直先生!”

那笑得毫無儀態的男子見書童進來,輕咳一聲,微微坐直了身子。

另一名麵冠如玉,容貌甚偉的男子看向書童,問道:

“外麵來的是何人?”

書童聞言,臉上露出喜色,恭賀道:

“恭喜先生,外麵來的是想要征辟您的貴人!”

此話一出,一旁那名元直先生當即眼前一亮,道:

“果真如你孔明所料,竟然這麽快就前來征辟你!”

諸葛亮聞言,倒是微微搖頭,道:

“我也本以為還要一段時間呢……看來這秀山郡郡守,倒是熱衷為國舉薦人才啊!”

書童聞言,此時連忙搖頭,道:

“不是不是!先生,來人皆身穿鎧甲,為首之人自稱平蠻將軍楊大眼,想要征辟先生入帳前效力!”

諸葛亮聞言,臉上頓時一僵。

一旁的元直先生見到他這幅模樣,忽然噗嗤一聲,捂著肚子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道:

“孔明啊孔明,哈哈哈,你從來都是副智珠在握的模樣,今日這般錯愕,倒是少見啊!哈哈哈哈……”

看著身邊無良好友嘲笑,諸葛亮不由露出無奈之色。

他搖了搖頭,扭頭對著書童道:

“且去稟報平蠻將軍,就說我在午睡,無法見客!”

書童聞言,頓時露出驚訝之色,旋即露出為難之色,道:

“先生,那可是平蠻將軍啊……”

諸葛亮聞言,搖頭道:

“無論是誰,總是要試一試他的誠心的!”

書童聞言,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又不敢勸阻,隻好一咬牙,硬著頭皮前去謝絕楊大眼的拜訪。

元直先生見書童離去,這才微微搖頭,拉著他道:

“哎,你可想清楚了啊,這平蠻將軍,可不是秀山郡郡守那般好說話啊……”

諸葛亮聞言,嘴角一彎,拿起放在一旁的羽扇,起身來到一旁的棋盤之上,道:

“無妨,亮自是早有準備!”

話音剛落,他羽扇於棋盤之上隨意一撫。

便見屋內一道清光自羽扇之上溢出,籠罩在棋盤之上。

霎時之間,棋盤之間一道玄奧氣息飛出,與院中假山河流、燈盞桌椅、花草樹木遙相呼應。一道若有若無的雲霧之氣,此時緩緩生起,有將整個院落籠罩起來的架勢。

諸葛亮輕抬羽扇,開口道:

“你可識的此陣?”

元直先生眼睛一亮,忍不住道:

“你又琢磨出了什麽玩意?”

諸葛亮輕笑一聲,道:

“小把戲而已,以院中擺設,布下的一些障眼……”

話音未落,一道破空之聲,在二人耳邊炸裂開來。諸葛亮身前擺著的木質棋盤頓時而感,裂作粉碎。

二人一愣,下意識地扭頭看去。

便看楊大眼那壯碩身形,堵在了門口,緩緩收回了手中的長刀。

他瞪大了雙眼,掃視了兩人一眼,開口問道:

“你們,誰是諸葛先生?倒還真是,有些本事呢!”

元直先生咽了咽口水,看向諸葛亮,低聲道:

“雖然看你吃癟我很高興,唯一有點不好的,就是我現在還待在這兒呢……所以伱這障眼法,怎麽沒起作用啊?”

諸葛亮眼皮一抽,無奈道:

“以死物布陣,陣法啟動時間也便稍微長了些……見他剛剛上門還知道通稟,隻以為他知道禮數。但誰曾想到,他竟然這麽快就闖進來……”

元直先生看了看眼前這位徑直闖進來的九階高手,咽了咽口水,低聲罵道:

“該,讓你整天假模假樣的端著。剛剛你那一甩羽扇是挺唬人的,但也沒用啊……我告訴你啊,這位我可打不過啊,你自求多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