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微微合起手中的奏折,扭頭看向候在殿中的眾臣,嘴角微微彎起,朗聲道:

“這是建昌府那邊的奏報,常寧縣疫情已然遏製住了。”

眾臣聞言,心中陡然一鬆。

尚書令曲誠當即出列,朗聲道:

“全賴陛下聖明,我朝野上下,方免受瘟疫侵襲。”

其餘百官,亦是齊聲恭賀道:

“臣等為陛下賀,為國中百姓賀!”

瘟疫之事,宛若陰雲,縈繞在所有朝廷官員的頭上。一個不慎,雲國這宛若旭日東升的國勢,便定然再次被打斷,引起一係列的嚴重後果。

今日聽到這瘟疫之事終於遏製住了,在場百官,無不心中高興。

蕭承卻在此時,忽然開口道:

“國中瘟疫雖已控製,但夏國西南諸郡疫情,卻依舊嚴重。雖是夏國子民,但朕亦是心中不忍百姓生靈塗炭。所以,朕欲對夏國西南百姓施以援手,給與賑濟,並遣醫者前去診治!”

聽聞蕭承的話,百官皆是不由得一愣,齊齊看向蕭承,大多數人都是一副很不理解的模樣。

如今雲國常寧縣中,還安置著大幾十萬的夏國難民。為了保證這些難民的生存,朝廷每日都要從國庫撥出數萬兩的銀子,給建昌府調撥糧草物資。

若是再接納更多的難民,朝廷豈不是還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曲誠見狀,微微遲疑一陣,當即出列道:

“陛下,自北境發現瘟疫,數月以來,朝中已經調動國庫,共計二百三十七萬兩白銀。這等支出,已然超過了此前每年賦稅的三分之一……”

這句話,顯然已經有了勸說蕭承的意思了。

當即,便有朝中百官立即附和道:

“陛下,這西南諸郡的百姓雖然苦,但夏國朝堂那邊,也不可能不管不顧啊!兩國雖剛定盟約,但此前總有間隙。如今出手,隻怕惹夏國不喜啊!”

“陛下仁慈之心,臣等盡皆了解。但如今常寧縣之中,還有著數十萬的難民啊!若是要安置這些人,便已然到了需要朝廷出麵,遷徙南方的地步了。再多,各州郡府縣的官府們,隻怕難以組織協調啊!”

一國底蘊是否深厚,其實某種程度上,就體現在國家百姓的數量上。有了足夠的百姓,便能夠抽調出足夠的壯丁民役,有青壯訓練出精銳的兵馬,耕種更多的土地,繳納更多的賦稅。

朝堂百官不都是庸人,自然不可能不清楚這些。

但就算如此,一下子要安置數十萬的百姓於雲國安家,以雲國如今各府縣官府的組織協調能力,差役官吏們那是會瘋的啊!

大多數反對,蕭承卻是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百官爭吵。

新設刑曹尚書溫體仁,此時更是對著百官一陣嗬斥,喊道:

“陛下仁心仁德,不以雲夏兩國百姓區分,對待天下諸國臣民,皆愛之如一。君恩似海,有再造之德,百姓定然無不感念陛下恩德。百官何以盡皆阻礙陛下?”

溫體仁是當今陛下的死忠帝黨,屬於媚上無底線的那種。朝中百官聽聞他此時出言嗬斥,便知道他又在無條件順從今上,也隻當沒有聽到。

“臣倒是覺得,陛下所言極是!如今國中自然是無事了,但隻要夏國西南瘟疫一天不解決,我北方邊境各城池軍鎮,遲早還會有瘟疫出現!”

說話的,是如今的戶曹尚書劉宇。

劉宇出身少府,乃是曲誠手下的人。因辦事得力,蕭承之前手下也沒有能用的人才,是以他這才被提拔到了如今這個位置。

蕭注視著劉宇好一會兒,方才嘴角一彎,一副很滿意的模樣。

注意到蕭承的視線,剛剛大著膽子說話的劉宇,忽然心中出現難以抑製的喜悅之情。

穩了,陛下看著我笑了,一定是很滿意我!

身居百官身後的嚴嵩,注意到這個細節,心中當即一跳,連忙走出隊列,朗聲道:

“夏國西南諸郡瘟疫肆虐,必然百姓困苦,民不聊生。而陛下此舉,必然可使這些百姓歸心。今後夏國百姓,心慕我大雲王化,自然以禮來降。隻此,便可見陛下心胸,早已不局限於我大雲一國。便是古往今來的賢主明君,亦是不能相比!”

蕭承坐在龍椅之上,聽到嚴嵩的話,眉頭一動。貌似遲疑了一會兒,蕭承方才微微側身,似乎對著身邊站著的馮保低語了幾句。

雖然不知道說了什麽,馮保的臉上,顯然露出了一絲錯愕之色,連連看了嚴嵩好幾眼。

此時的嚴嵩,微微低下頭去,掩蓋著嘴角的那一絲竊喜。

我穩了!

就是不知道,我是留在刑曹晉升官位,還是調到別的衙門呢?感覺禦史台很好,禮曹執掌科舉,貌似也不錯。還有吏曹,也很好啊……唉,真糾結啊!

朝堂之上的有心人,可不止嚴嵩一個。

當即,便又有數名官吏,忽然站出身來,讚同著蕭承的決議。

還有官吏想要反對,開口道:

“縱然如此,可國庫損耗實在太大了……”

戶曹尚書劉宇聞言,當即打斷道:

“國庫充盈,金銀銅錢,足可支用十年!”

不得不說,佛門這個經驗包,真的是讓蕭承吃得滿嘴是油。從佛門之中抄沒的金銀財寶,讓國庫之中堆積著數千萬兩的金銀。

支用十年是有些誇張了,但五年不用頭疼,還是足夠的。

話都說到這裏,一眾百官再也沒有了反駁的理由。

再見龍椅之上的當今陛下,神情輕鬆,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以今上的威望、能力、秉性,百官也知道,再反對下去,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百官隻得對視一眼,然後躬身行禮,道:

“臣等,謹遵陛下之命!”

蕭承聞言,笑嗬嗬地站起身來,隨口道:

“既然眾卿同意,那便如此處置。退朝吧!”

一眾百官,當即齊齊俯身,跪送蕭承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待到蕭承離去之後,百官這才起身,三三兩兩地散朝。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地跑到了混在武將隊列之中的程不識,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

“鎮北將軍,陛下召見!”

剛要回去的程不識聞言,微微一愣,然後連忙和身邊同僚告罪一聲,跟著小太監來到養心殿。

養心殿中,蕭承朝程不識招了招手,示意他走進些,然後在他麵前,毫不避諱地對著馮保道:

“剛剛在殿上,同意朕賑濟夏國西南百姓的那些官員,可都記下了?”

馮保聞言,連忙道:

“回陛下,都記下了!刑曹尚書溫體仁、戶曹尚劉宇、禦史大夫項立、太尉長吏景田……還有刑曹主簿嚴嵩。”

嚴嵩的能力,自然是有的。短短時間之內,已經升至刑曹主簿,晉升速度絲毫不比蕭承親自提拔的海瑞慢。

蕭承點了點頭,隨口道:

“查!這些人中,一定有人和金堂峰勾結!要不然,就雜家的勢力,絕對打發不了朝中派去的監管采購糧草的官員!”

雲國朝堂這邊,自然不可能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一群商賈。采購的時候,也派遣了官員前去監督。

若非朝堂之上有人與他們勾結,蕭承這邊,絕對不可能這個時候才知道這些!

馮保聞言,有些遲疑地道:

“陛下,這朝中百官,總有些自作聰明,想要成為簡在帝心的那個。自然,也就有人想要揣摩陛下心思……”

蕭承聞言,卻是沉聲道:

“去查就是了。再晚一些時候,隻怕這人便察覺到了風聲,隱藏起來了!”

馮保聞言,不敢多嘴,連忙低頭應是。

蕭承看向不解其意,卻一言不發的程不識,隨手示意了馮保一下。

一旁的馮保當即會意,連忙將手中的密折,送到了程不識的麵前。

程不識看到蕭承的神色,二話不說接過一看,臉上頓時凝重起來。

“陛下,這……”

蕭承點了點頭,道:

“這位金堂峰,可謂好本事!北境諸郡各重要關節,皆已經被他打通。建昌府那邊,更是對常寧縣中各種事務熟視無睹!便連東廠在那邊布置的番子,都被他擺平了!”

馮保聞言,抿了抿嘴,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

枉他此前在蕭承麵前打過包票,雲國國境上下,沒有什麽事情能夠逃過蕭承的眼睛。結果這話才說出多久?直接被這件事給打了臉。

為了此事,馮保暗中已經不知道發了多少火。

程不識聽聞蕭承此時的話,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官府,甚至連皇帝的眼線,都被這金堂峰打通了。這想一想,便覺得相當恐怖!這還隻是貪腐,尚且能夠挽回。若是有動亂,那更是不敢想象!

蕭承如今對於朝堂之中,乃至整個中慶城的掌控力,都可謂是十分強大。便是軍中,也因為當初的禦駕親征,而有了足夠的威望。

但對於各地官府,蕭承的掌握力,顯然便沒有那麽足夠了!

各地官府的各級官吏,多是因舉薦製度入仕。

舉薦製度,的確能夠幫助朝廷獲得人才。但相應的,也會引起許多問題。其中最嚴重的,便是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報效恩主的觀念,比效忠君王的更盛行!

而這次的貪腐事件,地方官府之中少有波瀾,便顯然是因為這個原因引起的。

金堂峰隻要打通了其中關鍵的幾個關節,便足以讓北方諸郡的官府一起瞞著朝廷!

程不識臉上一肅,當即道:

“陛下既然此時召臣前來,必有要事囑托。還請陛下明言,臣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承點了點頭,道:

“你持朕之聖旨,即刻啟程,前往北境。你的職責,便是徹查當地駐軍之中,是否有與其勾結之人!另外,馮保也會派人,與你一同前去,他們會整頓北境諸郡安插的所有番子,讓朕不再是睜眼瞎。你那邊,需要及時給與東廠方便!”

程不識聞言,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地道:

“陛下難道不需要臣,將這些國之碩鼠都拿下?”

蕭承聽到程不識的話,連忙擺了擺手,道:

“可別!千萬別現在就動手啊!”

程不識眼睛眨動,麵露疑惑。

蕭承見狀,卻是朗笑一聲,道:

“朕手下現在,可沒有人能夠以十分之一的賑濟款,除了解決災民所需的糧食以為,還保證運送到位。而且還能夠將上下官員打點地心甘情願地辦差!”

雖然金堂峰勾結朝堂大員、地方官府,一起貪汙賑濟款。但對於蕭承來說,那些錢,不過就是暫時放在他那邊罷了!

等瘟疫的事情解決了,蕭承再反手一抄家,直接告知百姓,是金堂峰將朝堂的賑濟款拿了,讓百姓吃不飽飯!

這樣一來,蕭承得了仁愛天下百姓的賢名,將夏國西南諸郡的聲望刷到了尊敬。

而且到了最後再一算,蕭承就是隻用了十分之一的錢,就把事情給辦得漂漂亮亮了?

這叫什麽?

雙贏!贏了兩次!

對了,還得加上到時候抄家得到的錢財,簡直是始皇摸電線,贏麻了!

程不識聽到蕭承所言,嘴巴動了動,心中頗為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低頭道:

“臣遵旨!必定盡心辦差,不使陛下失望!”

蕭承聞言,點了點頭,忽然又道:

“對了,這次常寧縣之所以能夠穩住,全賴一名叫做道衍的僧人挺身而出,這才穩住了局勢,使得整個北境免遭瘟疫侵襲。還有這封訴說北境情況的密信,也是他通過姬禦醫的渠道送到朕的麵前。這是個好和尚,你去了之後,一定派信任的人馬到他身邊護衛,必不能讓他有一根頭發的損失!”

和尚?還不能有一根頭發的損失?

程不識眼角一抽,無奈道:

“請陛下放心!”

蕭承點了點頭,示意程不識退下!

待到程不識離去,蕭承又看向馮保,叮囑道:

“這次東廠去建昌府,也要為朕找一個人!”

馮保眼睛一轉,沉吟一會兒,當即道:

“可是陛下此前交代的,名為劉伯溫的人?”

“對!”蕭承點了點頭。

“請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