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換好官服,在書房等了片刻,婉柔來了。

姑娘看見趙煜,先是一喜,見過禮,目光在趙煜臉上掃過一圈,即刻便顯出心疼來——大人離開都城月餘,怎麽瘦了這麽一大圈,臉色這麽差。

……他去哪裏了,是生病了嗎。

趙煜察言觀色的能耐了得,早就知道婉柔心裏待他不一般。

但在趙煜看來,婉柔待他的情感,建立於她最無助孤立時,自己給予她的幫助。

這種感情容易被混淆為喜歡,其實更多的是尋求依靠與安全,趙煜注定給不了她什麽承諾和回應,隻想讓她這小心思慢慢淡下去。

於是,看見她表情變化,也隻當沒看見,道:“失蹤案,近來有何進展,周大人還沒來及與本官詳述,你來說說。”

婉柔道:“自兩年前起,失蹤事件陸續開始,大約兩個月便會失蹤一人,但追其源頭,又收效甚微,我們本來想,若是再無進展,就扮作應工者,去暗查的,結果大人您就回來了。”

趙煜聽了點點頭,垂下眸子沒說話——確實如周重所述,沒什麽大收效。

婉柔剛想繼續說什麽,便見趙煜已經起身,跛著腳自她身邊路過,去開房門。

門剛打開,就見衡辛急急火火的,身後跟著周重常帶的副手。

“大人,您……您還是趕快移步曹大人府上吧,出了大事了。”

曹隱府上的總廚,死了。

趙煜趕到曹隱府上,忍不住感歎。

月餘之前,曹隱還大排壽宴,熱鬧非常。

如今,他病發身亡,相府從前有多風光,而今便看著多蕭瑟。

曹隱死得淒慘,身為右相,他身後的尊榮、撫恤,朝廷通通給了。唯獨沒給的,是曹家往後的路——曹隱老來得子,獨子剛剛弱冠,還沒入仕途,樹大好乘涼的親爹就撒手西去,曹家的仕途從此斷送。

斷了仕途的曹家,如今再如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都難掩頹勢,人氣兒直接散了。

再說案發現場,被周重第一時間控製起來了,他見趙煜一瘸一拐的來,忙迎上前,介紹案情:

前來提人,本是極簡單的差事,叫官家拿出名冊,把後廚自總廚到燒火小廝通通點名一遍,隻待眾人集合,帶回刑部就行了。

本來預想極為簡單的事情,卻等了好久都不見總廚。

官家說,總廚鄒師傅自從老爺身故,便鬱鬱不樂,三天兩頭喝得醉醺醺的,這當口,大家都以為他是心裏難過,府上的吊唁流水席,都是幾個副手忙活著操持……

這會兒天色很晚了,他也許是又喝醉了,在休沐齋睡覺呢。

周重聽了,二話不說,帶人前去。萬沒想到,房門外掛門閂,內裏上鎖。

休沐齋其實就是給庖廚們休息的地方,可不是他一個人的房間,就算喝醉了衝盹兒,也不至於從裏麵鎖門。

而又是誰,從外麵上鎖了呢?

周重敲門再三,裏麵半點動靜都沒有,怕他酒醉危險,隻得破門而入。

那破門,被周大人一腳踹散了。

進門就見鄒總廚四仰八叉的躺在**。周重走到近前,驚而發現,人已經死了,手握匕首自己割喉,如今屍體還在休沐齋的**停著,沒人動。

但事情到這,還不算完。

周重,是斷案的老手了,第一時間控製現場,把曹相府上所有的家眷家丁集中起來,逐一點名。

發現還缺了兩人,一名雜役小廝,另一名是個日常伺候內務細軟的小丫頭。

起初,衙役猜測,這二人是否有奸/情,趁著多事之秋私逃了,後來一圈查問,相府內與二人相熟的人都說,他倆不大可能勾搭成奸。

於是……找吧。

就在趙煜進相府的前一刻,衙役發現廚院後身的菜窖裏,有奇怪的聲音。

周重前去開門,發現這門在外麵上了鎖。

開鎖之後,就見那小廝和丫頭,都被綁了雙手,小廝已經醒過來了,神誌卻還不清楚,昏昏沉沉的在黑暗裏找門,那小丫頭至今昏迷不醒。

周重指著休沐齋已經被他踹爛了的門口給趙煜看:“就是這種閂鎖,有人在門外把閂掛上了,卻沒上鎖扣,裏麵的銷鎖卻是插著的。”

趙煜帶上黑紗手套,去扭那門閂的卡扣——是一個巨大的掛閂,掛上之後,可以再上銅鎖。

又看門裏麵,門邊當啷著半幅插削座,插頭飛出去好遠,落在牆邊,看樣子是被周重一腳踹成這副模樣的。

趙煜看罷起身,一步一拐的走到總廚陳屍的床榻前,見那人五十來歲,脖子上一道血口子,血汙洇濕了他脖子下一大片,割喉的凶器還虛握在手中,是一柄單邊開刃的匕首。

周重見趙煜擰著眉頭看死者,半晌都沒說話,便試探著問:“大人,有何不妥,要不要叫高師傅來驗屍?”

“周大人認為他是自殺嗎?”趙煜問道。

周重皺了眉,他最怵趙煜這麽問他了,卻也隻得硬著頭皮答:“下官破門而入時,還想到了當初花好月圓樓婉柔曾藏身於現場,特意命人搜查過,屋裏確實隻他一人……若非是他自裁,那麽凶手,是如何先把門在裏麵上鎖,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呢……”

趙煜笑了笑,道:“那好,周大人請回答本官三個問題,第一,周大人闖進屋裏時,確定屋內門窗全都是密閉的嗎?”

周重想了想,點頭稱是。

“周大人確定在你進屋時,他就已經死了嗎?”

周重又點點頭。

“周大人也可以確定,你破門而入之後,屋裏沒有藏匿其他人?”

“是的。”周重答道。

趙煜點頭,吩咐一名差官道:“叫高師傅來驗屍,另外,安排報案的蘭茵姑娘認人,”說完,他轉向周重,“咱們去看看菜窖裏那二位,讓阿末帶人去總廚家裏查探一番。”

周重一愣,道:“不如,還是下官帶人去吧。”

趙煜搖頭笑道:“周大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趙煜腳上有傷,走路的速度遠沒有平時快,但他怎麽都是眾人的老大,一瘸一拐的往菜窖走,周重和一眾官差也隻得不緊不慢的跟著。

這麽一來,耽誤在路上的時間,就比從前要久了,許是晃晃悠悠,讓他的氣場也比平時辦案風風火火的模樣柔和不少。

周重忍不住問他道:“大人,是認為總廚死因有蹊蹺?”

趙煜歪頭看他,笑著也不說話,他這副模樣,把周重看得頭皮發麻,隻撇嘴,暗罵自己多話,多餘招惹他。

趙煜道:“隻是猜測。”

說著話,終於磨蹭到了菜窖。

被困的小廝與丫頭被安排在隔壁柴房休息。

趙煜推門進來,先是看見個小夥子,神情委頓的坐在凳子上,半抱著腦袋緩神兒;他身後,一個小丫頭,半倚在柴垛子邊上,臉色蠟黃,微蹙著眉頭,顯然是不好受。

二人聽見門響,同時抬眼看。

那小夥子還呆呆的,卻見小丫頭和趙煜對視的瞬間,二人同時愣了一下。

趙煜笑道:“是你呀。”

那小丫頭自然也認出趙煜,跪好行禮,道:“婢子莫霜,多謝趙大人當日解圍救命之恩。”

她,正是曹隱壽宴上,把最後兩盅好菜打翻了,差點被曹隱拖下去嚴懲的傳菜小丫頭。

趙煜走到她近前,在她手肘上輕輕一托,示意她起身,道:“這事兒,說不定還要謝謝你,你才是本官的大恩人。”

就在莫霜抬頭看趙煜的瞬間,趙煜自姑娘的眼神裏,看出些許預料之外的慌亂。

趙煜隻是笑笑,道:“說說吧,你們倆怎麽回事?”

這二人,說來特別簡單,但就是因為太簡單了,幾乎沒有什麽線索可言——

那小丫頭近來有夜值,曹府二夫人昨日用了夜宵,她把碗碟送回廚房,剛出門,就不知道被什麽人從背後捂住了口鼻,一瞬間,就昏過去了,再徹底清醒,天都又亮了,自己已經被官差救下;

而那小廝,則說自己巡夜,路過菜窖,聽見裏麵有聲音傳出來,窸窸窣窣的,讓他以為是鬧老鼠,提著燈籠進門查看,腦子裏想著若是鼠患嚴重,就該買些藥來,萬沒想到,入眼便是莫霜躺在地上……

他剛要上前查看,就被人從背後捂暈了過去。

“看見何人襲擊你們了嗎?”趙煜問道。

二人對望一眼,都搖搖頭。

“自昏睡過去,到周大人就你們,二位中途醒過來過嗎?”趙煜問道。

那小廝搖頭。

莫霜卻遲疑,見趙煜微笑著看她,一副鼓勵她說的樣子,道:“婢子也不確定,不知是做夢,還是昏昏沉沉間真的醒來過……我隱約記得,好像一度頭很疼,眼前漆黑一片,但耳邊隱約聽到有人叫我,叫我起來和他一起找出路……”她說著,捏了捏眉心,“然後我就起來了,可沒走兩步,就被絆倒了,又什麽都不知道了。”

周重在一旁接話道:“絆倒你的就該是當時這昏迷不醒的小兄弟,我破門見到你二人時,你確實是絆倒壓在他身上的。”

趙煜還待說什麽,阿末回來了,走進柴房在趙煜耳邊低語道:“大人,小的帶人去鄒總廚家裏查過了,搜出十餘具白骨,大人要移步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