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把沈澈嚇壞了。

他“哎呀——”一聲驚呼,手足無措,扶住趙煜,又不知該如何緩解他劇烈的咳嗽。

趙煜每咳一聲,便有血沫子從嘴裏嗆出來,呼吸越發急促,反倒更容易血瘀倒嗆。

惡性循環。

沈澈顧不得血汙染了衣裳,慌手慌腳的用衣袖把他嘴角的鮮血沾去。

一邊緊緊扶著趙煜,一邊看向空青:“這是怎麽了,你快給看看!”

空青在一旁,麵帶微笑、頗有深意的看太子殿下,一副覺得他少見多怪的模樣。

穩如泰山石敢當,半天沒動地兒。

終於,就在他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太子殿下非要竄起來拽他的時候,他“嘖”了一聲,慢悠悠的走到二人近前,拉過趙煜的手來診脈。

手指輕飄飄的在趙煜頸側帶過,拔下那根銀針,回手一拋。細如牛毛的銀針,暗器一樣,釘在身後桌子上:“少見多怪,就是為了讓他把血瘀吐出來,”他看向沈澈,嗔笑道,“還真沒見過你能為誰急成這樣。”

而後,空青又從懷裏摸出針囊來,在趙煜胸前幾處穴道刺下:“趙大人嘛……功夫……勉強過得去,但少了江湖曆練,又確實沒有受內傷的經驗,最要命的……是你心事重,”說著,他目光掃過沈澈,又落回趙煜臉上,帶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氣淤導致內傷血瘀難舒,毛病看似不嚴重,卻也一直沒好,是不是費心思的時候,心口就覺得憋悶?”

心思重這種事,趙煜當然不會跟旁人說,可空青說得極準。

觀症就能知內因,趙煜對他多了幾分欽佩,點點頭。

更甚,空青剛才把銀針□□的瞬間,他便覺得氣息自鼻腔通進胸腔,胸前久違的輕快。從前,時不時就需要深呼吸才能略緩的憋氣,竟好了許多。

空青又幾針下去,他咳嗽便止住了大半。

“多謝……空青了。”

空青沒溜兒的擺擺手,滿不在乎、半點也不持重,道:“別得意,”話說完,看向沈澈,“你們倆,到底打什麽啞謎,我懶得管,但若繼續這樣下去,他這毛病好不了,如今血瘀尚且有實,有實則相對容易化解,發泄出來便罷了,若日後你氣淤於心,那種無形無跡的東西,可就沒這麽好醫了。”

趙煜皺眉頭聽著,症狀確實都對的上,但是……

哪裏就有這麽嚴重了。

下一刻,這老頭兒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個腦嘣兒彈在趙煜腦門上。

下手不輕,趙煜額頭上頓時紅了一塊。

“別不當回事,”說著,他向沈澈道,“你!真關心他,就好好看著他,否則他早晚把自己作死。”

言罷,極有深意的給趙煜遞了個眼色,扔下一句“熬點藥去”,甩袖子走了。

剛才趙煜被空青一針紮倒,在**挺屍的時候,就隱約知道他的用意。

他在無形中,推了二人一把,一舉多得,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

隻怕趙煜兩輩子加在一起的年歲,也沒有他長。

屋裏隻剩下沉澈和趙煜,自從將軍墓回來,二人之間就漫散出一股很詭異的氣氛,並不是尷尬,而是有些話,二人心裏都明白,可麵對麵時,不知該如何說起。

“你……”沈澈繃不住了,“你要不要緊,還有哪裏難受?”

他的醫術,僅限於武人對於脈絡的熟悉,可能就連查驗屍體的技術,都比瞧活人更勝一籌。

趙煜抹掉嘴角的血,搖搖頭,就隻是看著沈澈——剛才,他說他喜歡自己。

從前世起,便是喜歡。

想起這茬兒,趙煜剛剛暢順的氣息,又瘀滯起來,忍不住輕哼一聲,按住胸口,輕咳了幾聲。

沈澈忙起身,倒來杯溫水,道:“漱漱口,壓一壓,”親自遞到他嘴邊,想讓他就著自己的手喝水,“也怪我,當時你受傷,早該找人給你好好看,耽誤了……”

趙煜上輩子是王爺,這輩子是官家公子,可他從來不是養尊處優找一幫子人來伺候的性子,更不是個紈絝,不喜歡讓人這樣伺候,更何況,還是太子殿下。

嘴角一癟,接過水碗來,幾口把水喝下去,杯子放在床邊。

瞥眼,見沈澈滿臉關切。

太子殿下眼睛沒遮住,眸子裏滿是真實的情愫。

趙煜眼珠子一轉,心思沉下來。

他與這人前世的糾葛牽扯心思,但那些凶險,似乎並沒因為二人生命的終結而結束,近來反倒更有驚蟄複蘇之意。

陰謀與算計,像旋渦一樣,把二人越帶越深。

個人的情與義需得先放放了。

想到這,趙煜捂著胸口,微蹙起眉頭,做出一副虛弱的模樣:“殿□□恤下官吧……”說著,又咳嗽起來。

果然,沈澈肉眼可見的著急了——

趙煜臉色一直白得像上好的釉瓷,本來是透著些溫潤的,這會兒,嘴角掛著血痕,剛才咳嗽的狠了,眼周像被掃了一圈淡色的胭脂,麵色就被襯得慘白了。

看著就讓人心疼。

更別說是入沈澈的眼了。

沈澈忙在床頭墊好軟墊,想扶趙煜往後靠,看他這模樣,竟然一手撈在他腰際,另一隻手自他膝蓋下穿出來,直接把人抱起來往後挪了挪。

此時不比剛才,——趙煜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他長這麽大,也沒清醒著被人這樣抱過,一瞬間驚了,生怕對方一個不穩當,把他扔出去,下意識就要拽住沈澈一條手臂。

可沈澈的動作快得如白駒過隙,待到趙煜抓瓷實了,太子殿下,已經把他放下了。

“殿下要屬下少走心思,就把手上的線索共享一下吧。”趙煜索性借勢揪著沈澈的衣袖,頗有點可憐巴巴的。

見慣了趙大人的愛答不理,突然見他懇求示弱,沈澈瞬間手足無措起來。

趙煜趁熱打鐵道:“將軍的冊子裏,是不是記載了與北遙組織相關的秘事?”

沈澈一愣。

這微小的表情變化,自然逃不過趙大人的眼睛。

如此看來,他猜對了——回想澗澈的為人,那本記錄了他與王爺過往的手劄都沒能陪著他和煜王的骨灰同處密室中,反倒是那冊子一直被他放在手邊,可想而知,裏麵記錄的東西的重要性,遠超越手劄中的內容。

而在二人前世的糾葛中,最要命的,便是北遙有細作假冒三皇子。

趙煜一看有門,便不說話,眉頭微挑著看沈澈,獨獨把指尖的力道收緊幾分。

可這幾分力道,偏偏沒抓在那人胳膊上,就隻把手虛搭在太子殿下手臂上,抓住他的衣袖。

沈澈的心思頓時就飛了——

趙煜的手指,像一隻貓兒的爪子,觸感透過衣袖傳導到他的手臂上,滲進心裏。

手臂被衣料磨得有點癢癢的,心裏更好像被什麽撓了一樣。

突然心底就騰起一股燥氣,自氣海往上湧。

這一瞬間,沈澈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炸起來了。

他對趙煜,自初見時的懵懂難忘,到莫名其妙的在意,再至前些日子看他在自己麵前崩潰痛哭時的心疼,千萬種情愫匯聚在一起。

他對他,是比喜歡更深沉熾烈的感情。

可感情上理得清晰,現實卻“不爭氣”。

太子殿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納妃的事情一直拖著,也從不曾做過眠花問柳的荒唐事。

今兒喜歡的人一改常態,突然磨起人來……對他露出這般神色,做出這樣的動作。

沈澈所有的觸感,頃刻都匯聚在手臂上,被趙煜觸碰過的地方。

腦子裏已經一片空白。

他順著趙煜的話,下意識的便“哦”了一聲。

趙煜“奸計”得逞,仿佛麵色都紅潤不少,乘勝追擊,笑著向沈澈攤開手——快拿來給我看看。

沈澈即刻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極有做昏君的才華,隻扯扯衣袖,便妥協至此,日後……若是……豈還了得!

但畢竟一言九鼎,是身為太子的好素養。

而且趙煜,骨子裏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今兒不妥協,日後還不定要怎麽被他鬧。

大概……頂不住。

沈澈決定以退為進,道:“冊子裏有些細節,我讓阿末拿去查實了,沒在手邊,但裏麵記錄的內容,我可以告訴你。”

趙煜有點不甘心,尋思著這人是不是哄他呢,可又一時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聽太子殿下繼續。

“上麵主要是一份名單,當年王爺為三皇子秘密訓練的死士暗探,統稱為殉道者。他們將海棠花瓣的紋刺圖案刺在身上的不同位置,作為區分內部階級的標記。後來煜王失蹤,他們成為朝廷追捕的重點,被分割開,有的消弭,有的隱匿,還有的被北遙收攏,將軍擔心,那些被北遙收攏的死士們,可能威脅炎華的社稷。你還記得戚遙嗎?孤見過他手腕上也紋有一片海棠……若這般想,他能來都城,隻怕不是肅王順了大皇子的情,而是大皇子和肅王,被他與白琰兒反過來利用了才是。”

事情的前半段,趙煜沒有印象了,他從來都覺得海棠花瓣的紋繡圖樣眼熟,卻半點不記得;

至於戚遙……趙煜確實見他手腕上有一塊印記,起初他還以為是紅斑胎記,原來竟是殉道者的印記。

“而且……北遙與穹川白家,在三百餘年前就相熟,如今,孤查到,左朗起初是聽命於白妃的,可後來他被關於密牢時,白妃已經薨逝了……”

所以,不會是白妃將他放出來的。

聽到這,趙煜不禁想起,左朗說,自己能活,是因為知道了個秘密……

秘密是什麽?

他又為何會知道將軍墓的事情……

互通信息之後,二人是一陣靜默。

趙煜總覺得沈澈好像還瞞了他什麽。

就這時,門外一陣叩門聲,阿煥的聲音頗有些急切:“殿下,陛下發了好大的脾氣,急召議事。”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煜:嚶嚶嚶……

沈澈:投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