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不知道沈澈到底要查什麽。

但大概也能猜到,怕是與邦交社稷相關。

可如今查來查去,摟草打兔子,驚得常襄郡君為了掩蓋舊事,□□。萬沒想到,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證據,與江山社稷沒有半點關係,倒好像牽扯出一樁姐夫婉拒小姨子的破事兒——被郡君當寶一樣收在暗格裏的,並非是牽扯利益的密信,而是被癡心人婉拒的絕情書。

行吧。

就這,還當寶似的留著呢。

“殿下,”趙煜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音調聽上去半點幸災樂禍的意思都沒有,中肯極了,“都到這份兒上了,你到底想找什麽線索,又想查誰,還是不能據實相告嗎?”

沈澈正自氣苦,心思根本就沒在,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查我小媽。”

……

你小媽多了去了,是哪個?

但起碼方向有了,若是有心詳查,也用不得多久就能知道沈澈的目標是誰。

難怪,他從前一直不說,暗查皇妃,無論皇上是否知情,都不會是小事。

更甚,郡君一個皇親,能搭上江湖殺手,是誰在中間搭橋牽線的?

細想,全是深意。

一晃兩日過,郡君神誌清醒了。據沈澈請來的醫師診斷,她發瘋是心智魂魄損傷的毛病,或與年幼的經曆有關。是不能過於勞累或激動的,否則便容易狀態失常,在驚、怒、喜、悲幾個情緒中走極端。

於是,三司會審異常的小心,府醫、太醫來了好幾位。

可出乎預料,郡君的狀態平靜,獨在知道自己激怒之下失手重傷了阿彩,顯出些悲意,其餘時候,她麵對阿末和老六的指證,還有淬毒的凶刀都格外平靜。

她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等了很久了。

案件的始末水落石出,還原出一個與家國政事無關,卻讓人唏噓歎惋的故事。

事件的起因,確實是郡君對姐夫廉王的情意。

她是庶女,自幼就總見到母親在夫家受打挨罵,就連府裏的下人,對她也沒什麽敬意。

母親對她說,這世上的男人沒幾個好東西,這句話在她心底埋下,隨著年紀漸長,生根發芽,長成一棵妖樹。

改變,發生在她隨姐姐入廉王府後。

蒙不懂事的小姑娘見姐夫與姐姐舉案齊眉,那個男人對她也寬和有禮。

從來,沒有哪個年長的男性,對她這樣溫和過。

情意,在她的心底埋下,與母親種下的那棵魔樹抗衡。

第一次,她對母親的說法產生質疑,默默希望,要是有個男人像姐夫一樣待她,讓她做什麽都願意。

最好,那個人,就是姐夫。

就這樣,一晃多年過去,幾歲的丫頭已經十八/九,就連廉王同王妃的女兒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好年紀。

廉王待王妃依舊恩愛,一心想給妻妹覓個品貌雙全的好夫君。

可終歸,郡君不是這樣想的,在廉王多次為她張羅選夫君後,她再也忍不住,告訴姐夫,她願意嫁給他,做個側室也心滿意足。

窗紙捅破,廉王大驚失色。一封書信,把姑娘的綿綿情意抽刀斷水。

恰逢常襄郡君傷心,她偶然聽聞,皇上有意封自己的小外甥女做公主,遠嫁外邦。

思來想去,她巴不得喆懿郡主能夠遠嫁——

姐姐唯一的女兒從此與她山高水遠,後會無期,那麽作為妹妹的自己,就成了王妃在府裏唯一的親人。

姐姐傷懷之際,她再去求姐夫,即便不做側室,就算終身不嫁,也能作為王妃的妹妹,繼續陪伴在側,緩解她嫁女的傷懷。

隻要能留在廉王府,日日見到姐夫,怎樣都行。

打定了這個主意,她便想找喆懿郡主探探口風,這才發現小丫頭近來三天兩頭的往外跑。

暗中跟蹤,發現她竟然買了一處院子,用來私會情郎!

這個秘密,即便做要挾之用,這也是個有力的籌碼。

片刻之後,她又發現了更為爆炸的真相——郡主早就知道皇上想讓她去和親,所以,她想與情郎翟瑞私奔。

隻是,那情郎翟瑞在關鍵時刻畏縮了,沒膽跑開家親,帶她隱姓埋名,漂泊一生。

喆懿郡主被翟瑞拒絕,心字如灰。

她摩挲著一柄匕首,心事無人說,麵對年紀大不得幾歲的小姨,便顯得十分親近了:“這匕首本是一對,這隻上麵刻了他的名字,他手上那柄則刻了我的,若是真的要我去和親,我便在新婚之夜,用它做個了結。”

自小的處境,讓郡君的性子自我極了,她堅信幸福來之不易,不努力抓住,便會從指尖溜走。

看著深陷情網的郡主,她冷笑道:“你自小,連雞都沒殺過,有什麽勇氣一刀結果了自己,隻怕到時候 ,連如何死得痛快都不知道。”

誰知,小喆懿還真的拔出匕首來,抵在胸前,道:“自從知道要和親時,我的心便死了。”

郡君看著已經比她高出小半頭的姑娘,心裏生出股無名怒意——為何女人對於情感這般真摯上心,可那些臭男人們,一個個都不知好歹。

翟瑞如此……

姐夫廉王亦如此!

她大不了郡主幾歲,也正因為年紀相仿,才更容易懂得彼此。

尤其被拒絕的心情,她自己也剛剛經曆過。

於是郡君笑道:“不如你現在就自刺一刀,我即刻把你送到翟瑞麵前,你看他到底有多在意你,願不願意帶你走?”

但凡是稍存些理智,任誰都不會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情竇初開的少女竟然真的心動了。

她把刀尖抵住心口,手突然顫抖起來:“你……你幫幫我。”

郡君意氣上頭,她的情緒本就容易波動。

這會兒冷眼看著喆懿這副模樣,便在想,若是我也這般,隻剩下一口氣的回到他身邊,讓他娶我,他會不會同意……

鬼使神差的,她握住喆懿的手……猛地送向姑娘胸口。

就像她自幼在家受了憋屈,用府裏的貓狗出氣一樣。

那柄尖刀刺入年輕的胸膛,好像穿透得不是血肉,割破得也不是血脈,而是那些臭男人們的不知好歹。

情誼衝頭的人們從來不問值不值得,隻圖心甘情願,痛快便罷。

待到常襄郡君回過神來,郡主已經沒了氣息——她殺了人。

後來,事情的發展如脫韁的野馬。

郡君慌亂中萬沒想到,翟瑞與郡主的一對匕首,陰差陽錯成了證明翟瑞是凶手的物證。

但這事,隻要翟瑞有心澄清,終歸會水落石出。常襄郡君於心不安,想去刑部投案,數日過後,她發現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懷疑過她,翟瑞不知為何閉口不言。

更好像有一股藏在暗中的勢力,操控著事態的發展。

到那時,郡君終於得償所願。

以王妃姐姐在都城內隻剩自己一個宗親為由,留在王府裏。

本以為繞指柔終有一日能滴水穿石,撫平王爺的喪女之痛。

一切的算計卻終歸又敗給時間和命數。

廉王在政務上,本就總被皇上排擠,心情沉悶,喪女之痛成了觸發他心疾的炸彈。

郡主殤亡不過數月,王爺與王妃又說到女兒逝去,傷懷多喝了幾杯酒,午後突然急病薨逝了。

一場鬧劇,不知贏家是誰。

往事紛擾,惹人唏噓。

趙煜一直安靜的聽著,隻言片語也不曾打斷郡君的闡述。

直到她說完,趙煜才問道:“有沒有人用這些舊事要挾過郡君?”

常襄郡君被趙煜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愣了,他不問案情,卻問了這麽個看似不挨著的問題。她皺眉想了想,道:“不曾……”

“本官便是趙煜這件事,是阿末告訴郡君的?”趙煜繼續問道。

常襄郡君點頭,她稍微頓錯後,又補充道:“但最初,趙大人被翟恪攔住,要舊案重查,卻不是阿末告訴我的。”

“是誰!”趙煜一下子來了精神。

常襄郡君為難的搖頭:“這事兒,我不止一次聽聞了,聽丫頭們說過,王府門前擺攤的小販閑話過,就連與你初見那日,納樂坊裏也有人說過。”

趙煜捏捏眉心。

真的有一隻手在暗中操控一切。那人該是非常聰明的。眼看舊事藏不住,便借著眾口之言,在郡君心底埋下一朵能開出不安與憤恨的花朵來。

而他,則藏在暗處,看事態發展。

潛移默化,才最是高明。

和這樣的人做對手,難怪沈澈……那樣謹慎。

最終,案件以趙煜都沒想到的方式結了。

依照規矩,事涉皇族貴胄,趙煜是要麵聖上奏的。

畢竟有前世做王爺的底氣,單獨麵聖,趙煜不慫。

他在意更多的,是沈澈當日無心脫口的那句“查我小媽”。

於是,趙大人連夜翻查皇妃們的背景記檔,發現一人身世極為有趣。

她如今可是太子殿下諸多位小媽裏,最得寵的一個。

與大皇子妃白琰兒是同宗遠親,也來於穹川白家。

是她嗎?

趙煜想借著麵聖的機會,探探皇上的口風。

可也不知該說薑是老的辣,還是皇上壓根就沒長這根弦,趙煜兩三次的旁敲側擊被皇上無視之後,他放棄了。

太過急進,誰也別想好過。

就在趙煜覺敷衍了事的述職後,帶著毫無所獲的挫敗感往宮外走時,有人叫他:“趙大人,留步。”

回身,便看見肅王站在回廊下。

肅王笑嗬嗬的隨意在長廊的石凳上坐下,招手道:“趙大人不必拘禮,坐,”說著,他仔細端詳趙煜片刻,關切道,“你臉色不大好,聽說前些日子為護著澈兒受傷了,要不要本王介紹好醫師給你瞧瞧?”

趙煜忙道不必,心知肅王此時叫他,不會是跟他拉家常,便不動聲色的等肅王繼續。

果然,肅王笑道:“澈兒為了趙大人,與本官交換刑部的執掌權,當真下了血本,倒是對得起你為了護他受傷的情誼。”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煜:什麽叫‘澈兒為了趙大人’?

肅王:本王過來人,不會看錯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