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側頭,借著闌珊火光看常襄郡君,她滿臉驚恐漸漸消散,一雙杏眼含著怒意,瞪著那幾名黑衣人。

想來也是,她身為親王的妻妹,何曾受過這樣的驚嚇和裹挾。

趙煜道:“別急。”說著,先附身去查看王府兩名隨行護衛的傷情,所幸隻是昏過去了。

想來三名黑衣人,若是沈澈安排的,也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殺手。

常襄郡君見趙煜關心傷者多於關心她,怒道:“這幾個沒用的,還管他們做什麽,你快把這幾個登徒子抓去大牢裏,”如此時刻,剛才在納樂坊裏的尊貴守禮半分都不剩,隻剩氣急敗壞,“明日我便叫趙煜好好看看,是誰這麽大膽,敢劫我的車!”

趙煜暗笑,可用不著明日,趙某人今兒個便看得清楚明白了。

他正尋思著接下來怎麽辦,忽然聽見身後一陣疾利的破風聲。

緊接著,寒光劃破黑夜,自趙煜鬢邊掠過去,直衝那領頭的黑衣人眉心就去了。

好在那人一直警醒著,加之這是明搞,並非暗算,他即刻出手,“鐺——”一聲響,寒光被他的長刀激飛,翻入黑暗中。

黑衣人沒想到有此變故,低喝一聲:“何人鬼鬼祟祟!”

應他的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先是輕聲笑起來,而後才道:“身為歹人,卻說別人鬼鬼祟祟嗎?”

趙煜尋向聲音的源頭,看見自小巷子中央的岔口處,一人背著手悠然踱步出來,緩緩向他這邊走來,待到能看清這人麵容時,趙煜心驚,暗道不要橫生變故才好。

來人,正是江吟風。

他沒正眼瞧那三名黑衣人,直接從他們身邊路過,頗有深意的看向趙煜,抱拳道:“公子行事君子,但同劫匪講仁義,無疑是縱虎歸山。”

說罷,突然出手,攻向那領頭的黑衣人。

眨眼間,二人已經動上手了。

江吟風非但不傻,還很精明。

他知道趙煜是刑部尚書,但當朝大員裝成個九品芝麻小官,來跟這位郡君泡蘑菇,裏麵定然有事。

不算方才賭坊裏的“花拳繡腿”,這是趙煜第一次見江吟風正經與人動手。

他的功夫路數很難形容。

趙煜的武功勉強能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所謂內行看門道,他即便打不過,也能看出深淺,大概明白對方若是與自己相較的高低差距。

可自剛才在納樂坊開始,趙煜除了看出這人功夫高,卻看不明白到底有多高。

江吟風自吐納轉息的方法,到武功招數,趙煜都看不明白門道。

反而江吟風倒更像是故意在趙煜麵前展示這些一樣。

眼看那三名黑衣人聯手,都不是他的對手。趙煜心裏起急。對方是沈澈自己人假扮的,即便是裝相,沈澈也不可能找功夫稀疏的人來辦這樣的差事。

可眼看三人逐漸不敵。

趙煜深知,這三人不能敗在江吟風手裏,更不能在郡君麵前被捉回刑部大牢,否則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後患麻煩一堆。

就這時,“嘙”一聲輕響,有粒石子正彈在郡君車駕馬兒的屁股上,那馬吃痛嘶鳴。

深夜暗巷裏,即刻便要揚蹄狂奔。

再看石子飛來的方向,不知何時,沈澈負手而立,這顯然是他的手筆。

驚急間,趙煜顧不得太多。

他本就站在馬車車廂前,當下翻身沒入車廂內,連帶著把郡君也拉了回去。

昏暗中,還沒穩住腳,那馬兒便橫衝直撞的狂奔而去。

再看江吟風,他還正和三名黑衣人打得火熱,似招似撩的過招給趙煜看,這下可好,打得難分難解也得兩相避讓。

倉促無比,瀟灑全無,十分狼狽。

驚馬疾馳而過,郡君驚呼這緊挽住趙煜手臂。

趙煜抽回手,順手一送,把她扶在座位上坐好,鎮靜道:“莫慌,找地方扶好。”

說罷,衝出車廂,扯起韁繩。

沈澈的本意,是讓馬兒帶著車小跑幾步,把江吟風和自己人隔開,好讓那幾名兄弟逃走。

可他畢竟是年輕了點兒,漏算了變數——這馬抽冷子的就驚了。

拉車的幾匹馬本就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群聚體,從眾性極強,跟風驚逃爭先恐後。一匹驚惶即刻帶得剩下那三匹一同慌亂。

一瞬間,四匹拉車的馬都驚了。

領頭的一匹沒命的跑,後麵三匹玩兒命的追,好像後麵有鬼追它們似的。

放任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趙煜手拉著統領韁繩,發現憑一己之力根本拽不住四匹驚瘋了的馬。

眼看幽長的巷子,眨眼功夫已經到了盡頭,若是再不漸緩勢頭,即便馬兒在撞牆之前急停,後麵的車廂也斷然停不下來,非要撞到院牆上。

案子沒辦成,讓馬車拍在牆上……

這死法可不怎麽光彩。

趙煜暗自問候了沈澈一句。

腳尖輕點,一躍上了領頭馬匹的背,扯起韁繩,狠命往後一拉,喝一聲“籲——”

這一扯,趙煜並沒留力,那馬兒的嘴隻怕要被勒出血的。可情況緊急,他不得不如此。

但是!

馬兒隻微一緩勢頭,就又沒命的往前跑。

趙煜“嘖”一聲,沒頭躍回車廂裏,千鈞之際,顧不得許多,向郡君道一聲:“得罪。”

在她腰間一攬,兩步出了車廂。

此時,馬車距離前方的牆壁,也隻有四五丈距離。

當真是眨眼功夫就會到了。

那馬兒好像也反應過來,再這樣奔下去,非要撞在牆上。

嘶鳴一聲,雙蹄揚起來,急轉方向。

後麵跟著的三匹馬兒像是聽了號令,也紛紛轉向。

但……馬兒能轉,車廂可轉不過去。

眼看重心不穩,向一側翻去。

常襄郡君嚇得花容失色,驚呼著想要去揪扯些什麽,但她身邊隻有趙煜,於是看也沒看,一把扯住趙煜衣襟。

趙煜微一皺眉,沉聲安慰道:“不用怕。”

自車上帶著郡君一躍而起,輕飄飄的落在旁邊一戶人家的院牆上。

幾乎同時,馬車翻倒了。

幾匹馬也被扯得嘶鳴著,失了重心,絆倒作一團。

周圍幾戶人家本來大約是睡了的,聽見吵鬧聲,便有人挑亮燭火。

還有糙漢罵罵咧咧的衝出房門,站在院子裏扯著嗓子喝道:“鬼叫什麽,要浪去窯子裏浪,在老子門前叫什麽春!”

他隻道是喝多了酒的浪**子弟鬧出來的動靜,但晃神看見趙煜站在院牆上,就被驚呆了,待到再看清趙煜冷臉看他,先是一怔,而後便尷尬的清了清嗓子,搖頭歎氣,轉身回屋。

畢竟,沒有哪個紈絝膏粱,說上牆就上牆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看遠處,郡君被晾在原地的幾名隨車侍女,正跟在沈澈身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燈火搖曳,趙煜見一眾追過來的人中,不僅有江吟風,那麟主左朗也來了。

一眾人明火執仗、聲勢浩大的把深巷照得亮堂極了。

趙煜這才帶著郡君飄然從牆頭躍下,落在眾人麵前。

常襄郡君好像真的嚇壞了,一手摟著趙煜的腰,另一隻手抓著他的衣領。

她本來日子過得就頹靡,剛才大庭廣眾,還拿腔作勢的持著教養,這會兒早把什麽世俗禮教,拋之腦後了。

那小丫頭阿彩剛要上前來勸慰,沈澈先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公子,馬匹受驚,有沒有傷到你?”

說罷,也不管郡君還糾纏著趙煜,直接把趙煜從對方掌控中解救出來。

確切的說,是一把拽過來。

這可好,郡君那隻拽著趙煜衣襟的手,用力極大,沈澈把人猝不及防的一拉,便聽見“嚓——”一聲,趙煜領口,被郡君直接拽脫開一道口子。

趙煜剛才見沈澈過來,氣就不打一處來,還沒來得及“出眼”瞪他,又來這麽一出。

兩瞪合一瞪,隻差從眼睛裏甩出刀子去了。

沈澈倒好,察覺到這人氣場變化,也做渾然不知,樂嗬嗬的給他撣身上的土,順便似有似無的摸索著檢查了一遍,笑著道:“沒傷到就好,沒傷到就好,卑職失職了,公子勿怪。”

常襄郡君這才回神了,趕忙鬆手,趙煜便見自己那本來假裝浪**就沒係到頭的領口,豁得更大了。

但他除了沒好臉色的瞥沈澈,好像也無可奈何。

隻得一手把領口稍微掩好,另一隻手抽出折扇展開來,稍微遮一遮。

鬧過這麽一出,郡君驚魂稍安,張口問道:“剛才……那幾名歹人呢?”

聲音聽上去怯懦裏帶出些憤恨來。

阿彩上前扶著她,略帶歉意,道:“方才沈先生和江先生正與那幾人打得難分難解,可那馬兒突然驚了,幾名歹人見奴婢在遠處,借勢便要殺奴婢,兩位先生救護奴婢……讓……讓歹人借機逃了。”

她話剛說完,郡君突然揚手,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四下寂靜裏,“啪——”一聲脆響異常刺耳。

常襄郡君緊接著開口罵道:“平日裏把你寵得沒邊兒,關鍵時刻盡壞事!”

嚇得阿彩連忙跪下,伏地叩頭,連稱知錯、饒命、息怒。

趙煜麵無表情的看郡君,她驟然暴怒得毫無征兆。

剛才還一副小鳥依人,被嚇得沒魂兒的模樣,雙腳踩在地上,立刻就跋扈起來,別說溫婉了,就連剛才在賭坊裏,富貴知性的模樣都半分不剩。

若說女人的臉如天際風雲變幻,說變就變。

趙煜見過不少。

但像郡君這般變的,趙煜便隱約覺得不對勁。

果然,阿彩認錯磕頭,都難以平複常襄郡君的怒火,她氣急敗壞的四下打量,見牆角幾根枯枝,衝過去撿起來,抬手就想往阿彩身上抽。

眼看枝條落下,她動作一滯,好像極力的控製著自己的怒意。

火氣強壓到極致,不發憋悶難忍。

她快步走到那已經翻倒的馬車旁,一下一下猛力抽打著車轍,全變了一個人似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阿彩顯然是見過自家主子這般模樣,她一邊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把裏麵的藥丸往外倒,一邊回頭喊道:“阿末,阿末快來!”

順著阿彩的目光,趙煜看得出,她口中的阿末是個王府近侍,可他剛才被那幾名黑衣人戳暈了,這會兒還沒還魂似的反應極遲鈍。

阿彩急得直跺腳,環視一周,隻得向趙煜求助:“公子,求你幫幫我家小姐,她需要服藥的,可這般……奴婢靠不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