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進殿,身後跟著個小丫頭,年紀不大,唯唯諾諾的。

“這是誰?”皇上直言問。

“回皇兄,她是大皇子妃的貼身丫頭玲兒,”肅王說著,轉向玲兒道,“你把事情簡略給陛下說說。”

沒人讓她平身,玲兒也不敢抬頭,就伏在地上言道:“奴婢是皇子妃白琰兒的陪嫁丫頭,平日裏總是與她形影不離,小姐和殿下沒鬧嫌隙時,奴婢有數次聽聞殿下向小姐提到過北邊的生意,奴婢私下問過小姐,小姐起初不肯說,後來被奴婢問得煩了,就說是些打打殺殺的營生,讓奴婢不要再問了……”

說著,她聲音顫抖起來,像是要哭,又強自鎮定了忍著,繼續道:“後來小姐出事……出了這樣該滿門抄斬的事……奴婢才明白,北邊的生意指什麽,夫人和老爺畢竟無辜……奴婢想起此事……向陛下坦白,想求陛下、太子殿下、肅王殿下開恩,饒了江南老家的夫人、老爺。”

皇上微皺起眉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小丫頭,又看看手裏折子上的單據——大皇子,竟然與炎華以北的通古斯族私販兵刃,而且已經有不短的時日了。

他擺擺手,向壽明公公道:“先帶下去。”

殿內,就隻剩下皇上、太子和肅王了。

皇上瞥了一眼沈澈,沒與他說話,轉向肅王道:“你能深夜前來,看來已經查實了?”

肅王躬身行禮:“大皇子將髒銀藏於皇子府的糧倉暗格內,皇子府裏知道此事的人都已經控製住了,但這事……必不是他一人所為。中間牽涉的眾人,尚未全部查明,也並未驚動。”

皇上冷笑一聲,道:“果然……難怪那些遊牧子近來在邊關不消停,這麽看,他真是死有餘辜!”

“他”指的自然是大皇子。

一個父親說兒子死有餘辜,站在家國大義上,不知心裏該是什麽滋味。

“後續如何,還請皇兄示下。”肅王躬身道。

皇上把手伸進玉質的棋簍裏,隨意的把棋子抓起來又散落,墨玉的棋子相互敲擊著,零落的響。

片刻,他才道:“朕需要想想,這事兒辦得不錯,你先回去歇吧。”

肅王又道:“那……江南的穹川白家……”

皇上歎氣道:“對外就說他們女兒殉了夫君吧,那小丫頭也一並殉了主子,暗中叫人看好白家動向。”

肅王躬身領命,退下了。

皇上一把棋子散在回棋簍裏,向沈澈道:“行啦,裝模作樣的,起來吧。”

沈澈起身,試探著問道:“聽父皇的意思,是早對皇兄有所疑了?”

“你又何嚐不是早就知道了?”皇上壓低了嗓音質問。

沈澈那張英俊卻看不見雙眼的臉,難得一閃而過的顯出慌亂,隨後便是淡然一笑。

皇上哼出個鼻音,繼續道:“你背後做那麽多小動作,卻不親自向朕來告發你皇兄,是為何?”

薑,畢竟是老的辣,沈澈自認為事情做得幹淨,終歸是沒逃過皇帝老子安排在不知哪裏的眼線。

他傻小子一樣撓撓後腦勺,道:“兒臣不喜歡聽那些大臣們嚼舌根子,說天家薄情,”說到這,他又無奈的苦笑了,“可也實在不想看大皇兄一路錯下去……說到底,兒臣還是做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事。”

皇上看著僅剩的兒子,他一向覺得這孩子心思細膩得很,卻因為自幼身份尊貴,在人前多少都要自持端著,他從來都沒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享受過最純粹的父子、兄弟情意,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多少都要顧忌旁人看在眼裏會怎麽想,又會怎麽說,更甚,會不會給自己帶來後續的麻煩。

這樣的循環,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懂得。

他輕輕一聲歎息,道:“過來。”

沈澈便走到竹榻前,在父親腳邊席地坐下。皇上抬手正好撫在他頭頂:“這些朕都明白,以後隻有你我父子二人時,可以少些顧忌,直言便是了。”

沈澈應道:“兒子知道了。”

“你私下舉薦趙煜回都城補任,他確實得力,但朕記得,他大你七八歲,又極少在都城中留任,你是如何知道他人才難得的?”

沈澈則好像早料到皇上會有此一問,並不遲疑,直言答道:“也是因為大皇兄私販兵器的事情,兒臣得來的線索,與前些日子趙大人在外阜跟進的一樁案子重合了,這才無意發現,趙大人是前右丞相趙何故大人的公子,翻查他經手的事由,無一不幹淨利落,才向父皇舉薦的。”

皇上無聲的笑了,思緒飛了很遠去,半晌才喃喃道:“趙何故這老小子,如今自己躲清閑去了,也好,他兒子十分人才,朕好好重用重用。”

沈澈在父皇身邊陪了一會兒,無聲的起身,鄭重跪好,道:“父皇,兒臣從來在政務上算不得上心,如今有一事相求。”

見這般,皇上也正色起來,問他何事。

沈澈道:“兒臣不該說尚無實證的話,但大皇兄所涉事宜,似乎並不止於私販兵刃……若真如此,背後所涉利益團體龐大,兒臣想將其連根拔除,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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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了朝會,趙煜一封密奏呈到禦前,把案件的始末交代清晰。

本以為皇上要召他細問,沒想到隻是壽明公公傳話出來:“趙大人近日辛苦,回刑部好生修整熟悉幾日,後續若有需要,再另行傳召。”

不見更好,省得麻煩。

他剛出宮門,周重便迎上前來,道:“大人,方才傳來消息,皇子妃的婢女玲兒殉主,她在刑部內任職、為她傳遞案情的兄長,也已在牢內自盡了。”

……

直覺告訴趙煜,這不像是相約自戕。

如果不是,案件的背後還有什麽……

他坐進車裏,不再去想案件背後的迷霧。

盤算趕著三日後的休沐,回家看看父親,便聽車後一陣馬蹄聲響,一人朗聲道:“前麵是趙煜趙大人的車駕嗎?”

衡辛前去應承,片刻回到趙煜車窗旁,低聲道:“東家,肅王殿下的帖子,邀您今晚王府赴宴呢。”

趙煜本心不想去,但看帖子上言辭懇切,肅王又直管刑部,他隻得向衡辛道:“請傳訊的大人轉告肅王殿下,下官定準時赴約。”

衡辛向來會辦事,把話傳到了,還給了那跑腿的王府侍從不少茶錢。

得閑的時光總是飛逝。

這個下午,是趙煜入都城來過得最閑在的半日了,他用過午飯,終於睡了這幾日以來最安心的一個覺,要不是衡辛叫他沐浴更衣,前去赴宴,隻怕他一覺醒來,天都要黑了。

到肅王府時,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把上門禮交給門房,剛客套幾句,便聽見後麵一個稚嫩的聲音道:“我在這迎你好久了,我太子哥哥說要來的好看的哥哥,就是你呀!”

趙煜回過身,沒想到王府迎客的,竟然是個身長不過三尺的“豆丁”,還沒等趙煜分辨這小家夥是誰,他就嘰裏咕嚕的“軲轆”到趙煜身前,抬起頭。

神色頗為凝重的端詳起來。

趙煜笑著蹲下與他對視,見他身後遠遠跟了一眾的侍人丫頭,便似笑不笑的問他道:“聽聞肅王殿下有三位世子,你是誰呀?”

小不點卻答道:“我不是世子,我是碩寧郡主。”

趙煜倒詫異起來,眼前這小不點,單從衣著打扮看,實在看不出是個姑娘家,肅王三兒一女,按年齡想,以為她是三世子,倒真沒想到,她是肅王將將五歲的女兒。

肅王隻她這麽一個女兒,想來對她嬌寵。

加之她的母親是肅王的正妃——北遙族和親的公主。

北遙民風豪放,於是這小孩兒不講什麽皇家帝女該有個規矩,比起那些自小被規矩禮教束縛的宮闈女子,不知率性多少。

趙煜笑著向她拱手道:“原來是郡主殿下,失禮了。”

碩寧郡主因為皇上的恩典,小小年紀就得了封號,但品階要比趙煜低,趙煜如今隻當她是小孩子哄著好玩,真的畢恭畢敬向她行了常禮。

這小丫頭雖然“豪爽”,禮數還是周全的,見眼前好看的哥哥正式向她行禮,便端正站好,還了禮去。

似模似樣的瞬間就變成小大人。

她還禮已畢,拉起趙煜的手就往裏走,一邊走一邊道:“父王和太子哥哥都等著你呢。”

沈澈果然也在,趙煜不動聲色的緩一口氣,他深知已經隔世,但終歸還是做不到坦然麵對那人。

小碩寧拉著趙煜,小跑著就把他引入正堂,正堂裏的幾位飲茶閑話。小丫頭直接引著趙煜進門,鬆開他手,便去撲沈澈,三兩下爬到他腿上坐好,一邊張小手去捏玉盞裏的蜜餞送進嘴裏,一邊含含混混的道:“太子哥哥,人齊了,一會兒就可以開飯了吧?”

沈澈顯然不是第一次被小丫頭當“樹”爬,半張開手臂護著她,笑道:“這事兒得問你爹爹,孤可做不了主,”說著,他精準的拍開小丫頭準備再次伸向桌上點心的小魔爪,“你小肚子有多大,吃這麽多,一會兒還吃不吃飯了?”

小丫頭貪吃未遂,瞬間噘嘴,嘟囔道:“你怎麽每次都像能看見一樣?”

沈澈笑道:“你那點小心思,孤用不著看就能知道。”

顯然,碩寧郡主殿下人小心眼兒多,沒有這麽好糊弄,烏黑的大眼睛轉了轉,看向趙煜,指著他,道:“那你說,你若是看不見,又如何得知那是個頂好看的哥哥的?”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煜:是啊,怎麽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