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有兩處住宅。

一處是在長安街上的景王府,整個京城最核心的地段,鬧中取靜。

不過景王還是更喜歡住在後宮的萬華宮之中,這萬華宮原先是他母妃的寢宮,他自幼在這長大,母妃自盡後,皇帝也沒有收回此寢宮,便由他住著。

沒有合不合理,隻有皇帝允不允許,畢竟紹成一朝,已經再沒有高祖朝那種敢於撞柱死諫的大臣了。

秦源進了金碧輝煌的萬華宮,從開門的太監,到院子的侍衛,再到殿中的侍女,無不齊齊行禮,口稱“秦先生”。

秦源一時間倒有點不太習慣,不過還是很和氣地與他們微笑、點頭。

果不其然,寢殿裏的景王,又是一副衣衫不整、蓬頭散發的模樣。

他原本半躺在一張紅木的榻上,榻邊是一方長桌,桌上擺滿了美酒佳肴,而桌的另一邊,則是一張空著的木榻,可躺可椅,又配了柔軟的墊子,看上去非常舒服。

看到秦源進來,景王鞋子都沒穿,就直接從臥榻上跳下來,哈哈大笑著跑來拉住他的手。

景王的手很熱。

“先生,先生終於來了!本王等你許久,哈哈,你看酒菜已經備好,還給你挑了兩個最好看侍女!”

拉著秦源,景王把他按到那張空著的榻上,說道,“來,我們邊喝邊聊,本王要先敬先生三杯,以謝先生奇謀。”

秦源剛一坐下,便來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嬌俏美人兒,嬌滴滴地坐到他的兩邊,開始為他斟酒。

美人輕衫薄衣,春色無邊,確是不錯,可跟敏妃比自是差了千裏,秦源心裏惦記著敏妃,自然不想跟景王長話長聊。

於是先跟他喝了一杯,然後正色道,“殿下,此刻正是殿下關鍵之時,因何在此飲酒?”

景王微微一愣,忙道,“先生何意,請賜教。”

秦源摸了把兩旁的侍女,然後依依不舍地讓她們退下,景王見狀,也就揮手,讓自己身邊的侍女退下了。

殿內,很快隻剩下阿大、景王和秦源三人。

秦源這才反問道,“書院院首可曾劫到?”

景王點點頭,“依先生之計,順利劫到!”

“關押在何處,可曾讓他知曉是殿下所為?”

景王皺了皺眉,說道,“關押於一秘密處,眼下他仍昏迷,自不知是本王抓了他。不過……先生的意思,難道是再放他回去?”

“自然要放他回去了!”秦源斬釘截鐵道,“百家書院是朝廷籠絡百家之象征,是天下歸順朝廷的百家心之所係,如果書院院首都被殺了,你猜皇上會怎麽想?會不會查個不死不休?”

見景王微微頷首,秦源馬上又道,“所以殿下要問他趕緊問,咱們頂多隻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趁宮中亂局未定,趕緊送他回去!殿下需知,此人象征百家歸心,被殺和不被殺,朝廷追查起來完全是兩種態度!

另外,他一個儒家大宗師被人擄走,自己好意思講?就算好意思講,他又說不清自己被誰帶走、帶到哪了,又如何開口?到時候他八成會自己淡化此事,畢竟真相曝光,不但是他,整個儒家都顏麵大失!”

景王聽罷,略一沉吟,說道,“不瞞先生,其實本王想要的已經得到了,那廝自負地很,將本王所要之物,藏於身上,本王的人一搜他的納石便拿到了。”

秦源忙道,“那殿下應即刻遣人,將他送回書院。”

“先生!”景王淡淡一笑,說道,“本王原本是打算殺了他,挑起百家與劍修爭端的。隻要院首一死,本王再派人傳播謠言,說院首被殺是朝中劍修勢力指使,到時朝中百家必然反彈。

如今慶王在百家之中頗有聲望,此時他就必須站出來表態。他若是敢為百家言,那便失劍修之心。若是為劍修言,便會去百家之勢,你看如何?”

秦源皺了皺眉,又看了眼景王,心想這廝果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劍修和百家之爭現在正處於一個恐怖平衡之中,要是這個平衡被打破,兩派兵戎相見,那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甚至可以預見,聖學會都不可能袖手旁觀,勢必要加入戰場。

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會因此而死,又有不知道多少無辜者會被卷入其中。

這種主意,也隻有他這種瘋子想得出來。

可站在景王的立場,他現在一無所有,把局勢攪渾他不會有任何損失,甚至還可以渾水摸魚、暗中吸收勢力,這的確對他有利。

嗎的,怎麽越看越覺得他更有希望成為太子?

可是,他會不會太心狠手辣了,成為太子之後,他能聽自己的,為百姓做好事麽?

秦源不敢亂下定論,畢竟藍星上也有心狠手辣的唐太宗,最後也開創了一個治世。

但無論如何,秦源還是要阻止景王這瘋狂的想法。

其一,他已經答應蘇若依,有辦法救出院首的,老婆麵前不能言而無信不是?

其二,眼下天下大亂,要是劍修和百家再打起來,那特麽還活不活了?要是由此導致國運再衰,那被封禁的大妖域豈不是會出來更多?

到時候誰能收拾?

可到底該怎麽勸這個做起事來真的有點瘋的景王呢?

秦源想起上大學時學過的心理課,有些人瘋狂,是偏執於瘋狂的收益,而忽略了風險。

要想讓他理性,隻有讓他充分了解到風險。

於是想了想之後,說道,“殿下,此計在下認為不妥。院首是百家之仰望,他若一死,固然可以引發劍修與百家之爭。然而,殿下想過沒有,如此一來,殿下會多出多少敵人?

皇上、劍廟、清正司、內廷衛、慶王殿下、各路百家,包括聖學會在內,可能都會追查此事!試問,若有蛛絲馬跡泄露,到時候殿下當如何自處?還是那句話,隻要院首活著,此事便可淡化。若是院首死了,此事不死不休!殿下如今根基未穩,因何要冒此大險?”

景王看著眼前他這個已經無比信任的秦先生,陷入沉思。

其實此事的兩麵性,景王不可能看不到,隻是風險部分被秦源一說,便被無限放大了。

秦源,可是他心中的無雙國士。

不多久,景王緩緩道,“先生的意思,是本王經營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出頭之機,搏於此一時並不劃算?”

“正是如此!”秦源鬆了口氣,又趕緊道,“此局殿下便是贏了,也未必能一舉奠定勝局,若是輸了,殿下就什麽都沒有了。殿下,你忍辱負重幾十載,難道隻是為搏此一把?若是如此,在下在殿下身邊,似乎也毫無意義!”

景王一愣,立即拱手道,“多謝先生賜教,讓本王茅塞頓開!”

說完,立即對阿大說道,“阿大,快依先生之言,送院首回去,他的納石也交還給他!”

景王行事,向來當斷則斷,也向來用人不疑。

有那麽一刻,秦源甚至覺得景王,要比慶王更有成帝之資。

怎麽說呢,這就是人格魅力?

阿大點了點頭,即刻出門。

但在出門之前,他感激地看了秦源一眼,頭頂冒出一道星光。

顯然,阿大也認為景王原本的計劃,有些過於瘋狂……可能,隻是他勸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