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跟將士們談什麽，黎笑眉大約能夠猜到。

他們跟他是一條心，對她這個外人，且女人自然是排斥不信任的。

他們都已經準備好反了，她的突然出現，改變了他們的計劃。

但不管怎麽說，接著跟敵國打是肯定的，反是反不了了。

黎笑眉心頭大石落地，疲倦襲來，看到那張鋪著狼皮毯的行軍床便躺了上去。

睡意朦朧時，她想，等聖皇聽到這消息，大概是要恨死她，把她丟到碳爐中烤了吧……

她還真的聞到了烤肉的香味。

黎笑眉吸了吸鼻子，睜開眼，見男人握著一塊手把肉。

那肉烤得金黃微焦，撒了調味料，將肉香全部都勾出來了。

黎笑眉坐起來便去抓，男人抽手往後一退，擺著冷臉睨她：“誰準許你爬本王的床？”

黎笑眉抿了抿嘴唇，眼神睇過去：“本公主要躺，你敢不給？”

她趕了一夜路，連口水都沒喝就睡，疲憊感睡沒了，饑餓感襲來，咕嚕嚕作響。

尊貴的公主露出羞赧，摸了摸肚子。

男人扯了扯唇角，將把子肉給她：“上好的羊腿肉。”

黎笑眉張嘴就要咬，忽而停下，看向他。

男人也在盯著她看：“怎麽不吃了？”說完再看了一眼那塊肉。

黎笑眉撇撇嘴，不滿道：“這麽大塊肉，怎麽吃啊。”

一邊說，另一隻手撕下來幾根肉絲，放嘴裏嚼了嚼，看起來委委屈屈的，又調皮嬌俏。

男人笑了笑，從腰側掏出一把短刀，再把那塊肉拿過來，削下薄薄的肉片給她吃：“就你嬌氣。還從來沒有人，讓我這樣喂著吃肉的。”

黎笑眉笑眯眯的，想說那位雲側妃也沒有嗎？可話到嘴邊，一想到昨夜看到的墳塋，便將話默默的吞了下去。

“怎麽了？”他看她的情緒不對勁。

黎笑眉搖搖頭，加快了咀嚼，然後用力吞下。她狀似不經意的問：“都談好了嗎？”

男人抿著薄唇沒說話，又削了一片肉給她。

黎笑眉接著吃，一直到撐飽了肚子。

男人將剩下的肉吃了，黎笑眉下了床，走到碳爐那邊。

上麵架著一口鍋，鍋裏冒著熱氣，靠邊上放著一把勺。黎笑眉握起那把勺，想打一碗水喝。也不知那勺放鍋裏多久了，她抓上去掌心就見跟鐵板燒肉似的，燙得讓鬆了手。

“啊！”她本能的驚呼一聲，男人比她的動作還快，但已來不及。

抓著她燙紅了的手，他皺眉瞪她，一想到從護衛那裏聽來的，不忍罵她，低沉道：“軍營裏沒有女傭，我讓那丫鬟進來伺候你。”

他朝她的掌心吹口氣，捏了捏，應該沒燙壞。

黎笑眉被他抓著手，熱乎乎的。

“不用，既然要留在這裏，就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你把丫鬟送回去，我知道軍營不能留女人，留我一個，給我安排個夥頭兵就行了。”

鐵王軍是紀律嚴明的軍隊，女人多了心思會雜，不能受到幹擾，黎笑眉亦不想這位大王被人詬病。

男人一怔，低頭看她，似有話要說。

黎笑眉知道他要說什麽，他更想把她送回後方去。

她抽回手，撿起火塘上搭著的布，蓋在勺子的把手將，重新握起勺子，往水杯裏舀了一勺水，一邊緩緩道：“我已經對著那麽多人說，要跟他們共進退。公主令都亮出來了，還能回去嗎？”

抬頭看他，目光溫柔而堅定。

男人的氣息沉著。

黎笑眉收回目光，捧著水杯吹了吹，慢慢喝水。

男人還是在瞧著她。

黎笑眉一口氣喝完水，捏著衣袖抹了抹嘴唇，動作顯得豪氣，顯然是在刻意融入這裏的環境，不講究了。

望著他的眼睛明亮，跟那鍋裏的水似的熱。

男人被她說服了，握住她的手，將把杯子放下，再次翻開她的掌心。

“這裏環境艱苦……”

黎笑眉打斷他，話音間藏著幾分冷傲怨懟：“還能比大牢還苦嗎？”

一句話，把男人噎得張不了嘴。

黎笑眉勝利了，踱步回到他那行軍床，好奇的摸摸那條狼毛毯子：“這用了多少張皮？”

男人被她打敗了，笑了笑，陪她坐著：“我聽說，堂堂尊貴的公主，是爬著過河的？”

……

戰爭，比想象中要可怕的多。

黎笑眉雖然暗衛出身，可從來沒上過戰場。即便是她來了羅城，那也是被保護著的安全後方。而來到這裏之後，她每天看到的，是奔跑傳信的士兵，是眉頭深鎖的將士，是一具一具從戰場上抬下來的，斷腿斷手的傷兵。.c0m

白天黑夜，不間斷的從遠處傳來痛苦的哀嚎聲。

黎笑眉甚至曾經見過一個受不了痛苦，偷摸找了把刀抹了脖子的，血流了一地，染紅了沙土。等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涼透了。

醫官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麵，冷漠的叫來兩個年紀小的士兵，把人抬出去埋了。

而那抬人的，也是一臉冷漠。

黎笑眉是來傷兵營幫忙的。

醫官說：“公主殿下，您是我們璃國的太陽，您多來看看他們，可以讓他們有活下來的希望。”

這裏的人都知道她是王妃，但公主的身份，更有象征意義。黎笑眉本人也更喜歡他們叫她公主，淡化與野王的夫妻關係。畢竟這軍營裏也沒有家屬從軍的先例。

因為醫官的這句話，她每天都來傷兵營。但傷勢過重的士兵還是一個個死去，野地裏埋著的人也越來越多，到後來，已經來不及埋葬，架起火堆燒了。

醫官說，天氣漸熱，死者不及時掩埋，堆在那裏的話，會腐爛發生疫病，必須燒了。

黎笑眉站在帳篷外，朝著西邊的方向看，那裏黑煙升騰，空氣裏彌漫著焦油的味道。

她的眼睛裏沒有驚慌，也沒有遺憾與同情，漆黑的眼睛死氣沉沉一片。

比起那些已經死了的士兵，她也在等待著她的死亡宣判時間。

她背叛了聖皇，也是活不了太久的。

這一天，麵具男終於又一次的出現在她的麵前。

黎笑眉平靜的麵對他，看了眼他懷裏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