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笑眉被人推擠得跌跌撞撞,被這一雙手一握,像是飄在激流裏的樹葉,被擋在了中間的石頭上。

轉頭看過去,戴觀宴緊了緊她的手:“跟在我後麵。”

他將她拉到身後,像是破開激流的斧子,由他擋著,黎笑眉就沒再被人撞得東倒西歪。

去往齋堂的路有點遠,天色漸漸暗下來,他們混在人群裏,走得緩慢。

黎笑眉一步一腳,跟在他後麵,心跳也像是慢了下來。

她忽然笑了起來。

以往,她這幅看起來不瘦弱的身軀,除了武琰之外,沒人覺得她柔弱。

現在,就因為她小產過,這個男人竟然擋在了她前麵,把她當林妹妹那樣護了起來。

到了齋堂,裏麵已經坐滿,要等下一批。

兩人站在廊簷下看風景,戴觀宴看到她麵上掛著笑,微皺了下眉毛:“在笑什麽?”

黎笑眉看了眼後麵還在不斷進來的人群:“受寵若驚。”

然後低頭看了眼他還握著她的大手。

戴觀宴鬆了手,輕咳了一聲:“這裏都是假山石,要是摔了,小則縫幾針,大則傷筋動骨。”

黎笑眉扯了扯唇角,自嘲道:“大多是小老太太,想撞倒我還有點費勁。”

她不是扶風弱柳,風一吹就倒的小身板。

戴觀宴背著手,往前看著山上的塔,沒有說話。

遠處傳來叮叮當當的鈴鐺聲,在嘈雜的說話聲中,顯得空曠悠遠,讓人凝神靜氣。

月亮漸漸升上來,掛在塔勾角上。

明黃的月下方垂著一隻鈴鐺,彎彎的角,構成一幅畫。遠處,一隻倦鳥劃過天際。

那是黎笑眉的記憶裏,與戴觀宴一起看過的,最美的景色。

“我爸已經跟我說了,你要進入梧桐飯店,做總經理。”

“嗯。”

“不是死都不願意公開身份,改變了主意,以後可沒有回頭路。”

黎笑眉溫和的目光裏透著銳利。

戴觀宴跟她對視了眼,仍舊是那漫不經心的調調:“福臨樓的那個女人說,如果我對你太差,就沒有後福了。”

說完,轉頭朝齋堂裏走了進去。

黎笑眉以為他會承認,就是虧欠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句。

嗬……

她哭笑不得。

所以,他回到梧桐飯店,是怕沒了後福?

是啊,孩子還沒出三個月就沒了,他總是作妖不斷,能不怕報應嗎?

吃齋飯不能說話,也不能留一粒米飯,兩人都沉默的吃完,沉默的出門。

黎笑眉的那個話題似乎過去了,兩人在門口時,又各自走向各自的車。

戴觀宴看了眼給黎笑眉開車門的保鏢,這才自己登上車子,離開。

黎笑眉坐在車後座,看著窗外滑過的夜景。

戴觀宴倒是對福臨樓老板娘的話記得牢,這都記得……又或者隻是他沒臉麵對她,才要硬找這麽一個理由。

黎笑眉不由也回想了起來,那老板娘說過的話。

她說,他們分不開的,讓她別摘下戒指。

那時候她不信,到後來產生離婚的念頭時,又因為這句話猶疑不定。再到她心冷了,做下決定離婚,連離婚協議都簽了……卻兜兜轉轉,還是離不了。

正應了那女人的話,分不開?

黎笑眉低頭摸著紅玉戒指,心裏想,也許該再找那位老板娘,正正經經的談上一次話。

……

新的一周。

黎萬崇在周會上公布了新的人事任免,正式公開對於戴觀宴的任命。

會議室的大門敞開,戴觀宴再度出現在眾人視線裏。

當然,這裏坐著的都是高層,都曾經見過戴駙馬,也知道他的背景身份。所以他出現在這裏,又是空降總經理的職位,眾人明麵上沒什麽說辭。

但在會議結束後,背地裏,閑話就說開了。

什麽黎萬崇讓女婿來坐鎮,再加上一個黎笑眉,這是要徹底把持住梧桐飯店,敲打別人別想覬覦飯店的主控權。

也有說,當初黎笑眉讓戴觀宴去做安保主管的時候,就有心讓丈夫來助她一臂之力,隻是黎笑眉自己位置都還沒坐穩,不敢做的太過,這才隻悄悄安排了一個主管的位置。

“……戴觀宴做總經理又能怎麽樣?他做那主管的時候,三天兩頭不見人影,遲到早退,弄出來那麽多投訴抱怨,他做總經理就能好好做了?”

“我看,黎萬崇的病有反複,這才趁著自己還能壓人的時候,把戴駙馬弄進來,早做準備。”

高層中有高層的議論,但在中下層中,眾人一看掛出來的人事任命,一個個都呆了。

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誰能想到,那個不好好上班,把腿翹到辦公桌的不靠譜主管,居然就是那位戴駙馬?

有些在論壇上寫小文章的,馬上登錄刪帖,再也不敢亂說話。

但是作為當事人,戴觀宴格外鎮定,對於來自高層的議論與輕視,他不屑一顧;對於來自中下層的惶惑無措,他平常以待,搞得之前那段日子,像是微服私訪似的。

下班時,安保部門的老同事大著膽子說聚餐,戴觀宴欣然答應,高高興興的吃飯去了。

在飯桌上,其中一個道:“戴總經理,你也太能裝了。怎麽能裝的跟大小姐一點都不認識。我們平時說的那些話,你全都知道了,不會給我們穿小鞋吧?”

戴觀宴耳朵上夾著別人送他的煙,手上拿著沒喝一口的酒杯,笑了笑,說了些哄人的話,那些人才敢放下心。

“戴總經理,你怎麽不喝呀?”

有人發現他從頭到尾都沒喝一口酒,拎著酒瓶找服務員,要換好的。

戴觀宴打哈哈:“別叫我戴總經理,搞得我好像是‘代總經理’,我是總經理,正兒八經的總經理!罰酒。”

那些人反過來,迷迷瞪瞪的就被他灌了幾杯酒,再也沒人提讓他喝酒的事兒。

酒過三巡,戴觀宴就找了借口出來了,眾人就說戴駙馬怕大公主,沒敢攔著。

到了外麵,戴觀宴神清氣爽,不沾半分煙酒。

隻是在他看著前麵月亮的時候,心裏在想:如果那時候他沒有沾染煙酒,那孩子留下來的幾率是不是就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