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袁如同木樁一般站在紋理場,對他來說,這裏的刻畫手法都是那麽陌生,盡管在紋理行間尋覓到一絲熟悉,都會被下一個手法給遮蓋,一切都變得複雜。他靜靜呆在原地,閉上了雙眼,自顧自地思索著,完全把瞪眼吹胡子的監工晾在一邊。

他忽然覺得,陣紋的刻畫手法和自己的符籙之術有很大的差異,大得根本不用去鑽研也能體會到之間的衝突。麵對這麽一個現實,他果斷放棄了陣紋的學習,但與此同時,卻對古字產生了更濃厚的興趣。

為什麽古字就能集合矛盾於一身!也許等到自己的技藝精進,才能明白其中奧妙吧!

想著想著,楚袁忽然感到自己淩空飛起,他睜開眼,看到一隻手掌鬆開了自己的衣服,之後,他看到紋理監工那不耐煩的臉孔。‘呼’耳際風聲響起,他還沒來得及翻身落地,便被另一隻手掌給接住。

來人是一名中年人,他的衣著很簡樸,但是,胸前卻繡著一朵火焰,很耀眼,仿佛是真的一樣。

這是煉器坊的真傳弟子,胸前的火焰,就是他們的標記!

中年人放下楚袁,道:“你就是楚袁吧,坊主要見你。”說完他笑了笑。道:“跟我走吧!是好事。”

楚袁還迷迷糊糊,他看了眼轉身就走的中年人一會,定了定神,便跟了過去。一路上,他感到煩惱,中年人所提到的‘好事’在他腦子裏重複了再重複。對他來說,離開煉器坊就是真正的好事。因為除了古字,這裏已經沒值得他去研究學習的東西。

山頂大院,內堂。

楚袁略顯忐忑的站在景四麵前,他瞄了眼站在一邊的景懷序,心裏又是‘咯噔’地猛跳一下。心忖所謂的好事,必然是自己的麻煩,他很無奈和壓抑。而且,景四好像也沒有說話的意思,這使得現場陷入了寂靜,寂靜得,就連呼吸聲,楚袁也聽得清清楚楚。良久,這種無形的壓抑達到了臨界點,他不想再沉默下去了,便微微抬起了頭,問。

“景長老找弟子來,有什麽吩咐?”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而且說的極小心,這都顯得他非常謹慎,但是並沒有亂了分寸。

景四抬頭,看著楚袁,雙眸如同冷電,懾人心魄。一會,他複又將視線轉回到茶杯上,杯中的茶,蕩起了漣漪,如在歎息。他道:“你很不錯,今天開始,就成為我的記名弟子吧。前路很長,不要怠慢了。”頓了頓,他又取出劍胎,道:“這,你不會陌生吧,它曾經劃破了你的手臂。”

楚袁看著劍胎,心中莫由來的升起了一絲不妙,他謹慎道:“弟子知罪,幹擾了劍胎的氣場,讓一件法寶報廢了。”頓了頓,又低聲道:“這都是弟子的錯,弟子也沒辦法彌補…我願離開煉器坊以示懲罰,希望景長老準許。”

景四看了楚袁一眼,淡聲道:“知道錯了就好,從今天開始,百日之內,你都不許離開煉器坊,要為我指定的鑄煉器胎監督。”

百日?

楚袁不由詫異的看了景四一眼,又瞄了眼低頭不語的景懷序,問:“弟子不懂得怎麽監督鑄煉器胎,而且百日時間…”

景四一笑,道:“這事,就由序兒跟你說吧,我還有事,百日後,再相見!”說完,他站起來,走出了內堂。

楚袁將目光固定在景懷序身上,問:“景師兄,記名弟子有什麽好處?那個監督又是什麽?”

景懷序抬起了頭,他雙眼顯得無神,但還是回應道:“記名弟子僅次於真傳弟子,你可以到古字室鑽研古文,三天一次。而且,哪怕不做事,每天也有五十元點。至於…至於監督,就是你要給指定的鑄煉器胎加工,保證質量就行。”

楚袁眯起了雙眼,他從不相信天上會掉下餡餅,景懷序說得越輕鬆,把福利說得越好,他反而感到沉重。

“具體是怎麽加工?鑄煉場出來的器具已經成型,我自問沒那個本事。”

“有的!”說完了這一句,景懷序又低頭沉寂了一會,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雙眼不再無神,也不再迷惘,臉上有擁有了表情,他歎道:“你的血!隻要用你的血給指定的器胎加工,就是你的任務。”

“我的血?”楚袁一怔,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他忽然覺得,煉器坊陰森可怖,這裏的材料…自己的血!一切都是那麽的隨意。如果當他們發現,自己的血還不夠精華,那麽…

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服,抬頭,臉上卻因為肌肉收緊,而充滿了嚴肅,道:“景師兄不要開玩笑,我聽說過用血煉器,可沒聽說過,用血來加工多件器胎,而且,我隻是芸芸眾生,血,不值半塊銅板!”

景懷序一笑,他又吐出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從陰霾中走出,他走到楚袁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也是你技藝弟子的職責,而且你隻需要加工一百天就行,至於身體的虧耗,我們會作出彌補,並確保丹藥和夥食的充足。”頓了頓,他又道:“嗯,如果你想潛心鑽研古字,那麽…你也不需要整天對著法寶,一天給我一碗血就行。”說完他雙手半弧,比擬一下大湯碗的口徑。

楚袁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警惕道:“你可真會說,那麽大碗,會死人的!”

“哈哈哈哈!”景懷序大笑了起來,一會,他拍了拍猛烈起伏的胸膛,笑道:“我開玩笑的,那麽大的碗隻要大半就行。”頓了頓,他接著道:“這麽說,你願意了,不過,不願意也隻能這樣了,我們會好好補償你的!”

楚袁沒有說話,他看著情緒化的景懷序,心裏盤算著如何推搪,要知道,每天都放出大量的鮮血,哪怕有丹藥保命,也會落得一個淒慘的下場。而且,按這個量,恐怕不用五十天,自己的明珠就會崩碎,修為必定又掉回煉體境,哪怕重修,以後也再難精進。

“煉器坊都有這個傳統的嗎?景師兄當年也試過?”

景懷序停止了笑聲,道:“不,我們都沒試過,你是第一個嚐試的人,放心好了,我們會給你大量丹藥,助你回複功力,甚至還能助你突破。”

聞言,楚袁眼中的警惕更濃,景懷序好像又變了,變得很直接,好像是一個毫無心機的人。想到此,他沉聲問:“師兄是不會讓我離開煉器坊的了!那麽,師門知道嗎?”

景懷序嘴角揚起,道:“一百天之後自然會知道,師弟成為血煉的第一人,足以名留本門史冊。”頓了頓,他又道:“說真的,我挺佩服你,你有運氣,有天賦,而且心性好,依我看,將來能跟莫征一爭高下的人,一定是你,至於那個端木佑銘,嘿,在你麵前,根本算不得什麽!”

楚袁又後退了一步,笑道:“不敢當,我隻是新晉的內門弟子,怎麽敢跟眾師兄攀比,景師兄開玩笑了。至於記名弟子的事,我看不急,還是先稟告師門再決定吧!”

“研究有付出,技藝才有收獲。師弟不要推搪!”景懷序淡笑一聲,便走向楚袁。

……

煉器坊還是那麽熱火朝天,對這裏的技藝弟子來說,一個協助弟子失蹤,根本起不了任何波瀾。但今天,卻是一個古怪的日子。因為,那個一直跟煉器坊作對的莫長老,竟然出現在煉器坊的山路上。他滿身酒氣,隻專注於自己的酒葫蘆,對過往行禮的技藝弟子不理不睬。

山頂大院,莫震川還沒踢開大門,景四已經走了出來,他斜了莫震川一眼,淡聲道:“什麽事,我很忙!你回去吧。”

“噗!”

莫震川噴出了一口烈酒,哈哈大笑。他撇了景四一眼,笑罵道:“你還忙,是忙著怎麽泡茶,還是忙著,琢磨什麽陰損的法寶?”

“莫震川,你是來鬧事的吧!”景四喝道。

“屁!”莫震川晃了晃酒葫蘆,道:“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別老往臉上貼金。”

景四神色不變,冷道:“序兒他不在!你回去吧,別多喝兩口就到處撒野。”

“呸!你那個廢柴孫子還值得我來找嗎。”莫震川大聲吼道:“去,讓人把楚袁帶來。我要收他當真傳弟子,讓他留在這裏,遲早被你弄得陰陽怪氣。”

景四的麵肌抽了抽,又冷笑道“哈哈,你不怪?滿身都是酒蟲,看到誰都以為是魔門的人!”

莫震川像是失去了跟景四扯嘴皮的耐性,他抬腿就往內裏走,將數名擋路的真傳弟子震開,張口就道:“煉器坊不就是一個破山頭,我知道他就在裏麵,嗯,還有你那個破孫子。”

景四大步上前,同時也取出了一件幽光閃閃的手鐲,喝道:“莫震川,煉器坊不是你任意胡為的地方。再撒野別怪我不客氣了!”

“就你這塊老皮還想跟我動手,你贏得了我嗎。”莫震川蔑視一笑,又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