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燃十分清楚,一踏進這荒村,便又闖進厲鬼的怨域裏。

執與怨凝成的景象,如同昨日重現,而他則以旁觀者的角度,將故事最後的所有盡收眼底。

劉母懷抱著已經沒有了氣息的親生女兒,死死地盯著族長,周身升起的怨氣竟比懷中橫死之人還要強烈。

“孩他娘,咱們回去吧?”身後扶著她的劉父悲痛欲絕,“都怪我,不該就那樣離開,”

“我要是留下來看著咱們鶯兒,她可能就不會......”

“別說了!”劉母厲聲打斷他,“回家!抱著咱們鶯回家!”

劉父不敢再多說,從她懷中接過渾身泥濘,飽受摧殘的年輕軀體,而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便是還沒出生便夭折的孩子。

一屍兩命,卻沒有引起在場任何人的憐憫。

所有村民目光都帶著鄙夷,甚至在劉父劉母離開祠堂之後,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什麽賤胚子!”

“養出這個婊子,他們也好意思來要人?!”

“還想讓那賤人活著,生下孩子?!簡直癡人說夢!”

“呸!族長答應,祠堂的列祖列祖都不帶同意的!”

“教出這樣的女兒,真是家門不幸!”

惡毒話語不絕於耳,簡燃雖不能感同身受,卻還是蹙起眉頭,深覺厭惡。

他邁開腿跟隨跌跌撞撞的二老離開祠堂。

外麵月朗星稀,銀光普照,不留死角,似是要將世間不平齷齪之事映照得徹徹底底。

劉母已經擦幹眼淚,神情堅毅,渾身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抱著劉鶯的劉父,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小心翼翼地偷瞄,走出十多步,終於控製不住地說,“孩他娘,你別衝動......”

劉母猛地回頭,眼神狠厲,“你給我閉嘴!”

“孩子都這樣了,你讓我別衝動?!”

“我......”莊稼人根本不會說話,隻能磕磕巴巴,“人、人死不能複生。”

劉母聞言突然笑了,笑容古怪至極,“誰說人死不能複生?”

“今晚我就讓你瞧瞧!”

劉父瞪大眼睛,“孩他娘,你要幹什麽?!”

劉母沒回應,緩緩轉身,仍舊朝家的方向走,隻是步伐有些僵硬,仿佛隨時會倒下。

簡燃看到這裏,心中不禁感歎,母愛的力量還真是非比尋常,逆向轉生損耗不僅是身體創傷,還有三魂七魄......

轉眼已經來到老兩口的矮房,劉母先是命令劉父去打一桶清水,然後自己就進去廂房從櫃子裏翻騰,幾個舊的包袱攤開在炕上。

簡燃瞳孔微縮,仔細看過去,便瞧見那些神婆專用的物件——塗滿血的法器,古舊斑駁的招魂鈴,幾本殘缺不堪的古書,還有一個用來鼓搗材料的銅缽。

借著清冷月光,劉母掏出一些叫不上來名字的東西,齊齊扔進缽裏,用力搗碎,

這會兒劉父已經將木桶搬來,站在門外往裏麵瞧,“孩他娘,你、你幹什麽呢?”

“把鶯兒放木桶裏。”劉母答非所問。

劉父不想忤逆劉母,隻能硬著頭皮,將親閨女放進木桶中。

沒一會,劉母就端著銅缽走出來,二話不說將裏麵的東西倒進清水中。

她單手撫摸著劉鶯泥濘髒汙的臉龐,臉上的慈愛與癲狂交織變換,嗓音沙啞古怪,“鶯兒,別著急,”

“天亮你就能活了,”

“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

劉父瞧見這幕,嚇得雙腿發軟,直接癱坐在地上,滿臉不可置信,“孩他娘,你、你別胡說,鶯兒怎麽可能......”

劉母猛地回頭,神情狠厲,“你不希望女兒活過來嗎?!”

“我、我當然希望!”劉父惶恐道。

“那就閉嘴等著!”劉母凶相畢露。

劉父似乎從未見過這模樣的媳婦,震驚愕然,可心中希望女兒再生的願望太過強烈,蓋住了不安感。

最後隻能在旁邊默默守著,祈禱奇跡降臨。

簡燃蹲在不遠處,暗暗思忖,看來劉母並沒把神婆這項技能展露給老公孩子,乃至於村民,

所以族長才敢肆無忌憚地欺淩。

要知道,在舊社會,神婆的地位可不比一般,誰都不敢得罪,怕遭到報複......

劉母動作利落,神情凝重,將劉鶯從裏到外清洗一遍,然後返回屋子,拿出招魂鈴開始操練起來。

不得不說,這神婆還是有兩把刷子,念咒的功夫,陰風乍起,烏雲蔽月。

原本死一般靜謐的林木開始劇烈晃動起來,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惡魔在竊竊私語。

“天門開,地門開,收魂附體,早早歸來......”劉母閉闔眼眸振振有詞,狂風大作中,頭發散開如同鬼魅張牙舞爪。

數十道白色氣霧,從四麵八方趕來,凝聚成鬼臉,呲牙咧嘴。

劉父被嚇得渾身哆嗦,實在不敢去看,就閉上眼睛,捂住腦袋跪趴在地上。

逆天之邪術,本就不該存於世,否則必將釀成大禍。

簡燃冷眼旁觀,沒法阻止已經既定的事實。

不知過了多久,陰風終於停歇,天邊亮起啟明星,一縷晨光映照在劉鶯的臉上。

依舊是死氣沉沉,她緩緩睜開眼睛,瞳孔空洞詭異。

簡燃屏息皺眉,鼻尖輕哼,“這是成了。”

“劉神婆,在之後的代價,你當真負擔得起嗎?!”

他口中喃喃,懶洋洋地掀起眼簾,朝著天邊望去。

遠處風卷雲舒,已是朗朗乾坤,原本屬於陰間之物皆該退避,可劉鶯卻暴露在日光下,從浴桶中緩緩站起身來。

“鶯兒!”劉父將鴕鳥般的腦袋抬起,驚呼一聲,緊忙從地上爬起來,“你活了!你真的活了!”

“爹去給你找衣服!”

他慌慌張張地往矮房裏跑,踉蹌跌倒,顧不得疼,又倉惶地手腳並用地爬。

旁邊鄰居聽見動靜,好奇地過來張望,正巧瞧見劉父給劉鶯披衣服,當場血脈倒流,

嚇出一聲冷汗,失聲磕巴地喊道,“起、起屍啦!”

“快來人啊——”

“劉鶯起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