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不知誰沒關大燈,汽車駛過,一縷亮光忽然從窗外投入,剛好照在韓錦書的臉上,晃得她下意識眯了下眼。

情書。

獨一無二的愛稱,從這男人金尊玉貴的嘴裏念出來,天生懶漫,繾綣纏綿,釀足了親昵與寵溺。

如果不是眼前的男人姓言名渡,韓錦書可能真要以為他對她情根深種難以自拔。

她當然知道這尊大佛口中的“不乖”是指什麽。

言渡不喜歡她玩任何危險運動,也不喜歡她衣著過於暴露。

對於這兩點,韓錦書其實也能理解。畢竟他們是合法夫妻,即使毫無感情,她腦門上也已經印上了“言氏老板娘”這個燙金標簽。

韓錦書可以想象,今晚的事,若是哪家媒體消息靈通夠膽大,明天一則“言氏老板娘深夜現身超跑比賽現場,身材火辣看點十足”的新聞便會占據各大網站的頭條。

結婚後的這兩年,對這個男人,韓錦書雖仍舊一點也看不透,但對於他的某些脾性,她倒是有零星半點的了解。

言渡斯人,心狠手辣不是善類,他不在意她,但他習慣掌控一切,這其中當然就包括他的女人。

遠處的賽場喧鬧不休,燈影晃動,人聲如浪。

韓錦書試著動了動有點僵硬的臉部肌肉,牽起一個更加甜美的笑,說道:“不好意思,言總,確實不知道你會這麽早回來。如果早知道,我就……”

言渡垂著眸,一隻胳膊隨意撐著太陽穴,另一隻手依舊捏著懷中人的下巴。聽她說到一半,他居高臨下瞧著她,屈起食指輕輕描了下那雪白的頰,“就怎麽樣?”

幫幫忙。這還用問嗎?我當然就報名鄰市的比賽,躲你躲得遠遠的。

韓錦書在心裏沒好氣地回了句,麵上卻微笑回答:“我就下了班直接回家等你。”

言渡當然知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在想什麽。麵無表情聽她鬼扯完,他嗤了聲,慢條斯理道:“韓錦書小姐,一周不見。”

韓錦書:“嗯?”

言渡低頭貼近她,在她耳畔沉聲,一字一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但凡有點腦子,都聽得出這句不是順耳的好話。可這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從這位爺嘴裏吐出來,即使不是好話,那也得當做好話聽。

韓錦書深諳在暴君枕畔的求生之道。於是她回道:“謝謝言總誇獎。”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又被人從外頭敲響。

言渡視線仍舊直勾勾落在韓錦書臉上,神色涼薄,喜怒莫辨,沒有動作,也沒有回應,像是完全沒聽見那陣敲門聲。

韓錦書心頭在打鼓,忍不住出聲提醒:“有人敲門。”

言渡麵無表情地盯著她,靜默兩秒,然後才冷冷道:“什麽事。”

房門外傳來弗朗助理清清潤潤的嗓音,極其恭敬地說:“老板,這邊的事都處理好了,您和小姐隨時可以離開。”

言渡指尖勾了下掌心裏那枚小巧下巴,“玩兒夠沒有?”

韓錦書一滯,幹巴巴應:“嗯夠了。”

話音落地,言渡手一鬆,放開了對韓錦書的鉗製。韓錦書當即如蒙大赦,顛顛從他懷裏小魚兒似的溜出去。還沒等她拍著心口喘喘氣,邊兒上西裝筆挺的男人已經兀自起身,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走了。

*

後來韓錦書才知道,當晚那個被她撞壞了愛駒的銀發哥,是中天集團的薑家二公子。這位二少爺平日不學無術,唯獨對賽車情有獨鍾,那輛法拉利251GT,是銀發哥的媽咪送他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剛到手不久,還沒怎麽開出去炫過就被韓錦書給撞報廢了。

“聽起來怪慘的。嘖。”聽弗朗說完,韓錦書忍不住心生愧疚,“那後麵這個少爺讓你怎麽賠?”

副駕駛室裏的歐裔助理笑容溫和,說道:“他本來很氣憤,不同意我提出的原價賠償方案,還給他的父親打了個電話。後麵我就直接和中天集團的董事長薑業成交涉。”

韓錦書:“對方又怎麽說?”

弗朗:“薑業成說車撞了也就撞了,不用賠,隻要小姐你身體沒有大礙就好。”

這個結果既在韓錦書意料之外,也在韓錦書意料之中。

言氏顯赫已極,尋常豪門根本不可相提並論。中天集團的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盤,若是能用一輛車,順理成章賣給言氏集團一個人情,那絕對是天大劃算的買賣。

韓錦書琢磨著,有點擔心:“你沒同意吧?”

“沒有。”弗朗在言氏任職多年,看慣商界的風雲變幻與腥風血雨,飽經世故,自然知道薑業成揣著哪門心思。他笑了下,說:“小姐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韓錦書點點頭,然後就不說話了。餘光微斜,掃了眼身旁從始至終未發一語的男人。

言渡交疊著他的大長腿,垂著眸,正優雅剝去糖紙,往嘴裏塞進一顆巧克力。

韓錦書一陣無言。

這就是言渡,指骨如玉,冷血喜甜。

他嘴裏抿著巧克力,在看手機。車窗外流光暗影爭相略過,他精致的側顏猶如籠進一池水墨裏,透著股冷硬又危險的風流,渾身糅雜極致的矛盾。

對於她和弗朗剛才的談話內容,他漠不關心,根本沒有一丁點的興趣。

韓錦書有點好奇,忍不住悄悄傾斜身子探出腦袋,看了眼言渡的手機屏。定睛一瞧,那界麵花裏胡哨五顏六色,居然是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八卦娛樂新聞網。

韓錦書:“……”

韓錦書一時無語,最後默默收回了目光。

也是。

在這位冷酷暴君眼裏,區區一個中天集團,確實還不如幾口瓜重要。

正準備閉上眼睛補會兒覺。忽的,胳膊一涼,像是被某種冰涼的純金屬碰了碰。

韓錦書正被瞌睡蟲入侵,皺皺眉,有點奇怪地轉過頭。

言渡單手捏著手機的一端遞給她,指尖掂了掂,眼神冷漠,麵無表情,姿態動作皆帶著長居上位者的強勢,不容絲毫悖逆。

韓錦書困到變形,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隻能滿腹狐疑地接過那隻天價手機。低頭,看向手機屏:

文字:國際知名賽車手因防護不當一命歸西,事故現場曝光,堪比恐怖片

配圖:好幾張鮮血淋漓的賽車場圖片。

韓錦書被噎住:“。”

國際新聞沒有尺度一說,那些血淋淋的圖片全都未打碼,一股腦湧進韓錦書的視線。嚇得她下意識就熄滅了手機屏,噠一聲。轉過頭去。

一旁,言渡已經闔了眼睛閉目養神,並不準備與她多言。

韓錦書還有些驚魂未定,怕怕的,清清嗓子故作平靜地把手機遞回去,小聲辯駁:“賽車事故率很低的,我才不相信自己會那麽倒黴。喏,還你。”

言渡充耳不聞。

韓錦書輕輕拽了下他的西服衣角:“你的手機。”

言渡還是閉著眼紋絲不動,寒著臉,不看她。

韓錦書想起剛才那些血腥圖片,一陣反胃,忍不住壞心眼地說:“你不拿回去,我就亂用了哦?到時候翻到哪個女明星的寫真集,再用你的賬號點個讚,上了熱搜可不要怪我手滑。”

這一次,韓錦書看見身邊的暴君終於有了點反應。

言渡撩開眼皮,視線看過來,漆黑的眸,幽暗冷寂,深不見底。韓錦書梗著脖子和他對視,目光很勇地躲都不躲。

兩秒後,出乎韓錦書的意料。言渡嘴角一勾,竟露出了個清風朗月般的笑。

人間絕色顏,不笑則已,一笑傾城。可惜這笑容不顯得和善,隻教人覺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言渡伸出手,冷白修長的指尖點在黑色手機屏上,輕輕一敲,慢條斯理說:“免費上一次熱搜也不錯。來,你點一個給我看看。”

韓錦書:“……”

*

比瘋癲比變態,韓錦書自認這輩子都趕不上言渡。她很服。

最終,韓錦書沒有拿言渡的賬號給女明星點讚。她隻是嘀咕著抱怨了幾句,然後就認命地幫名義老公保管手機。

言府老宅位於銀河市南郊的南山上,是一棟古色古香的舊式大宅院。在那片寸土寸金的富人區,言府老宅卻集私家農場,私家茶園,私家墓園於一體,占地之廣,幾乎盤踞了整整半座山頭。

韓錦書不喜歡回言府的老宅。

一是南山離她的醫美中心太遠,上班不方便,二是老宅內還住著幾個上了年紀的管家爺爺和管家奶奶,總是絮絮叨叨提醒她吃早飯,少熬夜,因此平時她都是住在言渡位於市中心的扶光公館。

四百平的大平層,性冷淡風格的裝修,顏色單調,隻有冷冰冰的黑白灰。與屋子的主人一樣冷漠,沒有多餘情緒與色彩。

好在兩年過去,韓錦書已經對這裏的一切勉強習慣。

她在玄關處換上拖鞋,然後便回臥室拿了睡袍,進浴室洗澡。從頭到尾和身後的男人沒有任何交流。

公館有好幾個洗手間,她和言渡結婚後,兩人平時的生活可以說是非常默契:各自在不同的書房工作,各自在不同的浴室洗澡,各幹各的事,各過各的生活,互不打擾。

除了拉燈之後。

啪!

韓錦書摁亮了浴室的燈。

亮晃晃的燈光下,她拿起卷發梳,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梳理一頭長發。隨口說:“放首歌來聽。”

兩秒後,浴室裏的智能音箱傳出機械化的女聲,回道:“好的。”

空曠的浴室內,音響放的歌曲前奏緩緩響起。梳好頭發,韓錦書動手脫下了身上的抹胸和短褲,哼著歌走進了浴池。

浴室外。

偌大的公館隻有浴室亮了燈。死靜的黑暗中,高大男人領帶鬆垮,斜靠著浴室外的白色牆壁,在抽煙。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神色冷漠,不知所想。

虛掩的門縫裏水聲淅瀝。

火星在言渡垂下的指尖明明滅滅,便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氤氳溫熱的水霧裏,他眯了眯眼,依稀看見一抹曼妙身姿在水流之下妖嬈綻放,黑發雪膚,玫瑰含雪,像夏日裏盛開到極致的蓮。

最後一口煙抽完,言渡掐滅了煙頭,隨手扯掉領帶丟到一邊,進了浴室。

水流聲掩蓋住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韓錦書正在津津有味地玩泡泡,直到聽見開關輕響,一室之內陷入黑暗,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麽。

是言渡。

那個男人每次和她歡好,都不會允許空間內有一絲光。向來如此,絕無例外,這似乎是暴君的一個怪癖。

韓錦書不知道原因,也沒有問過原因。她很有分寸感。

畢竟,她和言渡的一紙婚姻本就隻是兩個家族利益交換的產物。無愛婚姻,堅守底線,除此之外,互不幹涉。這是她給自己製定的婚姻法則。

然而,盡管在過去的兩年裏已經經曆過許多次,韓錦書仍舊心慌意亂。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隻有水聲和音響裏的吉普賽舞曲依然在耳邊肆虐。

她努力做了個深呼吸,盡量穩住聲線不發顫,說道:“你的手機在臥室的床頭櫃上,我還沒洗完澡,你……”話未說完,熟悉的清冽煙草味與男性荷爾蒙便撲頭蓋臉將她籠罩,侵占了她所有感官。

韓錦書心跳如雷,感覺到男人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地、緩慢地撚了下她的耳垂。

她身體不受控製地一僵。

下一瞬,她嘴裏被喂進一顆巧克力球。

苦澀的微甜在唇舌間彌漫開。

言渡開口,向來冷靜的嗓音染盡情潮,性.感得可怕,“韓錦書。犯了錯的同學,要受懲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