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這個詞對於很多人來說, 是一輩子都沒有想過的詞匯。他們從被選拔到皇家暗衛的時候,就失去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就連生死自己都決定不了。

在柳淵離開之後, 他們一直都守護在皇帝沈行之的身邊,而現在沈行之已經殯天,他們以為他們會繼續守護下一任皇帝, 但是沒想到, 柳淵給了他們一條新的道路。

“殿下,可以嗎?”柳淵偏頭去問沈澤。

沈澤點頭。

四周沉默了下來,這些暗衛們來這裏的時候,預想的情形是,柳淵要求他們追隨沈澤,如果是這樣,他們一定會出手將這兩人捉住, 因為沈澤不是皇帝。

可是,柳淵卻給了他們自由。

這說明,隻要他們今天從這裏離開,那麽這天地之大, 除了柳淵,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是誰。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收起了手裏的利刃, 而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公子, ”其中一人道:“山高水遠,祝君長安。”

“長安。”

隨著這一聲落, 那些暗衛消失在了柳淵和沈澤的麵前。隻有最初劃過柳淵臉側的利箭,證明了他們曾經來過。

看著那些人消失的方向, 柳淵知道, 這些人他們不應該一直隱姓埋名, 他們不能隻做一把屬於皇帝的匕首,特別是這個匕首即將被沈陸控製。

柳淵必須在這之前,解決這個未來很有可能會變成最為棘手的敵人的問題。

因為他知道,這些人的力量有多大。

柳淵心裏有一個設想,如果將來有機會,他會讓他們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回來。

那時候,他將重新將這利刃打磨,變成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一柄利劍。

他們不再是隱姓埋名的暗衛,他們的功績將被世人所歌頌。

在經曆這個小插曲之後,柳淵他們成功的到了河對岸,河對岸其實已經是驤城,沈澤與柳淵便直接去了沈澤帶來的那一支軍隊駐紮的地方。

等他們把一切都處理完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沈軒一直抓著沈澤不鬆手,稍微離開一步他就會緊張。畢竟是親眼目睹了他最親近的兩個人都死在了自己的麵前,沈軒還太小,他雖然不再哭了,但是不表明他不害怕。

沈澤也沒有離開,就一直坐在沈軒的身邊,柳淵怕沈澤撐不住,替他在沈軒的床邊擺了一張軟榻。

“你睡一會吧。”柳淵輕聲道。

沈澤指了指軟榻,示意柳淵躺在上麵。

“我沒事兒。”柳淵道。

“躺著吧,陪陪我。”

沈澤開口,聲音有著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疲憊。

柳淵說不出話來了,他很聽話的上了軟榻,坐在了沈澤的身邊。

長夜寂靜,柳淵開口,輕聲道:“殿下……如果難受的話,就說出來吧……”

柳淵輕輕握住了沈澤的手,然後與他十指交扣。

沈澤回握住柳淵的手,低頭吻在他的頭發上。柳淵抬起頭,然後這個吻就落在了眼睛上。

這個吻不帶任何的情|欲,就像是身在寒冬的人向最親近的人尋求著溫暖。

柳淵輕輕回吻著沈澤,在黑暗中,他感覺到了對方臉上的淚水。柳淵伸手,抱緊了沈澤。

直到沈澤似乎平靜了下來,柳淵才道:

“殿下……”

沈澤用力抱住了柳淵。

“我意識到,有件事,如果我不說,你可能永遠都發現不了。”

柳淵有些愣,下意識道:“什麽……?”

柳淵感覺到沈澤握緊了他的手,然後,他聽到沈澤道:“我和你一樣,都帶著上一世的記憶。”

柳淵愣了一下,在突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 ,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但是沈澤那一句話說得太清晰了,即便是後知後覺,他也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

“你……你……”一時間,柳淵除了驚訝來不及有其他任何反應。他想去看沈澤,但是沈澤將他抱得太緊,讓他動彈不得。

而沈澤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們從那鐵礦出來之後,我就慢慢發現你和我一樣,是帶著上一世的記憶的。你還記得我回京之前你向我預警嗎?我故意引得你向我傳信了兩次,那時候,我就確定了。”

“那時候,我們的關係,與現在很不一樣,我們上一世又是那樣不同的立場,所以,我有意向你隱瞞著我的情況……”

“後來,我發現我喜歡你,但是,你那天在騎射場裏,那樣哭著對我說,你最討厭有人騙你了,我就更加不敢向你坦白……”

“我原本想選一個更好的時機將這個事情告訴你,但是此時此刻,雖然不是什麽很好的時機,我還是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即便你會生氣,即便你會發火,甚至你會離開,我都可以接受。”

沈澤說完,鬆開了柳淵。柳淵能感覺到沈澤在靜靜看著他,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麽審判一般。

因為沈軒已經睡了的關係,所以他們這個營帳裏是沒有點燈的,柳淵隻能看到沈澤一個輪廓。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柳淵以為自己會生氣,至少心裏會不太舒服,但是此刻他除了心疼沒有其他任何感覺。

沈澤也是重生的,那就說明,在他的記憶裏,他經曆了四次失去親生父母的滋味。

柳淵覺得鼻頭一酸。

他其實希望沈澤是不帶著上一世那些記憶的,至少,那些痛苦便少了許多。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沈澤很多次都在向他暗示,隻是因為他過於相信沈澤的能力而一次次的忽略掉了這些事情。

此時此刻,柳淵能察覺到沈澤這個時候同他說這個話的原因。

因為很多事情,他們不管多努力,卻還是逃不開命運。

沈澤在害怕。

他在害怕他即便是拚盡了全力也無法改變那些結局。

柳淵伸手,抱住了沈澤。

沈澤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以為,在他說完這些話之後,柳淵會生氣,會離開,甚至他都做好了接受這些最糟糕的情況的準備。但是,他沒有想過,柳淵會抱住他。

“不怪我嗎?隱瞞了你……”沈澤道。

柳淵搖了搖頭,問道:“你還記得我當時說的是什麽嗎?我說,沈江遠,你不要騙我,不然我會難過的……這件事你從來沒有向我撒過謊,而我也沒有主動問過你,我為什麽要生氣呢?”

沈澤抱緊了柳淵。

“沈江遠,或許,我們無法改變所有人的命運,因為我們的力量畢竟有限。死亡是每一個人必須經曆的結局,但是,與上一世陛下和賢妃娘娘都是含恨而死相比,他們這一世離開的時候是帶著笑的。”

還有一點,柳淵沒有說,沈澤也沒有提,但是他們兩個心裏都清楚,那就是,與上一世相比,他們的關係不再是敵人。

他們可以成為彼此的依靠,即便命運的洪流依舊要將他們裹挾,他們也因為能握住了彼此的手,擁有過彼此的擁抱,而變得更加的勇敢和無畏。

其實,與上一世相比,這一世的時間線已經亂了不少。上一世,在朝廷南遷之前,皇帝沈行之就已經病逝,那時候,沈澤還在北疆,來不及回來看一眼。賢妃為了保護沈軒的安危,沒有像這一世一般追隨著沈行之的腳步而去。賢妃是在沈軒被小皇帝沈陸殺了之後,才撞住而亡。

柳淵當時極力想保下沈軒和賢妃,但他越是抱著這個想法,卻越發的激怒著小皇帝沈陸,所以,在柳淵離開行宮的時候,小皇帝沈陸就下手了。

這一世,沈軒此刻已經在沈澤身邊,皇帝沈行之和賢妃選擇了自盡,即便是他們現在不知道行宮那邊的消息,但是直到現在喪鍾都沒有響起,說明沈陸此時的情況不是很好過。

柳淵他們沒有猜錯,沈陸的情況確實不好過。皇帝沈行之雖然死了,但是他將當時立太子時的事情用血書的方式寫了下來。現在,這件事已經鬧了起來,不少人在質疑沈陸太子身份,連帶著沈澤都被頻頻提起。

與這件事相比,柳淵突然進了行宮帶走沈軒對於沈陸來說,都不是一件什麽大事了。

至少,這個時候,沈陸心裏還有點感謝柳淵,沒有沈軒在這裏,目前皇帝的血脈隻剩下他一個。無論怎麽說,這偌大的齊國,需要一個人來當這個皇帝。

所以,當大臣來質問他的時候,他雖然慌張,但是不慌亂。

“昨天行宮大火,分明是有人在動手腳,而父皇和賢妃娘娘在昨天服毒自盡,現在諸位大臣又拿出來所謂父皇的血書,我不知道這裏麵到底有什麽陰謀。現在,蠻族之亂還未平息,偌大的齊國隻能在這濘江南岸苟且偷生,如果諸位對於我這個太子之位有什麽懷疑,大可以繼續調查,我相信清者自清。隻不過,諸位都是大齊的棟梁之材,我不希望各位忘記了還有許多百姓等著王師北上,而父皇和賢妃娘娘的棺槨,還等著入土為安。”

沈陸話裏兩層意思,第一層是,皇帝殯天這件事需要昭告天下,第二層是,現在蠻族之患才是大齊的首要問題。

但是,這樣的說辭並沒有讓這些大臣們就此打消心中的疑慮。

沈行之畢竟當了這麽多年皇帝,他雖然沒有實際做出什麽豐功偉績,但是,在洞察人心上麵,他可以說是做到了極致。

他選擇的這些大臣,不是出身於名門望族,也並不在朝廷之中參與黨爭,是有名的清流,更是有名的認死理。

當時,沈陸拿出那份詔書時,這些人極力維護了沈陸的太子之位,而現在,又由這些人來質疑,沈陸完全沒有辦法。

“殿下,”其中一位大臣道:“冊封太子的詔書是真的,但是陛下在這份血書裏提到,上麵的名字卻不是他填的。”

沈陸臉色白了幾分:“我不知道血書上說的這個是什麽意思,我隻知道,我看到詔書的時候,上麵已經是我的名字了……是父皇……是父皇親手將詔書給我的。”

“那為什麽殿下您不知道行宮密道的位置?”

按道理來說,皇帝沈行之將太子位傳給沈陸的時候,就會告訴他這件事。

“父皇一直病著,而我一直在忙南遷和抵禦蠻族的事情,所以就耽擱了。”

“那為什麽殿下不知道皇家暗衛的行蹤?行宮出事,他們都沒有出現。”

樁樁件件,沈陸都不知道,因為他這個太子之位本來就是偷的。他甚至想象得到,如果此刻是沈澤在這裏,他說不定能對答如流。

沈陸緊緊攥著手,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是我要他們不出現的。”

沈陸雖然看起來還是很鎮定,但實際上,他有點兒害怕這些大臣還會問出其他問題來。

思量再三,他隻能以退為進道:“既然諸位大人覺得現在我這個太子之位還存有疑慮,我為了大齊的國本,此刻也不計較所謂個人的得失,我可以暫緩登基,現在,冊封我為太子的詔書至少是真的,這份血書我不知道父皇是什麽意思,或許,父皇那時候他已經病了……”

沈陸的退讓讓這些大臣們一下子少了繼續施壓的理由。

“隻不過,國不可一日無君,諸位大人也是心係大齊,知道事情的輕重。”

“這……”幾個大臣互看了一眼,他們拿著這血書來,原本也是想拖延沈陸登基的進程,他們並不想讓齊國打亂,見目的已經達到,他們也不再過多糾纏。

“我們定會仔細查驗,還太子殿下一個清白。”

等這些大臣離開之後,沈陸疲憊的躺在椅子上。

一直站在屏風後麵的莫衍走了出來,道:“你順著他們心意去做了。”

沈陸本來就不高興,一聽這話更加不悅,道:“那你要我怎麽辦?!”

“殺了,都殺了。我當時就提醒過你,皇帝有異動,你卻連他的異動是什麽都不知道,現在鬧成這個樣子,剛剛就應該把所有人都殺了。”

沈陸看著莫衍,怒道:“我不想當個暴君!”

莫衍看著沈陸嘲諷道:“這天下該不該你還是一說,這回就在想自己要當個名垂青史的聖明之主了?”

沈陸被莫衍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再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莫衍道:“沈澤已經拿下了北疆的政權,加上沈澤一開始從西境帶走的那些鎮西軍,他手上至少有十萬兵馬。”

“皇帝沈行之為什麽要自盡,為什麽死了都還不放過你,是因為他在給沈澤鋪路。”

“他不想讓大齊為了一個皇位鬧得天翻地覆,這樣如果將來沈澤接手的時候,這隻會是一個爛攤子。他想保住大齊大半兵力,作為送給他兒子的登基大禮。”

“你被一封血書困住了手腳,而沈澤此刻說不定已經揮師南下了。”

“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背叛你,柳淵不會是第一個。”

“皇帝一死,柳皇後變成了柳太後,而柳執也沒死在驤城,你更加動不了柳家了。”

莫衍說完這些便無所謂沈陸的反應,直接離開了大殿,沈陸在那裏發了好大的一通脾氣之後,才蜷縮在軟榻上麵。

即便這個大殿裏燒著溫度適宜的地龍,沈陸也覺得渾身冰涼。

他知道這個莫衍對他沒有幾分真心,他甚至連莫衍出現在他身邊的目的都搞不清楚,他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下意識的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給了莫衍最大的尊榮,他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心裏隱隱期盼著,某一個人會因為他做的這些事情而有一些別樣的情緒。

那個人是來了,但是是為了別人。

沈陸感覺這個大殿仿佛是那一年的冷宮,可是,現在沒有人再打開那扇門,像太陽一般出現在他的麵前了。

“舅舅……舅舅……我好冷……”

“你為什麽……為什麽不願意再看我了……”

帶著這樣難過又不甘心的情緒,沈陸昏睡了過去。

沈陸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奇怪的夢,在夢裏,此刻的皇帝是五皇子,而他也不是什麽太子殿下,他隻是一個被發配到偏遠地方的藩王,但是,柳淵卻在他的身邊。

在去屬地的路上,他病了,柳淵衣不解帶的照顧著他。

就是在他高燒了幾天終於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柳淵為他喜極而泣的模樣。

“舅舅……我想當皇帝……”

這種說出來都會被當做大逆不道的話,這個時候的沈陸就這樣說出來了。

而柳淵也沒有生氣,他甚至點頭道:“好。”

沈陸感覺自己的感官和這個夢境在割裂中又合而為一,他感覺,他和柳淵確實經曆過這些,但是,理智又告訴他,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這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在這個世界裏,柳淵還是他的舅舅,一心一意的對他好,他享受著柳淵所帶來的一切。

沈陸默默的在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他會給柳淵最為尊貴的地位,最高的榮寵,他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柳淵是他的舅舅。

想到這裏,沈陸幾乎笑了起來。

眼前光影變化,他與柳淵站在了皇宮之中,但此刻,皇宮之外電閃雷鳴,他有些害怕的想靠近柳淵,但是下一刻,他發現他被人捆住了。

捆住他的人事五皇子,但是看他現在的裝束,卻是皇帝的模樣。

“柳淵!”五皇子惡狠狠地道:“你若是敢上來一步,我就殺了他!”

沈陸發現,五皇子明亮的刀尖正指著自己。

他下意識的去看柳淵,他覺得,柳淵不是一個會受五皇子威脅的人。

但是,柳淵停在了那裏。

五皇子笑了起來,他拿著刀尖越發靠近沈陸:“你說要談條件,可以,可是你太厲害了,我不敢。這樣吧,你對著自己紮一刀,我可以考慮把我這個廢物弟弟還給你。”

沈陸發現自己在哭,但是,他知道他隻是害怕。

害怕柳淵會拋棄他。

但是,柳淵卻在五皇子話音剛落的時候,眼睛都不眨的一刀刺中了自己的肩頭。

“舅舅!”

沈陸真的喊了出來,但是,下一刻,在五皇子愣神的那一下子,柳淵衝了上來,那剛剛還紮在了他肩膀上的匕首,刺中了五皇子的喉嚨。

鮮血飛濺在柳淵的臉上,沈陸站在柳淵的身後,身上幹幹淨淨,但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睜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五皇子。

而後,他聽到柳淵的聲音道:“殿下,您現在是大齊的皇帝了。”

沈陸被嚇到了,病了好幾天,期間,他感覺得到是柳淵在照顧他,他知道柳淵是在救他,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柳淵當著他的麵殺人,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麽,五皇子死的時候那個樣子,卻一直刻在他的腦海裏。

他聽到,在他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這一次,他殺了五皇子讓你當了皇帝,那下一次,他會不會殺了你,讓別人當皇帝呢?”

沈陸感覺到,這句話像是詛咒一般,一直一直纏繞著他、

沈陸醒了過來。

剛一睜開眼睛都時候,他還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甚至以為下一刻,他就可以看到柳淵笑著出現在他的麵前。

但是,空****的大殿裏,除了他,沒有別人。

“舅舅……”

沈陸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心,他下意識的覺得,夢裏的一切,在他所觸摸不到的世界裏曾經發生過。

柳淵就是對他那樣的好,好到可以為他背負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而柳淵也是那樣的相信著他,所以才會當著他的麵,殺掉五皇子。

沈陸貪戀的想抓住那一抹不存在的溫暖,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淚來。

“舅舅……舅舅……”

如果,夢裏那些是真的,你還能再回到我身邊來嗎?

在驤城,柳淵感覺到了什麽,下意識回頭,卻與沈澤的目光撞在一起。

沈澤看到柳淵都眼神,開口道:“怎麽了?”

柳淵搖了搖頭,他剛剛突然感覺到心慌,但是,在看到沈澤之後,又平靜了下來。

皇帝殯天的喪鍾終於敲響,而太子沈陸卻昭告天下,暫不登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柳淵:心慌,老攻貼貼

明天日萬,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