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老太太看見來人,急忙問。

“那幾個官差說,是大爺身邊的小廝去衙門裏擊鼓鳴鳴冤,說是親眼看見了觀悅少爺殺了大爺……”

老太太聽了這話,連連咳了數聲。一直給老太太醫治的大夫根本沒走,忙被請了進來要給老太太把脈,老太太揚開了大夫的手,一雙眼睛急迫地看著柳淵道:“我相信觀悅那個孩子,他不會做這個事情的,你幫外祖母去看看,好不好?”

柳淵點頭安撫道:“外祖母安心,如果這裏麵有隱情,我一定不會讓觀悅受委屈的。”

“好好好。”老太太眼裏有淚:“總不枉我疼你母親一場……”

柳淵略勸了幾句,讓大夫好好替外祖母診治,而後起身告了辭,出來的時候,阿鶴忙迎上來。柳淵看阿鶴有話要說,便讓送他出來的老嬤嬤止步,走得裏老太太的院子比較遠了之後,才問:“發生了什麽?”

阿鶴壓低聲音道:“公子,那位林公子去衙門自首了。”

柳淵腳步微頓,皺眉道:“怎麽不攔著?”

阿鶴告罪:“林公子繞的小路,直接撞在了衙役的手上,根本沒法攔。”

“他故意的。”柳淵冷聲道。

林觀悅原本就有幾分本事,跟著他的人也沒敢把他當犯人一般看管起來,林觀悅若是有心,柳淵知道沒人攔得住他。

“屬下安排的人一直都跟著他,所以林家大爺死的時候,林公子根本就不在現場。”

“他現在人在哪裏?”

“在牢房裏。”

“行,備馬,去問問他想幹什麽。”

等到了衙門,柳淵借著丞相府的身份很容易便叩開了淮城衙門的牢房。剛走進去,牢房裏陰濕的味道就讓柳淵直皺眉,待他看到林觀悅的時候,表情因為鼻尖的惡臭很有些不好了。

林觀悅被他這個表情嚇到了,白著一張臉,淒淒慘慘道:“柳、柳、柳公子……”

柳淵冷著個聲音道:“外祖母讓我來看看你。”

林觀悅那張臉更加白了:“還是驚擾到她老人家了嗎……”

柳淵目光落在引路的衙役身上,那衙役很有眼色,忙不迭地走了,等其他閑雜人等都不見了之後,柳淵才開口道:“我頭一次看到有人還忙著送死的,秋後問斬我一定會記得給你燒點紙錢。”

林觀悅整個人都萎靡了,他拉著手上的鐵鏈,隨意坐在那地上道:“我……我能有什麽辦法。”

柳淵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這人,他那一雙手已經沾滿了汙穢,想到這人在機弩上的造詣,柳淵不怒反笑:“你出事之前,我跟老太太說,我母親的手稿,我會留一份謄抄本在這裏。”

林觀悅眼睛一亮,緊接著又暗了下去:“留這裏有什麽用,那些酒囊飯袋,沒一個有這個本事。”

柳淵輕輕笑道:“你有?”

林觀悅呼吸一窒,目光明顯掙紮了一番,才道:“我也沒有,所以我也是個沒用的。”

柳淵抿著唇,兩人在這一瞬都沒有說話,柳淵等待著什麽,然而等了一會兒也隻聽到了牢房中不怕死的老鼠的吱吱聲。

林觀悅仿佛已經認命了一般,縮在牢房裏陰暗的一角,低著頭,好像已經拒絕了一切活命的機會。但是從柳淵的方向,卻能看到他用力咬緊的下頜。

柳淵微微眯了眯眼,道:“哦,是嗎?那就算了。”說完,柳淵轉身就要走,林觀悅似乎是被驚了一下,拉住身上的鐵鏈追著問:“你來這裏就跟我說這麽幾句的嗎?”

柳淵回頭,有些好笑地問:“不然呢?你還想聽到什麽?”

林觀悅定定看著柳淵,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低下了頭。

柳淵的表情立刻就冷了下來,而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最後,就在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牢房轉角時,林觀悅急促的聲音才從後麵傳來——

“如果我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你能保下林家老太太嗎!”

柳淵停下腳步,這才輕輕笑了一下。

等柳淵帶著從林觀悅那兒得到的消息從牢房裏出來,早已等在牢房外的府君立刻上來討好。柳淵心裏有事,但那一張臉還是帶了些恰到好處的憂傷,半點其他情緒也沒有露出來。

辭別了府君之後,柳淵那張臉才變了表情。

阿鶴知曉自家公子心中不快,有些擔憂道:“公子……”

柳淵看向阿鶴,目光卻落到阿鶴身後的那些忙碌的百姓身上。

林觀悅的聲音在耳邊悠悠響起:“林家大房不是我殺的,但我知道是誰殺的。”

“林家藏寶閣裏那些兵器與圖紙,是這位好林家大爺親手送出去的。”

“他與對方做了個交易,背後是錢莊大筆的銀子。”

“不過這人貪財,膽子也很大,他不想把林家的傳家寶也就是你母親的手稿給那些人,所以就偷偷臨摹了一個假的。結果真的被我偷到了,那些人發現是個假貨,回來找這林大爺要,林大爺又沒有真的交出去,這才釀出了這麽個事兒。”

“你知道和林大爺做交易的人是誰嗎?”

林觀悅的聲音仿佛帶了些地牢裏的濕寒,說出來的兩個字讓柳淵整個人血液都冷了一瞬。

“蠻族”

“那位林家大爺,用那點以為他能揮霍一輩子的銀票,將整個大齊的國運都葬送了。”

林觀悅拿出了林家大房與西境蠻族勾結的證據。

“我為什麽會出來頂罪,因為這件事查下去林家就完了。我無所謂我自己也無所謂其他人,但是老太太年紀大了,我不想讓她受這個苦。”

“柳二公子,如果你有辦法,還請出手相助。林某這雙手恰好在複原機械方麵有些造詣,願供公子驅使。”

……

柳淵看著在路上瘋跑過去的小孩子,他知道,在兩年後,這些地方將化為一片戰火的焦土,因為一直被攔在西境黃沙口之外的蠻族突然大舉進攻。

那時候西境的守護神沈澤早已不在西境,整個西境像是一塊豆腐一樣,在蠻族的鐵騎下麵一捅就穿。而後蠻族帶著他們的攻城器械,利用他們在馬背上的優勢,一路打到了京城。

而在蠻族肆虐過的土地上,沒有歡聲笑語,隻有食人腐肉的禿鷲與烏鴉。

軍用器械方麵,齊國一直注意防備著周邊各國,蠻族以前隻能得到一些被齊國淘汰了的機弩兵器,後來為何成了與齊國士兵一樣裝備精良的隊伍,朝堂裏曾經不止一次猜測是不是沈澤通敵賣國。

柳淵曾懷疑過林家,但是那時候林家已經一盤散沙,在戰火中好多人都不見了蹤影,所以柳淵沒有去查。

重活一世才知道,這萬惡的源頭,其實在上一世與他擦肩而過。

如果他那時候對林家那場火災再警覺一點,是不是就能夠稍微製止一下未來那場會導致他,導致齊國千千萬萬的人國破家亡的災難。

柳淵攥緊了韁繩。

阿鶴看著柳淵,有些擔憂地道:“公子……”

柳淵深吸了一口氣,才笑道:“沒事,過去之事無法改變,能改變的隻有未來。林觀悅說的話我也不能全信,你們那邊查得怎麽樣了?”

“那批兵器出了城,如果加上林公子的這些信息,兵器的落腳點應該是真的。”阿鶴的聲音裏帶著些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恐懼,柳淵偏頭去看阿鶴。

“如果公子這般查下去的話……”

“在哪?”

“西境。”

柳淵微微睜大眼睛,然後皺眉道:“三皇子,沈澤?”

阿鶴點了點頭。

柳淵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冷冷道:“地點。”

阿鶴明顯的察覺到自家公子動怒了,但是他不明白剛剛在牢房裏,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公子都沒有現在這般生氣。阿鶴看自家公子顯然是要自己親自出馬,忙道:“如果三皇子真的為他們提供了幫助,公子還是先同京城商議再行動吧……”

“等跟京城商議完了,東西都沒了蹤影。”柳淵調轉馬頭,往出城的方向道:“如果這事和沈澤有關,我就當場殺了他,然後再讓京城的影衛把我帶回去,要殺要剮都隨皇帝的意。”

“不過,”柳淵聲音冰冷:“我想皇帝也不想養這麽個通敵賣國的兒子吧。”

“淮城這裏的事情交給你處理,林觀悅必須得保下來,林家二房那個差不多已經上了套,等他咬鉤的時候就收杆。其餘的交給老太太處理。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你在淮城等我消息。”

阿鶴驚訝道:“公子一個人去?”

“我手上的暗衛跟著我,剩下的人不要。”柳淵知曉阿鶴擔憂自己:“我不想讓別人發現我不見了蹤影,你在這弄一個我的替身替我遮掩,明白嗎?”

“可……”阿鶴還想勸,發現自家公子隻是那樣靜靜看著他,他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家的公子忽然就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爬樹還要他護著的小孩子了。

阿鶴退了一步,單膝跪地,朝柳淵拱手道:“公子多加小心。”

柳淵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今天是凶凶的柳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