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兩個守衛聽到江酌的聲音,忙將他們發現的事情匯報給江酌,江酌沉吟了一會,道:“我一直都在房間之中,沒有看到有什麽人進來。你們要進來看查一番嗎?”

兩個守衛哪敢直接進去查江酌的屋子?聽到他說沒人進去,兩人也當是自己看錯了,忙道:“那應該是往別處去了,小的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江酌嗯了一聲,將人打發走了。柳淵藏身於暗處,手上的袖箭隨時待發,一雙眼睛盯著那聲音來源處,隻要對方稍有異動,他就立刻出手。

但是,讓柳淵意外的是,江酌好像真的沒有注意到房間有人一般,他在守衛離開之後就沒了聲音,似乎是又睡下了。

黑暗隱藏了房間中江酌的身形,柳淵的餘光打量了一眼半開的窗子,思量著要不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就在他準備動身的時候,許久都沒有開口的江酌突然道:“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喝杯茶再走吧。”

依舊是那四平八穩的語調,柳淵卻在這短短的十幾字中品出了不容拒絕的意味。

柳淵的身形輕輕一頓,而後笑了起來:“沒想到被江公子當做階下囚的我還能在公子這裏討一杯茶喝,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江酌默了一會兒,才道:“一杯茶而已。”說著,他披衣起來,點亮了手邊的一盞燈,豆大的燭火輕輕搖曳,在屏風上落下一個影子。

柳淵看到那影子,再次往陰影處退了一退,他擔心在窗戶上留下兩個人影,引起守衛懷疑。

江酌托著燈,看到了他這個動作,推開了身後的房門:“這後麵是一個小暗室,如果柳公子不嫌棄,可以與我在此一敘。”

柳淵隨著江酌的動作看了過去,一眼就望到了底的小房間,正中擺了個桌案,其上有一些茶具,左右一邊一個蒲團。

柳淵沒有立刻走進去,在糟了一次暗算之後,柳淵不願意再相信對方第二次。

而身在茶室的江酌,將手上的燈放在桌案上後,真的就開始煮水泡茶,好像完全不在意柳淵的猶豫,也不在意他手中那個已經上膛的袖箭,神色自然,坦坦****,仿佛真的是要招待柳淵一般。

柳淵借著這個機會打量了這室內,除開那貴重的紅木,這裏麵倒是顯出了幾分清貧,一個書案,一張放了小幾的會客軟榻,再就是屏風後的木床和幾個小櫃就沒有別的東西了。所有的物什都擺放得規規矩矩、一絲不苟,昭示著主人的心性。

一柄長劍靜靜擺放在距離柳淵不遠的地方,柳淵的目光在那長劍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才抬腿往暗室中去。

“還以為江公子也會在這裏給我放一個天羅地網。”柳淵笑道。

江酌麵色不變,道:“天羅地網就隻有一個,柳公子既然出來了,就沒有第二個了。”

江酌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抬頭,未束起的黑發擋住了他半邊臉,忽明忽暗的光線讓柳淵看不出對方眼底的情緒。柳淵覺得,說不定那紫砂壺裏的茶水,都比眼前這人要有波瀾些。

柳淵笑了笑,沒怎麽信:“公子的那個地牢可讓我受了不少苦,下次要關我的話,麻煩不要用這樣的方式,我其實很聽話的。”

江酌避開了這個話題請柳淵入座,柳淵看著對方手裏的動作,每一個步驟都恰到好處,以他這種在宮廷生活過的眼光來看,都挑不出一絲錯處。每一個步驟都好像是已經刻入的骨髓之中,自然而然,不見絲毫刻意。

若不是自小得到過嚴格的教導,根本就做不到他這個程度。

就連那些成日風花雪月的世家公子,柳淵覺得都做不到眼前這位的八成。

但,他又與教坊中經過訓練的伶人們不一樣,舉手投足之間,一種身在高位的貴氣,讓人無法忽視。

柳淵微微皺眉。

“今日地牢唐突柳公子……”

柳淵做了個手勢止住了江酌的話頭:“有個事我忘了說了,我可不是什麽柳家二公子,我隻是個和別人一樣的名字,招搖撞騙的的下九流而已,太尊敬我,我可受不了。”

江酌被柳淵否了也依舊不動聲色,他一邊調整手邊小爐的火候,一邊道:“柳淵,或許在大齊有許多個柳淵,但是,能稱得上當今皇後親弟、柳執柳丞相嫡子的,也就隻有柳公子你一個了。”

柳淵唇邊笑意一凝,道:“你果然認識我。”

“不敢,有一麵之緣而已。”

柳淵伸手替江酌把茶葉拿了:“不過有一件事江公子倒是說漏了。”

“何事?”

“名門世家之後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那些人提起我,最常說的是——京城的混世魔王。”

江酌突然就笑了起來,那一雙漆黑發亮的眼睛透露出來的意思,完全沒有把柳淵這個說法當回事。

“到底是世家典範還是混世魔王,都憑柳公子的心意。”江酌緩緩倒著茶水,氤氳的霧氣遮擋住了他眼底的神情,“柳公子隨心自在,倒讓人生羨。”

柳淵的笑容淡了下去,如果將柳淵過去這短短的十幾年拉出來看的話,十一歲之前,他確實是人人稱道的世家典範,而十一歲之後,他就把辛辛苦苦掙的那些雅名全部給抹幹淨了。

京城那些人現如今提到他,都要道一聲可惜,就好像是原本的芝蘭玉樹,硬生生被他自己毀壞了一般。而這裏麵許多事情真真假假,頭一次被一個人以“隨心”二字點穿了。

柳淵確定這個江酌不僅認識他,說不定還是他十分熟悉的人:“既然江公子已經把我老底都揭了,是不是也到了該為我解謎的時候了?”

“柳公子想知道什麽?”

柳淵沉聲道:“你的身份。”

江酌沒有立刻回話,小小的石室裏就這麽突然安靜了下來,隻有茶水沸騰的聲音清晰可聞。

柳淵盯著江酌,一邊開口,一邊審視著他每一個表情。

“我自認為還沒有厲害到……全天下的人認得我。淮城天高皇帝遠,這裏的官員許多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誰,而你卻知道,想來你在京城為官的可能性比較大。”

柳淵輕輕笑著,“另外,真江酌的屍首被我處理了,所以,你到底是誰?”

“如你所想,我來自京城,是朝廷的人,而柳公子現在隻是青山書院的一個學生,在朝廷中無官無職,多餘的事情,我不便告知。”

江酌這麽大大方方的承認,事實上沒有說出任何超出柳淵猜測的東西。柳淵暗道了一句狡猾,不得不繼續道:“那我可否問一句,兄台的真名?”

江酌一邊沏茶,一邊道:“我的真實姓名,實在是不便告知,還請柳公子見諒。”

柳淵知曉這事情沒這麽容易,江酌說到這個地步他暫時也追究了。

暗室裏充盈著溫潤的茶香,柳淵伸手接了江酌遞來的茶盞,上好的茶葉在水中舒展開來,柳淵將茶盞送到唇邊,茶香中一股極淡的藥味讓柳淵的動作一頓。

“蒙汗藥?”

這回,那一雙眉眼終於顯露除了冷靜之外的情緒,柳淵笑了起來,他將手中的茶盞推到江酌的麵前:“江公子……哦,現在到底是不是江公子我也說不清楚了,暫且就以江公子相稱吧。你在這茶裏,弄這個伎倆,讓我有一點不知所措。”

“抱歉,在下沒有害柳公子的意思。”

“嗯,這也是我還能平靜的在這裏跟你交談,而不是用刀揮向你脖子的原因。”

柳淵眼中的狠厲沒有遮掩,其實他在那一瞬間手已經摸向了隨身攜帶的匕首,但是,對方如果想害他,他已經可以死很多次了。

況且,如果真的要害人,一包毒/藥,不比這極易露出破綻的蒙汗藥要好得多嗎?

“我這回真的想好好請教一下,江公子這番作為,所為何事?”

“你留在這裏,是個變數,我擔心你會壞了我的事。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送出去,說不定柳家還會感謝我在危機之中護了他們家小公子周全。隻是我沒有想到,你對這些東西會這麽敏銳。”

柳淵笑著,沒有接話。為什麽他能一下子就察覺那裏麵有東西,那是因為嚐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江酌伸手將柳淵那杯茶水倒了,然後當著柳淵的麵重新給他沏了一杯。

柳淵將茶杯擋了,笑著道:“我膽子小,這會兒已經沒膽喝兄台的茶了。兄台自稱是朝廷的人,但是,據我了解,朝廷還不知道這天高皇帝遠的淮城,有這麽個藏在暗處的鐵礦吧。”

如果他們知道,這人就不需要來暗查了。

柳淵的目光落在對方的手上:“雖然兄台已經有意修飾,但是這一雙手更習慣騎馬握劍,不是嗎?”

江酌將茶盞放在自己手邊,目光沉沉,不置可否。

“讓我猜一下,朝廷怕是不清楚這裏的情況,但是——”柳淵手指沾水,在小幾上留下一個“西”字。

“這一位,說不定十分清楚。”

柳淵指的是在西境駐軍的三皇子——沈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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