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走向一個極幽僻的山洞之中,照例先跪倒默祝一番,然後邊走邊喊。入洞走有半裏之遙,漸覺地麵平潔,與別處所見洞穴不類。方在猜想莫非蒼須客就住在此洞內?忽然到了盡頭。這種失望的事兒,紀異連日經過甚多,並未怎樣在意。正待回轉,忽聽眸的一聲獸吼,聽去甚是耳熟。再仔細一聽,那聲音就在洞壁裏麵,餘響猶然未絕。紀異猛想起這吼聲分明和先前在危崖上巧得蘭實所遇怪物的吼聲一樣,後來無名釣叟曾說那東西是個神獸,已為蒼須客帶回雲夢山去看守洞府。這裏既聽到吼聲,必與仙居不遠,不禁又生了希望。

停步回身一看,洞中石壁頗有許多裂痕,試著用力推扳,竟然隨手而動。斷定仙人必在裏麵,因防外人入內,特地將人口之處堵死。便擇了一塊可以扳動的石頭,用盡平生之力往外一扳。那一塊六七尺大小嵌在壁上的石頭,像後麵有人推拱一般,沙沙兩聲,往外直突出來。紀異恐被石壓傷,連忙縱開時,咻的一聲,石出洞現。未及細看,洞壁後麵的一怪物,早跟著衝將出來,渾身碧絨,頭上星光閃閃,正是以前所遇的噴雲神獸。紀異識得它厲害,倉猝中喊聲:“不好!”拔步便往洞外逃走。逃出還沒多遠,後麵神獸已然追臨切近。洞中路徑又黑暗曲折,越靠近洞口,地愈坎坷不平。幸而紀異目光敏銳,如換旁人,就是好好摸索而行,也難免跌倒,何況飛步逃走。紀異一聽神獸追聲甚緊,心裏一慌,恰巧經行之處有許多坑穴,極為險峨,不知怎的一個不留神,踏錯了步,腳被石窩陷住=絆,栽倒在地,立覺一陣腥風從頭上吹過。剛在害怕,猛一動念:“自己此來所為何事?神獸既在此守洞,這裏明明是仙人所居,尋還愁尋不到,怎便逃跑?死活也須將它製伏,才能得見仙人。”

紀異想到這裏,勇氣大壯,一翻身便即縱起。正待向神獸打去,匆匆回頭一看,那神獸並未追來。記得初跌倒時,吹過一陣腥風,莫非那東西已趕到前麵?怎的會不傷自己?且不管它,仍往洞的深處趕去。二次趕到盡頭一看,不由大失所望。原來那洞壁後麵的石壁通體渾成,僅有數丈深廣。一層複壁,為神獸藏身之所,已於破壁時逃去。再看被自己扳落石塊的外層洞壁,卻似人力堆砌而成。先還以為仙人仍藏在其內,故弄狡猾,不見自己。及至麵壁呼喊乞哀,號哭跳躍了一陣,仍是一絲影響全無,不禁失望。

紀異剛一回身,猛地眼睛一花,那神獸不知何時又回來,正蹲伏在頭層洞壁外麵,頭上諸目閃如繁星,對著自己。紀異這時已是情急悲憤,奮不顧身之際,哪還有甚害怕,大喝一聲,便朝神獸撲去。那神獸竟不和他對撲,撥轉身朝洞外飛逃。紀異見了這般光景,膽力越壯,飛也似拔步便追,不一會,追出洞外,隨著神獸身後,一路穿山越澗,往前追趕。追了一陣,追人一個兩麵危崖的深穀之中,眼看前路越窄,形勢越險,已然將到盡頭,神獸擦崖而行,漸難容身。所經崖處,兩崖藤枝樹葉斷落如雨。紀異方在心喜神獸走入絕地,那神獸忽然眸的一聲怒吼,身上綠絨團團鼓起,平地一躍,往盡頭處的崖頂上飛去,數十丈高的峻崖,竟然一躍而過。

紀異見那峻崖雖然壁立,中間仍有幾處危石可以攀附,和起初遇怪物時那座寸草不生、上凸下凹的削壁比較,上去容易一些。又加最近幾年服了蘭實之後,益發身輕如葉。母親存亡在此一舉,既已追到此地,如何肯舍,便也大喝一聲,跟著往峻崖上縱去,第一步先縱到離地十餘丈的一塊崖石上麵。第二步又縱高了七八丈。再想往上縱時,那立足之處,比起頭一二步要小得多,僅能容足,上麵可以攀附的地方又相隔愈高;不比平地上躍,可以作勢,須要淩空拔起。正在為難,忽見側麵壁隙裏掛著一根山藤,離頭隻有兩三丈遠近。紀異恐神獸去遠,更不怠慢,雙足一點,斜縱過去,一把撈個正著。好在身體輕靈,多年老藤甚為結實,一路攀援,捷逾猿猱,不消片刻,相離崖頂不過數尺,同時已到那山藤生根之所。匆匆舍了山藤,腳踏藤根,一使勁,竟然縱上崖頂。四外一看,那崖頂上光平,約有百畝。再看神獸,已不知跑向何方。心裏一急,拔步往前跑去。跑到崖口一看,腳底下白雲滃莽,其深莫測。

紀異正待回身,奔向側旁兩麵觀察,忽聞神獸吼聲就在崖底,隻因白雲蔽目,看它不見。崖壁又是下削,無法下去。一時情急,暗忖:“神獸吼聲甚近,想必也和來的一麵高下差不多。以前被怪物追逐,從數十丈危崖下躍,聽無名釣叟語意,如非壑底有那毒的汙泥,並不至於受傷。彼時年紀尚幼,如今又大了兩歲,長了許多氣力本領,水性更是精通。死生有命,為救母親,跌死也值。”想到這裏,更不再作想索,大喊一聲:“蒼須仙人,可憐可憐我吧!”人隨聲下,竟不顧命地直往無底深壑之中縱去。立時墜入雲中,頓黨風生兩臂,溫霧沾衣,周身都被雲包滿。下墜之勢本速,轉眼工夫,業已穿破雲層,漸漸望得見下麵的景物。紀異原本時時留意,提著氣穩往身子,以便到地時不致受傷。一見雲霧漸稀,忙往下看,不禁悲喜交集,想喊未曾出口。隻覺花明石秀,水木清華,一一呈現目前,身子業已落在一人掌上。等到那人將他從手中放下,慌不迭地抱住那人,雙膝跪倒,不住哭求:“仙師救我母親一命。”

那人將他扶起,安慰道:“你小小年紀,跋涉山川,經行絕險,為延母命,幾次奮不顧身,似你這等純孝,真是難得。隻是你母前生之孽過重,運限已終,除了千年芝仙的血,便是神仙也無能為力。我連日正在封山修道,如非今日白眉老禪師命李道友來此傳渝,也難前知。既容你到此,必為你設法。不過你母還有十五六日壽命,那千年肉芝現在峨眉山凝碧崖大元洞內,受峨眉派老幼群仙寶愛,再有十二年便成正果,取它生血醫人,談何容易。如今遠水不救近火,要想叫你母不死,勢所難能。為今之計,隻有拿了白眉老禪師所賜的百年茉莉之根,趁你母元氣未盡時,連同殘餘的幾粒靈丹,一同服下。不消片時,人便死去,再由汝祖擇一好風水之處埋葬。等到九年之後,你已為母積了許多功德,足可挽蓋前蔥;同時必與峨眉派發生淵源,再行拜上峨眉,求來芝血,開棺救母,不但起死,還可長生。除此之外,不論仙凡,皆難為力了。這是李寧大師,法號寧一,上前拜過。”

說話的人,正是紀異連日所尋的蒼須客。旁邊還坐定一個中年和尚。紀異聞言,一聽乃母隻有十五六日壽命,不禁又驚又詫又傷心,眼含悲淚,先朝李寧拜禮之後,重又跪問道:“來時我母親靈丹還有多半罐,預計可服二三年,怎便隻有十五六日壽命呢?”蒼須客道:“這是你母慈愛,見靈藥日少一日,恐你傷心,特地行此拙計,用別的草藥和成與靈丹相似的丸藥。她本人卻能鑒別,每日仍拿真的服用。一則免你徒勞之苦;二則藥盡即死,事出倉猝,有你祖父在旁,不致再生別的變故。用心可謂良苦,誰知差一點連母於最後一訣都不能呢。”話未說完,紀異一陣急痛攻心,“哇”的一聲未哭出來,竟然閉了氣,昏死過去。

李寧道:“此子至性,與小女英瓊可相仿佛,無怪連近來不問世事的家恩師都感動了。”說時,蒼須客已將紀異扶起,在背心上打了一掌,當時緩醒過來,號陶大哭。蒼須客道:“你哭有什麽用?我那守洞神獸,因為犯了我的家規,幽閉業已半年。今日接了白眉老禪師法諭,才特地開了封鎖,由它將你帶到此地。仗著你天生異稟,兩次縱躍危崖,身經奇險,以示冥冥中業代汝母一死,以免逆天行事。你將來如果前靈不昧,等汝母複活以後,歸到我的門下,如能修好,必成正果。這九年之別,豈能算遠?還不聽我的話,快辦正事!”紀異聞言,如夢初覺,悲切切重又拜倒,請求解救之方。

蒼須客道:“依你腳程,如知路徑,回去至多七日可達,你母子二人不可貪圖這數日之聚。那靈藥多服一粒多一粒的好處,到家以後,稟知汝母和汝祖父,速將所餘靈藥全數服下。過了三個時辰,再將茉莉花根用酒研服,不消片時,人便死去。切忌放聲悲哭。九年之後,求來芝血,自可回生。我本想送你前往,但任你歸途跋涉,也無非使你多受辛勞,成全你罷了。昨日白眉老禪師路過此地,見你在前山逢人詢問,細算前因後果,除命李禪師來此傳諭,另又給你四封柬帖,上麵標明月日,到時開看,自有好處。老禪師以前也是前輩中最有名的劍客,今歸佛門,不久即成正果,飛升西土。你得蒙他垂憐,仙緣不淺。九年之後,我仍在此等你。回去好好照我所說行事。這崖你下得來,卻上不去,我仍命守洞神獸送你出去吧。”說罷,喊了一聲:“阿良!”便聽眸地應了一聲。

紀異循聲注視,才看清四外景物。這地方並不甚大,不過裏許方圓。四圍削壁,拔天直上,形如一個深井。東壁最遠,有一道飛瀑如白龍倒掛,下注成一個大潭,珠靠玉屑,煙騰霧湧,隱聞轟雷激蕩之聲,洪洪不絕。頭上白雲滃莽,看不見天。地麵一律平坦,滿種鬆杉樞捕之類,嘉木繁茂,自成行列。西壁有個高大石洞,洞口磐石一方,大可畝許,上置茗杯,便是蒼須客與李寧大師的坐處。

這時那噴雲神獸正從東麵樹林之內飛奔而至,到了蒼須客麵前,跪伏在地。蒼須客道:“孽獸,今日如非命你接引孝子,至少還得困你二年。還不背他出去!”神獸聞言,又眸的應了一聲,便起身走向紀異身旁。蒼須客說了歸途路徑,便命紀異騎了上去。紀異早已歸心似箭,叩了兩個頭,便縱向神獸背上。剛一騎好,那神獸早四蹄展開,跑將起來。紀異下來時是南麵崖壁,見它隻在地上來回飛跑,並不往南崖上縱,好生奇怪。正在焦急,那神獸已越跑越快,突然眸的一聲怒吼,就在這山嗚穀應,餘音蕩耳之際,身上綠茸球團團鼓脹,前足一抬,恰如飛鳥鑽天一般,直往頭上白雲之中穿去,到了崖上停住。

紀異縱將下來,先謝過了神獸,然後認準路徑,飛步往回路上跑去。連跑邊看,才知來時走了許多的冤枉路。這時紀異真是歸心似箭,路上差不多連歇腳飲食的時候都少,睡眠是自然更談不到。歸途路徑雖有人指示,不再繞道,日子少了幾天,但是所受的辛苦饑渴,比起來時還要勝過許多。縱然天生異稟,小小年紀,經受這多天的磨折勞乏,鐵打身體也禁不住。

及至到家一看,祖父和母親正在相對悲泣,愁容滿麵。紀女見他空手回來,不禁有些絕望。且喜愛子無恙,明知必死,反而坦然。先還當是紀異不知自己用假藥騙他之事,連忙斂了愁容,裝出笑臉,將紀異摟到懷中,剛喊了一聲:“幺毛。”紀異自是萬分忍耐不住,“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紀光父女當他沒有尋到雲夢山,路上受了委屈回來,正待溫言撫慰,紀異已嗚咽著一一說了經過。

原來紀女對於本身雖然達觀,不以生死為念,可是上有老父,下有愛子,哪一根痛腸也難割斷,不過運數所限,無法罷了。平日因知乃子生有至性,唯恐到時又出變故,才配了些假丹藥,好讓紀異看了,見藥還多,以為母親離死尚早,一則可以略微寬他一點心,二則免得情急出事。等真藥服完,忽然身死,他已無計可施。但是這短短兩年多的歲月,光陰真比黃金還貴。來日無多,去日苦短,紀女總恨不能父女母子三人朝夕都不離開來才好。偏生紀異一心想延長乃母壽命,到處找靈藥仙草。紀女憐他孝心,既不忍心強加禁止,又想起如非他上次去尋無名釣叟,巧得靈藥,自己早已身歸黃土。見他如此,或者能有萬一之望,隻得由他。後來見他窮搜崖澗,終無所獲,光陰已過了一年多,母子相聚之日越少,這才不準他再往外跑。

這日紀異半夜出走,紀女早起看了他所留的書。再一計算餘藥,僅敷個把月之用。雲夢山遠在湖北,相隔數千裏。紀異年幼,不識路徑,身上又未帶著旅費,不但徒勞無功,不知要受多少艱難辛苦。中途折轉還好,要是一味冒險前進,母子便永無相見之期;有無災禍,更是難料。想要追他回來,他那般快的腳程,怎能追上?萬一兒子未尋到,藥卻用盡,死在路上,連父女也不能永訣,豈不更慘?越想越急,不禁悲從中來,拿著那封書,就往紀光房中跑去。

剛一出門,便聽籬落外紀光與人說話的聲音。紀女探頭一看,那人乃是無名釣叟,正與紀光對坐談話哩。這一來真是如獲至寶,喜出望外。忙將氣一沉,略緩了緩步,先上前拜倒行禮。未及張口,紀光見女兒手中拿著紀異所留的書,又見她張皇神色,已知來意。忙先安慰道:“女兒莫心焦。我今日起得獨早,見了異兒留書,一查看,早就走遠,追他不上。知你見了定要焦愁。平時我雖有些疑心你所服靈丹怎會還有那麽多,因為即使有假,事已至此,問明之後,徒增悲痛,也就罷了。適才正為異兒出走著急,恰值無名仙師駕到說起,才知照日計算,真藥所剩無幾,我兒壽命已無多日。我正求仙師再發慈悲,代將異兒尋回,你就來了。”

無名釣叟接口道:“兩年以來,異兒這等至性至行,已動了天心,到處都有仙靈默佑。休看他年紀大幼,道途險阻,此行定有所獲。適才為令愛起了一卦,主於先凶後吉。異兒雖還得些日子才回,蒼須道友必能見到。異兒是他異日最心愛的衣缽傳人,既允相見,無論如何為難,也不能袖手。隻不過對異兒來說,中間略有阻礙而已。過了這一關,令愛不特起死回生,還可得享修齡。我不去把他中途尋回,一則有事他去,二則特意使他多受一點辛苦,成全他的孝道。話己說明,無須再為焦急,也不必去尋他,到時自會回轉。”紀女聞言,自是轉憂為喜。無名釣叟原是路過,便道看望,坐了一會,又囑咐了紀光一番話,便自走去。

經此一來,紀光父女雖然略微寬懷,無奈平時俱把紀異愛如性命,見他小小年紀,孤身千裏涉險,怎不心疼。父女二人每從早到晚,盼他早回,真是望眼欲穿。光陰易過,轉瞬多日,仍未見他回轉。那藥所剩無多,服不到幾天,無名釣叟之言雖不至誤,可是也有多受險難之言,不禁又焦急起來。

這日父女二人因盼紀異歸來,說起前後諸事,越說越傷心,正在傷感,恰值紀異趕回,匆匆互說前事,父女祖孫三人,計議停妥。內中隻有紀異一人最是傷心。紀光父女俱認為是絕處逢生,萬想不到的事,除了殷殷惜別而外,把連日愁雲全都打掃幹淨,並不怎樣悲苦。當下便照蒼須客所說行事。

紀光先將家中現有的食物備了幾樣可口的菜肴,與女兒餞別。紀女雖然死去九年,仍可還陽。不過在這生離死別之際,誰當著也是有些酸心。這一席別酒,三個人誰也吞吃不下,隻把那別緒離情說個不休。勉強終席,天已不早。又備香燭謝了神仙。算計不能再延,才將白眉禪師所賜茉莉仙根,連同餘剩靈藥,與紀女分別服下。棺木隻是兩口現成的大缸,早已備好,放置當院掘成的深坑之內。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紀女覺得頭暈身慵,沉沉欲睡,忙和紀光說了。紀光一按脈象,知是時候,便命紀女盤膝坐在缸中,舌抵上顎,澄心息虛,瞑目入定。又用備就的木棉山麻之類,將身旁圍得空隙填滿。不消頃刻,紀女鼻間忽然垂下兩根玉筋,氣息已斷,隻是全身溫暖,神色如生。紀光忙和紀異將另一口大缸扣在上麵,將四圍浮土陸續埋攏。

那紀異眼含痛淚,早已傷心到了極處,隻因紀光恐紀女將死未死以前,聞到哭聲,亂了神思,再三禁止,沒敢哭出聲來。及至紀女一死,哪還忍耐得住,“哇”的一聲沒有哭出,重又暈倒在地。慌得紀光忙丟了鍬鋤,將他抱起。一眼看到臉上,覺著神色有異,試一按脈象,不禁大吃一驚。忙將他抱人房中,照穴道一陣按捏,費了好些手腳,紀異才得緩醒過來。口中喊了一聲:“娘!”便號陶大哭起來,強掙著要往院中縱去。紀光含淚按住他道:“孫兒不可如此。你母九年之後,仍要重生,全仗你一人修為。你因在路多受山嵐惡瘴,大病已成,再不聽我的話寬心自愛,倘有差他,不特你母重生絕望,撇下你爺爺老年孤身,何人扶侍呢?快聽我的話好好睡倒,不許妄動,等我弄藥給你醫治才是。”

紀異聞言,吃了一驚,方不敢強掙,嗚咽著說了幾句:“孫兒沒有甚病,爺爺莫焦急,讓孫兒再往院中看上我娘一眼。”隨說還想起身時,猛的一陣頭暈眼花,兩太陽穴直冒金星,又複暈倒榻上,周身火熱,人事不知,口口聲聲隻喊著娘不止。紀光見他病症已然發作,不致悶塞在內,略微放了點心。一邊愛孫病危,一邊愛女身亡,都是一般輕重,哪一邊也須顧到。匆匆忍痛含悲,便先到院中將浮土掩好。然後回身進房,仔細觀察紀異脈象。

原來紀異在路上連受風寒瘴毒,饑渴勞頓,又加憂鬱過甚,把病都積在裏頭,全仗體魄強健,支持了這些天。可是身子越強,受病也越比常人厲害,到家時已在漸漸發作。因紀女臨難之際,紀光通未覺得。紀光適才見他粒米未沾,自己又正一心專注在女兒身上,隻當他是舍不得母親,傷心過甚,不但沒有顧到,又強禁他悲哭。紀異連急帶痛,胸中那股抑鬱不平之氣無從發泄,益發把病全逼在裏頭。後來滿腹悲苦,實忍不住,剛一張口,氣便閉住。等到紀光將他抱起,看出不妥,病勢已現危急之象了。

紀光仔仔細細診完了脈,查清病源,開了藥方,好在家中百藥俱備,便取湖水煎了,連洗帶服。這一病直醫了八九個月,始行痊愈,把個紀異身上黃毛都脫了一大半,又養息了兩三個月,前後約有一年光景,才行複原。紀光每日都用溫語勸慰解釋,才將悲懷漸漸止住。

紀異病將好時,見乃母墳頭無甚蔽蔭,扶病在墳頭四外植了許多四季不調的長春樹。這種長春樹,生自南疆深山之中,與別處不同。樹秧最易長成,不消半年多,便已碧幹亭亭,狀如傘蓋,葉大如掌,甚是鮮肥可愛,隻有一樁壞處,這種樹隻生在高崖石隙之中,平地移植易生白蟻。紀光祖孫都不知就裏,及至移植以後,第一年還好,第二年春天便發現樹上有了白蟻。

這種惡蟲並無眼睛,身輕透明,生就一張尖銳的嘴。看似膿包,卻是厲害非常,無論多堅硬的東西,隻被它一鑽便透。往往山中人家房窗戶壁,看是好好的,忽然整個坍塌,成了一堆灰沙,便是受了此物之害。而且掌生極速,無法撲滅。有了這東西,不特沙洲那片竹屋要成灰燼,就是地底兩口大缸,日久也難免被它鑽透。紀女屍骨若為白蟻所毀,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使之還陽。這一來,怎不把紀光祖孫嚇倒。忙想方法除滅時,誰知這東西越來越多,饒你早晚不停手,看看將完,一會又複大批出現。紀女屍骨又因地氣所關,萬不能移。急得紀異晝夜悲泣不止,未後竟在墳上仰天號位,誓以身殉。

紀光既痛愛女,又憐外孫,正打算往桐鳳嶺無名釣叟那裏求救。也是紀異孝感動天,第三日天將明時,紀異伏墳痛哭之際,忽聽樹上有飛鳥振翼之聲。仗著天生夜眼,抬頭一看,見從空中飛落許多白鳥,正在繞樹上下飛翔,啄木之聲密如串珠,撒豆一般毫不休歇。轉眼天明,往樹上一看,那鳥生得俱是雪也似白的毛羽,與鷹差不多大。紅眼碧睛,鐵爪鋼喙,神駿非凡,見人甚馴。所啄之物,正是樹上的白蟻。加上鑒別之力極強,往往一塊好地皮,當它鋼爪落處,便抓起一塊泥土,底下必是白蟻往下鑽的巢穴,內中總有成千成萬的白蟻,蟻穴一現,隻見鳥喙亂落如雨,頃刻吃個淨盡。

原來這種白鳥,山人名為銀燕,乃是白蟻的克星,專以白蟻毒蟲之類為糧,集群而居。許多惡鳥見了它,都得遠避。這些初生不久的惡蟲,哪經得起它一陣啄食,一天過去,蕩然無存。

這些異鳥初來時,紀光已聞聲出觀。後來看出所掀起的蟻穴差不多都是二三尺深淺,知道惡蟲初生,人士未久,幹事無害,不由寬心大放。紀異更是喜出望外,把那些異鳥愛如性命,感同恩人,惟恐其食完白蟻走去,倉猝間又想不出代替食物。便和紀光商量,把家藏許多吃的東西全搬出來一試,隻要鳥一食,便可作日後準備。誰知那烏性子奇特,紀光祖孫搬出許多東西,連看也不看一眼,隻管繞樹飛翔,卻不領主人的盛情。未後紀異一時情急,無物可取,連鹽也抓了兩把出來,這回居然有了奇效,鹽還未撒在地上,那鳥已向手間啄來,喜得紀異慌不迭地將鹽一撒,回身便跑,將家中存鹽略留少許,餘者全都搬出。群鳥把鹽吃得高興,竟引頸交鳴起來,音聲清脆,如同金玉交響,甚是娛耳。由此,這一群十餘隻銀燕,便留在沙洲之上,再不飛去。三兩年後,便成了一大群。紀異本領日增,除了侍奉外祖,靜待乃母複活外,閑中無事,便以調鳥為樂。那些異鳥本來靈慧非常,一教便會,後來竟與紀異成了形影不離,在家還好,每一過湖出遊,鳥群便飛起空中,相隨同往。紀異嫌那木槳不趁手,紀光又給他打了兩條鐵的。

紀光因想給女兒和自己積點功德,以為九年後女兒複活之基,自從紀異痊愈以後,便收拾好了藥囊貨箱,不時往來雲貴川黔南疆之中,以賣貨行醫為名,濟人行善,端的做了不少好事。遠近山民,俱稱之為麽公而不名,無不十分敬愛。

紀光初出門時,也曾帶過兩次紀異,原想教他曆練,就便可為自己膀臂。誰知紀異生性剛直,愛打不平。在山民區內,因為不識不知,民俗忠厚,又都尊崇紀氏祖孫,還不常有不平之事。一至鬧市城鎮,或是各族雜居的所在,少不得便有倚官壓民,以強淩弱的事兒發生。紀異看在眼裏,怎能容讓,一見便伸手,伸手便是亂子。紀光雖也是扶弱抑強,甚而還命紀異去代作之時都有;卻不是這等明張旗鼓的胡來。見紀異如此作為,不由害了怕。仗著自己地熟望重,又會一身武藝,一個人足可對付;真遇勁敵,再回來喊了紀異前去相助,也還不遲。因此稍生一點的地方,便不再許紀異同往。紀異雖然不願,一則不敢違命;二則自從鬧過白蟻之後,每次出門日子一久,便不甚放心,怕有別的蟲豸之類毀傷母墓,每一想到,總恨不能插翅歸省。尤其那一群銀燕,紀異走到哪裏,都飛在空中跟著,萬一墓上又有白蟻之禍,那還了得。心中雖想跟著外祖父出去跑,事實上卻有許多礙難。再經紀光再三勸說禁止,也就罷了。於是紀光老是獨行獨往,留下紀異看家守墓。

紀異閑來無事,除了把紀光所教的經書和武功一一溫習苦練外,不是帶了一群銀燕在湖中打槳為樂,便是上山行獵,下水摸魚。紀光每次出門,至多不過一二月光景。祖孫二人除了眼巴巴盼著九年之期快到外,日子過得甚是安樂。

當紀光第一次在江邊榴花姊妹茶棚中救人的頭一天,紀異因紀光新從遠地回家,這次出門隻在近處與人送貨,至多不過兩三天耽擱,想給外祖弄點素常喜吃的好菜,便往附近一座懸崖叫做墨蜂坪的去捉兩隻活的山雞。好在沙洲四麵環水,人獸俱難飛渡,便將門反扣。帶了一把腰刀和兩樣暗器,也不坐那小船,先把上下衣脫下來,照往常往空中一扔,便有兩隻為首的大銀燕飛過來,用爪抓住。然後口銜著刀和暗器,泅過湖去。到了對岸,將手一招,接過銀燕所抓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一聲長嘯,拔步往前跑。那兩隻為首的大銀燕便領了那一群雪羽,約數百隻,紛紛升起天空,擺成一個大圓陣,隨定紀異前進。銀光閃閃,映日生輝,襯著朱目碧睛,真是好看已極。

紀異腳步如飛,不一會,眼看快到墨蜂坪。紀異又是一聲長嘯,將手朝四外天空一陣亂指,又朝天比畫了一個大圓圈。那些異鳥也真靈慧,隻聽為首二鳥聲如駕鳴般吟嘯了兩聲,鳥群立時上升雲空,分散成了兩個單行,分左右朝前抄去。紀異還未到坪上,那些銀燕前端已由分而合,每隻相隔丈許,成了一個裏許方圓的燕陣,將墨蜂坪那一塊地方團團圍住。各在空中停著,隻將兩翼招展,不往前飛。遠遠望去好似天上星光集成的一圈銀虹,煞是奇觀。

紀異自從馴養練好這些異鳥,除有時成心和鳥獸力搏逗弄外,打起野味來,先將燕陣排成,然後隨意指揮。那些異鳥便照他吩咐,憑著鐵喙鋼爪淩空下擊,要多要少悉憑意旨,休說像山雞一類的飛禽,便虎豹豺狼這些猛惡的野獸,也非敵手。可是紀異從不貪多,隻要夠食用便罷。這次一則想捉兩隻活山雞回去,祖孫二人下酒,二則想醃臘些來過冬:故此先將燕陣排成,從空中包圍上去,以便挑肥的捉。

那墨蜂坪僻處萬山叢莽之中,乃一塊數十畝方圓的平地,地上芳草芋綿,四外崇岡圍繞,溪流索帶,繁花如錦,掩映生輝,端的是一個好所在。那裏不但山雞甚多,還有一種墨蜂,釀出一種紫蜜,為補陰聖藥。以前無人去過,自被紀光祖孫發現,才取了這墨蜂坪的地名。

近坪一帶路雖險峨,紀異仗著身輕力健,穿行樹抄,縱躍如飛,不一會已到坪上。如照往時,那些山雞大都三兩為群,不是蹲伏地上,便是臨流照影,繞著光平的崖石。山雞一見人來,必定驚飛而起。紀異如今懶得親身捕捉,隻須揀定兩個肥的,口中長嘯,將手一指,空中銀燕自會分出一二個追將下來,用鳥爪將它們抓住,甚為省力。可今日坪上山雞俱不知何往,一隻形影俱無。紀異並未在意,便往坪側一片樹林之中搜索。這林中也有一片小空地,盡是細沙,山雞時常在此孵卵,紀異以為至不濟總要遇上幾個。進入林中一看,地上落英繽紛,卵巢甚多,要尋山雞,仍是一隻沒有。正在失望奇怪,忽聽那個為首的銀燕連聲吟嘯。知有發現,連忙縱出林來看時,並不見山雞蹤影。兩隻大銀燕已由空中朝自己飛來,轉眼落下。紀異將兩隻精鐵也似的臂膀往腰間一叉,兩燕便集在上麵。

紀異一見這等形狀,照著素來習慣,分明是要自己立時回去,好生不解。忙問道:“這裏山雞都逃完了麽?怎的那旁林內還有那麽多雞下的蛋?還不快給我找去。”說罷便下號令,長嘯一聲。兩燕隻管延頸連嗚,意似催他速走,動也不動。紀異性情執固,要做甚事,不成不休。不由怒道:“我不信那麽多的山雞,半個多月工夫,全絕了種。今天不捉到幾個,無論如何我也不回家。你們還不給我找去!”說罷,將雙臂一抖,又是長嘯一聲,將手四處亂指,意在命空中燕群分散開來,四處找尋。為首兩燕這才勉強慢騰騰飛起,飛到高空,朝左側麵飛去。那空中燕群竟不似平日那麽聽話,不但未跟著飛去,連陣勢都一齊散亂,集在一起,背著為首雙燕的去路,似在緩緩後退。再看為首雙燕,一麵緩緩前飛,不時回首長鳴,意似引路,紀異雖是驚詫,絲毫沒有覺出今日情形不妙。隻回頭朝著後退的群燕罵了兩句:“偷懶的畜生!”便朝前麵雙燕跟去。

那經行之路,是草坪盡處的一角,對麵是一座廣崖,中隔溪泳,寬可丈許,一縱而過。這墨蜂坪,紀異祖孫雖來過幾次,因為東西南三麵岩石雄秀,水木清華,俱曾遊到,獨這靠著北麵的一角,隻紀光采蜜去過一次。那裏不但荒崖謬灌,草木不生,而且崖盡處忽然下落數十丈,中藏一條暗穀,穀中一帶雖也花草繁茂,可是目光所及,隻能看到入穀十來丈遠近。穀裏麵既極深黑,看似無路,時常還有成千成百的墨蜂飛進。

那墨蜂與常蜂不同,躉刺長而有鉤,有毒甚烈,螫人疼癢交作,多日不愈。紀光因坪上花樹間也有蜜可采,知道那穀深處必是蜂王多年老巢,在坪上采蜜還可,一近到穀中,穀中的蜂便成群飛出,追來螫人。這等蟲類僻處深山,人不犯它,與人無害,多殺有傷天和;再加蜂群大多,又極愛群,招惹不得;又加穀中死氣沉沉,斷非善地,曾經再三禁止紀異不可進去。紀異也覺穀中無甚景致,穀口那點花草,坪上盡多,蜂群尤其討厭難惹,故從未去過,今日也是一時任性,執意非尋到山雞不可,以致惹出事來。雖然因禍得福,畢竟日後樹下一個強敵,糾纏不清。直到兩上峨眉,求了玉清大師相助,才解了這場冤債。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紀異快到穀口,那前飛雙燕已是越飛越高,沒人雲中,隻剩兩個白點,在當空盤旋不進。路太險峻,紀異一路躥高縱矮,跑高了興,目光隻注到前麵,也未留神別的。剛一進穀,一眼看見前麵穀裏有一團黑影閃動,仿佛文彩班斕,先當是什麽遊獸潛伏在內。紀異目力本強,再進前幾步,定睛一看,竟是成千成萬的山雞。每隻俱將雙翼展開,一隻疊一隻壓作一堆,動也不動。看見人來,意似有些畏懼,互相昂首伸喙,作出飛鳴之狀,不知怎的卻飛不起來。嗚聲也甚低微,啾啾不已,密如串珠。紀異暗忖:“尋了這大工夫,通沒尋到…隻,不料全數聚伏在此。記得這裏墨蜂最多,幾時改做了山雞的巢穴,今日一個墨蜂未見?”

正往前進,距離那一群山雞隻有兩丈遠近,唾手可得,忽然脖子一涼,從穀頂滴了一點水下來。紀異用手一摸,粘膩膩的。抬頭一看,乃是一個大有兩丈的蜂房。那墨蜂身上顏色漆黑,所製成的蜂房卻是白的。放在暗中,還有些微亮光,亮得很顯。心想:“這麽大蜂巢,那蜜不知有多少。等到捉了山雞之後,趁著蜂群不在,取些攜走,豈不是好?”略一端詳高下,取時並不費事,便跑到那一大堆山雞跟前,覷準兩三個又大又肥的,伸手便捉。那些山雞好似失了飛翔之力,隻管將頭搖擺驚鳴,一隻也不能飛起。紀異的雙手剛捉住一隻,往上一扣,猛覺那山雞下沉之力甚大,好生奇怪。仔細一看,底下伏著的俱是它的同類,卻又無甚牽絆。因為這東西已不能飛逃,反覺多取無甚意思。又想要取蜂蜜。便取了身帶麻索,一共捉了五隻大肥山雞。除第一隻似大力量在下麵吸住外,以後幾隻捉時俱極輕易,紀異也就沒放在心上。

紀異綁好山雞,意欲命銀燕帶走,長嘯兩聲,不見雙燕飛下。恐峰群回轉不好取,隻得將五隻雞綁作一堆,提起來走向蜂房之下。拔出背後腰刀,兩足一點勁,飛縱起有七八丈高下,對準蜂房一角,一刀砍去。這一段地方兩崖合攏,形如覆盂,乃穀中最低最暗之處。那成千雞群覆翼之下,原伏著一個身受重傷的妖人。紀異當時如果取了山雞就走,本可無事,偏巧無心中發現那數百年的蜂王巢穴,蜂群雖為妖人弄死得幹幹淨淨,一個無存,可是蜂房上設有妖人禁製山雞的邪法。紀異這一刀不要緊,恰巧砍在緊要所在,將妖人的一塊令牌砍斷,破了禁法。刀過處,哢嚓一聲,一片火光飛濺,紀異不由嚇了一跳。腳剛及地,便聽叭嗒一聲,連蜂房帶蜜,砍落了一大塊。

紀異聞得清香撲鼻,知是最上好蜜。方在心喜,忽聽身後一聲長籲。接著便是呼呼展翼之聲,如同潮湧一般。那…大堆成千成百的山雞,倏地紛紛嗚嘯,此撞彼擠,直往穀外飛去。頃刻之間,風卷殘雲,一齊飛盡。紀異見山雞一齊驚走,飛出穀去,也沒細看身後。剛要把刀插入蜂房以內,帶回家去,猛又聽穀頂岩石有了崩裂之聲。恐崖石墜下來壓著,忙即縱開。上麵兩丈大小的一團極大黑影已經墜下,落在地上,瞠的一聲巨響,震得山穀俱起回音。緊接著一片白光從穀頂射將下來,黑暗之中驟得光明,立時眼前一亮。

紀異聽得那響聲大而發飄,不似岩石。等塵土稍靜,近前一看,正是上麵懸著的那個大蜂房。因為近根之處被紀異適才連砍帶受大震,雖然年代久遠,比起尋常蜂巢堅固得多,但怎經得這種天生神力,這一刀恰砍在緊要所在,本身大重,漸漸支持不住,整個墜落下來,底部中心還連著一塊岩石。這穀頂本來有一條縫隙可透天光,直達穀底,寬窄大小不一,隻蜂房附近的所在最大。偏巧有一麵岩石為蜂房所占,日久年深,蜂房越積越大,將透光之處完全填滿,餘者也都被穀頂老藤蔓草遮,看不見天,所以終年黑暗。蜂房一落,上麵天光透下,全穀通明。

紀異見那蜂房外表如附霜雪,其白無比。成千累萬的蜂巢約有拇指大小,隻當中一個蜂巢比碗還大。微一挑破,那蜜卻像紫玉一般又香又亮。知道外祖看見,必定欣喜異常,樂不可支,正在高興,那大蜂巢中忽有兩點豆大的金光一閃。低頭細看,內中竟伏著一個大如碗缽的墨蜂,金光便是蜂的二目所發,躉須如鐵,銳同金鉤,生相甚是猛惡。

紀異雖常和毒蛇猛獸廝拚,這等毒惡的大蜂,卻是頭一回見到,料是蜂王無疑。知道這東西一鳴,則萬蜂全集,不是鬧著玩的。先還不知蜂王已為妖人弄死,不由吃了一驚,忙將腰刀按著蜂巢出口,又回手取了兩枝毒箭,準備隔巢打去時,見那蜂雖然神態如生,卻是無甚動作。試拿那毒弩的尖往巢中一撥,連動也不動,才知已死多時。但仍不放心,便用弩箭刺人蜂身,挑將出來,扔過一旁。暗忖:“這塊蜂房,如此大法,怎生帶走,如分幾次搬運,又恐走後為別的野獸毒蟲跑來侵蝕作踐。”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蜀山劍俠傳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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