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命無方二仙憐孝子返魂有術九載待靈芝
話說光陰易過,轉眼便是四五年光景,紀異已長到有八九歲大孩般高矮。隻是骨瘦如柴,看身體仿佛極瘦。可是生具異稟,不但縱高跳遠,捷逾猿猱,而且身子比燕還輕,竟能飛行林秒,枝柯不動。尤其是一雙怪眼炯炯放光,就在黑夜之間,也能辨晰毫芒,目光所及,纖微必睹。一雙長臂利爪更穿木裂石,真個是力大無窮,世所僅見。紀光父女見他這般異相,一些也不嫌他醜陋,反倒更加疼愛起來。
這天紀光父女祖孫同席吃飯,因是夏日,便擺在湖邊。恰值日落之際,夕陽光從林蔭中斜射到紀女臉上。紀女自從產後起床,一直無恙。紀光每日見慣,也不似前此那般憂不去懷。這時正坐在紀女對麵,覺出她顏色不對,仔細一看,肉皮裏已無血色,甚是難看。覺得女兒近來眠食如常,並無病狀,還以為是陽光映射之故,當時雖有些吃驚,也未出口。及至匆匆吃了飯,紀光叫紀女伸出手來,一按脈,才知一兩天工夫,脈息已有了死征。猛想起無名釣叟行時之言,屈指一算,離產子之期正是五年。看神氣,至多還有十日壽命。心裏一酸,不禁流下淚來。
紀女本聰明,猜是不妙,便安慰紀光道:“女兒自經大變,恨不速死。隻因爹爹膝前服侍無人,又承無名仙長靈藥保命,多偷生了這幾年,已是多餘。更幸此子雖是怪種,頗異常兒,如今業已逐漸長大,雖隻五歲,卻比大人還強。女兒就算短命,也是前生孽重,食報今生。爹爹有他,不愁沒人服侍,女兒雖死九泉也瞑目了。”紀光含淚答道:“話不是如此說。無名仙長行時,雖有我兒隻有五年壽命之言,並非毫無解救。前年來收蛇菌,我又問過他,也說是時至再看,目前難定。如有可生之路,何忍使你撇我而去呢。”紀女苦笑道:“並非女兒不願活,隻是無名仙長所說那千年靈芝,漫說無處尋覓,縱有也是神靈怪物守護,我你俱是凡人,哪裏能得到手?否則像無名仙長所賜靈丹,平素治療沉屙,何等靈效,女兒吃了這許多,也隻保得這五年,別的藥還有什麽效驗?”父女二人越說越傷心,說到未後,竟抱頭痛哭起來。
紀異年雖幼小,早已明白事體。見祖父、母親痛哭,心裏悲慟已極。暗中隻打主意,表麵上卻絲毫不露。隻把深含痛淚的怪眼,一翻一翻地望著乃母出神,一句話也不說。紀光父女並未在意。父女相對愁思,終是不舍分離。紀光知道除了求無名釣叟,別無方法。但是自己已然被他拒絕過了兩次,再說,未必有用。忽然想起孫兒年紀雖幼,比起大人還要矯健得多,又是無名釣叟垂青之人,他如單人前去,或者無名釣叟念在他一番孝思,能給他設個法兒。明知紀女業已神遊墟莽,此去毫無把握,但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也不能不作此打算。便和女兒說了。紀女一聽桐鳳嶺相隔那麽遠,紀異單身前往,到底年紀大幼,難以放心,力持不可。父女二人正在竊竊私語,紀異五官何等靈敏,竟然全聽了去。暗忖:“明著說去,母親必不放走。”便坐在旁邊,故意裝出要睡神氣。紀光父女商量了一陣,仍未決定。見天色已晚,便喚了紀異回房安歇。
紀異候至午夜,見母親仍在祖父房中泣話,越發心酸。再也忍耐不住,徑將房門倒掩,偷偷越過竹籬,到了湖邊。紀異雖不似乃父那般能在水波上踏波飛跳,因為先天遺傳,從小就愛狎弄波濤,能在水底遊行。這時更恐解船驚動祖父,便將衣服全脫下來,銜在口裏,輕輕步入水中。將頭昂起,雙足一蹬,就在滿天星光之下,遊魚也似直往湖的對岸泅去。一會抵岸,且喜衣服未濕,穿好便即上路。此地去桐鳳嶺隻有兩條路,紀異曾聽紀光說過,小路雖是崎嶇,一則要近得多,二則恐乃母趕來追上,便一路翻山越澗,上下峭崖峻阪之間,由小路往桐鳳嶺那一麵趕去。畢竟紀異年幼,平時出獵鳥獸,采取花果,俱在近湖十裏以內,不曾出過遠門;紀光所說路徑方向又隻是一個大概,離家不到百餘裏,便迷了路,走入亂山之中。
紀異一見沒有路徑,心中自然焦急。轉眼過午,論走的路已超出了幾倍,仍然未到。出門未帶食物,不由腹饑起來。紀異救母心切,仍然飛也似前進,順手采了些道旁山果充饑。南疆深山,毒草毒果甚多,不知怎的,一個不經意,隨手采了一種不知名的毒果,塞人口內。剛咬一口,覺得鹹臭無比,連忙吐出,口裏已沾了毒汁。再走片刻,漸漸口渴欲焚,心頭煩惡,難受已極。想要飲水,附近不但沒有一個溪澗,連果子也難尋到。越走越幹,口裏似要冒出火來。
正在無計可施,忽然一眼望到前麵峭壁上有幾株紅草,其形如蘭,又細又長,如錦帶一般飄飄下垂。山風動處,蘭葉當中現出一個比碗大的柑子,顏色金黃,湛然有光,看去肥大可愛,碧莖朱葉,掩影生輝。紀異當時渴極求解,也沒想到柑子怎會長在初夏時分,又長在蘭葉中間。見那柑子離地有數十丈高下,背倚危崖,下臨絕壑,崖壁除這幾枝蘭葉處,寸草不生,無可攀附,一次又縱不上去。一時情急,將鞋脫去,施展天生奇能,用那比鐵還硬的長指爪,像壁虎一般地爬上去。相隔還有數十丈,便聞到香風透鼻,轉眼到達,一看上麵崖壁已凹縮進去,成了一片畝許大小的平崖。那柑子生根之所就在崖前,根前石土零亂,仿佛剛才不久有人來此掘過。紀異也不管它,翻身上來,坐在崖邊,摘了柑子。剛用手一掰開,那般清香之味真是難以形容。隻是與常柑子不同,柑皮去了一層又一層,剝到未了,僅剩彈丸大一個果形,如去殼荔枝,色如碧玉,四周有一圈淺綠色的微暈,鮮豔奪目。紀異見柑子大小,不足解渴,未免有些失望。及至塞人口中,竟是一包汁水,到口融化,滿嘴甘腴,芳騰齒頰,把適才煩渴全都解去,立時精神大振。
再往崖下一看,雖然自己慣於跳高縱遠,像這般數十丈高下的危崖,卻未憑空跳下去過。因情急賈勇上來,手足已受了一點傷,再用前法下去,不禁為難,跳下去又覺有些膽怯。方在沉思,將下不下之際,猛想起下既為難,何不往上尋路?回頭一看,身後靠崖處是一洞穴,穴底仿佛有光。紀異起身鑽往洞中,照那發光處走去,兩三轉後,居然走出洞外,麵前又現出一片平崖。奔向崖口,雖然一樣是峭壁如削,卻是藤蔓糾結,不似那一麵寸草不生,而且中途盡多落腳之處。忙攀藤蔓援了下去。還未到達崖底,便聽上麵銅鍾崩裂般連連怪聲吼了兩聲,接著便聽叭噠叭噠由遠而近,甚是疾驟,震得四山俱起了回響。
紀異心中驚疑,仰頭往上一看,那東西已到了崖口。由下往上望,隻看見一個有圓桌麵大小的腦袋,顏色碧綠,爛糟糟的,生著不少酒杯大小的眼睛,金光四射。張著血盆大口直噴白霧,正在據崖張望。紀異雖然膽大,畢竟年幼,自從出世以來,幾曾見過這般凶惡的怪物。心裏一害怕,打算急速下降逃避。不曾想手一慌張,正抓在一根朽藤上,哢嚓一聲,將藤拉斷。偏巧這一處崖壁是凹進去的,又在忙亂之中,再抓別處已來不及,竟淩空十餘丈墜了下去。
紀異當時覺著身子輕飄飄的,與往常不同,也未在意。落地時,身略一穩,即行站定,一點也沒受傷。見手中還抓著半截斷藤,忙隨手扔去。還以為上下相隔甚高,怪物未必能夠追來。誰知起初怪物見至寶被人盜走,憤怒追來,順著人的腳跡,追到崖口,並未看見紀異。紀異如將身子貼壁隱在崖凹藤蔓之處,怪物目光雖然靈銳,也看不見,略待一會,自會回轉。這一慌張落下,反被怪物覺察。銅山東崩,洛鍾西應般一聲怒吼,震得四山都是嗡嗡之聲,震耳欲聾,半晌不絕,怪物吼罷,竟不顧命地從崖上縱下追來。
紀異經行之處,一邊是撐天危蟑,僅有這半壁腰上橫著的一條險徑,另一麵更是一片平滑不能立足的峭壁。中間隔著一條十餘丈闊,其深莫測的廣壑,雲霧沉沉,望不見底。這一條路寬窄不一,寬的雖有數丈方圓,窄的卻隻有尺許,崎嶇峻峨,不比平原之阪,可以奔騰馳逐,這東西更不似平常見慣的野獸,可以和它力搏,來時又是那般先聲奪人,嚇得紀異連頭也不敢回,一個勁往前逃走。怪物腳步沉重,發出叭咻叭噠之聲,山搖地動般追來。
眼看離身越近,路忽分成兩條岔道,寬處業已走完,越走越窄。一頭是絕地,無路可通;另一頭雖然麵前一段稍窄,隻要越過臨壑那一段險徑,便是一片盆地。論理原該往活路上逃走,紀異忽然靈機一動。暗忖:“這一麵雖然有路可逃,但是怪物行走這般迅速,難免不被它追上。那麵雖是死路,可是路極險隘,山石牽確,上下蜿蜒於危壁之間,連像自己這般矯健輕小的身材都不能並肩行走,怪物身軀比兩個水牛還大,即使凶狠異常,沒有它容身立足之所,它也無奈己何。不如逃向絕路,且避開眼前危機,再作計較。”
想到這裏,便往那條絕路上飛跑下去。約有半裏之遙,聽到怪物怒嘯不絕,隻是追逐之聲漸遠。同時前麵的路也將近走完,為峭壁所阻,休說人行,便是猿猱也難攀援。這才回頭注目一看,那怪物果然吃了身軀太大的虧,盤踞在一段下臨危壑,上覆危崖的險路口上,無法過來,頭上金光閃爍如星,不住聲地怪吼。
紀異驚魂乍定,方得仔細觀察。見那怪物生得身長兩丈以內,通體碧色,滿生綠絨。乍看爛糟糟的,伏處前高後低,看不見後半身。一顆滾圓圓的大頭上生有七個眼睛,足有酒杯大小,睜合之間光芒遠射。大鼻掀天,宛若仰盂。雖然吼嘯連聲,嘴卻閉住,也不知有多大。腿似不長,腳爪也為綠絨一般的毛團遮住。看去形相甚怪。
紀異膽力絕壯,先時害怕,全為怪物先聲所懾。及至怪物為地形阻住,追不過來,雙方對耗了一陣,見怪物也無甚奇特伎倆,膽子不由漸漸大將起來。暗想:“後退無路,前行又為怪物所阻,自己還肩負關係著母親生死大事,莫非還和它耗上一年不成?”越想越後悔,不該往絕路上逃走,鬧得進退兩難。幾次四麵尋找,俱都無可飛越。怪物形象凶惡龐大,手中又無有兵刃,到底有點膽怯,不敢硬闖。
正自惶急,猛見這一條險徑的峭壁上麵生滿許多石包,大多形如半珠,大小不一。心想:“這怪物盡管不退,何不將這壁上的石包扳了下來,去將它打走?”當下隨手抓住近處石包,兩手用足平生之力一扳,嚓的一聲,居然扳了一塊海碗大小的石塊。紀異心中大喜,忙將那石頭放在足旁,又去扳第二塊。接連動手,連大帶小,約扳有十幾塊。這才挑了一塊大的,站起來身來,對準怪物頭上打去。耳聽像打破鼓一般,噗的一聲,打個正著。
那怪物本已耗得有些不耐煩,經這一下,越將它惹惱。眸的一聲怪嘯,那口邊忽然噴出一團濃霧,頃刻之間散布開來。這裏紀異還不知道利害輕重,隻管將石連連往雲霧之中打個不休。那雲霧也越來越密,怪物漸漸全身都被遮沒。憑紀異那樣的天生神目,也隻看得出一些星光在霧中閃動。不多一會,紀異扳下來的那一堆石塊業已打完,怪物兀自吼嘯不退。再尋石塊來打時,雲霧已到身前,到處白茫茫,哪裏還看得見峭壁上麵的石包。好容易發現身後高壁,離地丈許有好幾塊石頭附在上麵,想去扳下來。身剛縱起,猛覺雲霧中的那些星光離身甚近。紀異微一尋思,知那正是怪物的眼睛。如算距離,至多不過七八尺以內。
原來怪物四爪本有攀崖附壁之能,紀異的石頭有幾塊正打在它的癢處,激得它口中噴出雲霧,側著身子抓住危壁,似壁虎一般挨將過來。直到近身,紀異才行發覺。紀異石頭還未取到手內,怪物鼻息已經聽得甚清。心裏一著急,不知不覺往上一提勁,竟飛躍起有十來丈高下。那雲霧已然彌漫全崖,適才下麵所見壁上石包業已躍過,慌亂中伸手向壁間一抓,沒有抓住,一個抓空,往下墜去,正落在怪物的頭上。隻覺足底軟綿綿的,立時又覺怪物回頭來咬。這一驚非同小可,仗著平素膽大心靈,百忙中還想起隻要能越過怪物,便是前麵那條險徑,可以逃出。忙用力一墊步,從怪物身上飛躍過去。他卻不料到處雲封,路又險窄,事前沒有看準落腳之所,怎能存得住身?一個落空,直往那無底絕壑墜去。
那絕壑下麵盡是極深的汙泥,無論是人獸,下去便即沒頂而死。紀異雖然失足,神誌並未昏亂,還在拚命提著氣,準備落底時不致受傷。正在身子輕飄飄地往下墜去,忽聽上麵一聲大喝,接著一道閃電,自空而下,閃了兩閃,腰間便被抓住,往上提起。紀異先當是怪物追下,方要掙亂,忽聽腦後有人喝道:“異兒,我來救你,不許亂動。”耳音甚熟,頗似無名釣叟。及至到了上麵一看,立身所在已是高崖頂上,麵前站定一人,果是無名釣叟,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跪下行禮。
無名釣叟將他拉起,說道:“這絕壑底下,全是千百年來兩崖藤蔓花果落下去積成的汙泥,深固難測,毒更無比。這毒氣在下麵彌漫,離地高約數百丈。我如不來,你縱不中毒送命,為這汙泥所陷,也絕無生理,這也是你孝心感動,才使我陰錯陽差,趕來此地。你看崖壁上的怪獸還在麽?”紀異一心隻在乃母安危,一旦與無名釣叟不期而遇,恨不能立時就同了回去,什麽都顧不得。聞言也不去看,隻哭求:“仙長,快救我娘一命!”無名釣叟見他剛經大險,安危稀奇毫不在念,好生讚歎。
紀異方在催促,忽聽半崖腰有人大聲說道:“此子果如道友之言,此時情殷於母,道友可送他回去。我已收服此獸,且待中秋節後,雲夢山相聚吧。”說話聲音越來越近,一片白光從崖底升起。當中現出一個羽衣星冠的蒼須道者,手中抱定一個和家貓大小的野獸,形狀與先見怪物一般無二,隻是要小得多。晃眼工夫,衝霄直上,沒入遙空,不知去向。
無名釣叟見紀異什麽都如不聞不見,惶急之態甚是可憐,便不和他再多說別的話,將他抱起,吩咐:“我這就同你前往,不要害怕。”說罷,將足一頓,駕起遁光,直往紀家飛去,不消多時,便落在湖心沙洲之上。
紀光父女正在屋外焦急,見無名釣叟果然攜了紀異回轉,俱都大喜。紀異一落地,又朝無名釣叟跪倒求救。無名釣叟道:“你先莫著急,我既前來,自然是要略盡一些人事。可惜你的緣分不深,靈藥精華已被旁人得去。隻憑著你這點孝思,乃母可多活兩年而已。”說罷,將身後葫蘆兒揭開,用手拈出十幾枝顏色鮮紅的蘭葉,對紀光道:“此乃三千年幽岩朱蘭,道家奉為異寶。若得蘭實服了,可以長生不老,乃是亙古難逢之物。待我用玉刀切斷,搗成朱泥,和成捂桐子大小的丸藥,每日與令愛晨起服上兩粒,預計又可保得兩三年無恙了。”
紀光父女聞言,方在拜謝,紀異一聽,詫異道:“這蘭葉這般難得?適才我遇見怪物的高崖下還生得有一株,與這個一般無二,我還不知它能救母親。仙長會飛,何不去把它采了來,與母親做藥吃?”無名釣叟聞言,對紀異細看了看,驚道:“這朱蘭生在你我見麵的一個崖洞外麵,地勢極為隱僻險峭,猿猴都難攀援,你是如何上去的?”紀異道:“我因途中吃了一個黃顏色的三角野果,當時覺得口裏又辣又麻,連忙吐出。隨後越走越渴。路上滴水俱無,偏又再尋不見一個好吃的山果。實在渴得難受,無心中看見高崖上有十幾枝朱蘭葉,風一吹,現出一個大柑子。一時情急,不顧命爬了上去,采到手裏,連剝去許多層皮才得到嘴。那柑子和別的柑子樣子味道都不同,真是又甜又香,一包水,吃下去,嘴就一點也不渴了。我從未爬過那般高的崖壁,上倒好上,下來時卻有些害怕。我才從崖洞中穿尋到了一麵有藤蔓地方縋了下去,沒到底,便遇見怪物追來。如非仙長搭救,命都沒有了。”
無名釣叟笑道:“那千年蘭實,竟是你吃了麽?我今早到此,你外公、母親正在著急,要去尋你。我說你仙福甚厚,決然無害,答應代他們去尋。回到桐鳳嶺一看,你卻未到。我又在附近山穀中四處找尋,中途遇見昆侖派道友蒼須客程迪,說聽他門人歸報,盤龍嶺絕壁高崖之上,生著一棵朱蘭,隻是未曾結實,旁有神獸守護。這朱蘭生在不見日光的危崖之上,乃天地靈氣所鍾,三千年始一開花結果。蒼須客依言尋到,知道不久便要結實,每日均去看望,準備一結實便行采服,連那神獸一齊收走。誰知今日偏巧發生要事,去得晚些,路上相遇,邀我去看。我因此物舉世難得,便隨了同去。到了一看,蘭實已為人采走。此物精華已失,三日之內便要枯萎,隻得各人分取了些蘭葉。偶聞神獸嘯聲,尋到側麵,看你與怪獸正在下麵危壁之間相持,我便和蒼須客說了你降生的大概。因他要看你能力稟賦,所以遲到你失足墜落之時才行援手。先隻說那般高崖,非你力量可達,蘭實定是被另一人盜去,不想無心中卻便宜了你。那神獸名為火眼碧徐,又名噴雲獸,身生多目,能大能小。每遇怒極,必先將雲霧噴出,遮護全身,再行前進。不但力大無窮,迅捷如飛,而且眼藏毒淚,五尺之內射人必死,真個厲害無比。如今已為蒼須客收去看守門戶。也是你孝感動天,才有這等仙緣奇遇呢。”
紀異一聽,蘭實如給他母親服了,便可斷病除根,延年益壽,好生悔恨,不該吃它,不禁又自怨自艾痛哭起來。無名釣叟勸道:“你莫要悔恨。那千年蘭實乃是亙古難遇的天材地寶,一得到手,當時便要吃下去,才能有效,稍過片時,色香味俱敗,靈氣全失,有何用處?你在先本已誤服了山中蟒涎所化的毒果,如非巧服靈藥,再過些時,便要煩渴而死。不是你稟賦特異,連那高崖也上不去,即使想要帶回,怎能做到?此事關乎運數,不能強求。我因不堪為人師表。承令祖再三相托,打算將你引進蒼須客的門下。他見你質地甚好,已然應允。不過他近來正在清理門戶,又受了一個多年不見的好友之托,等我和他相見之後,便須前往赴約,有三五年光陰耽擱。再加你母隻有這兩三年壽命,你祖父也無人服侍。一則成全你的孝道,特地使你晚入門十年,二則算出你還另有一番機緣,須等你遇合之後,中途遇到危難,那時定來度你人山。此後須要好好修持,靜待時機,無故不可殺害生靈,以免誤卻前程要緊。”
說著,無名釣叟早把那些朱蘭搗碎成泥,又取了幾粒靈丹研散,和成梧桐子般大小的丸藥。吩咐紀女拿去,每日如法服用。紀異雖覺兩三年壽限太短,不久即到,心中悲苦,卻也無法。私心還想在這兩年工夫,朱蘭靈芝之類的靈葉也許能夠找到,決計等無名釣叟走後,再去滿山尋找。因恐祖父、母親阻攔,心事並未說出。隻不住向無名釣叟探聽,這些天生靈藥是何形狀,以免遇上時又失之交臂。無名釣叟憐他至孝,倒也不借盡心指教。因這一來,紀異在十九俠中最稱博識,日後同門師弟,先後有好幾個人俱得了他的益處。此是後話不提。
這一次,無名釣叟被紀光父女祖孫三人再四挽留,住了五日,才行別去。在這五天之內,無名釣叟除教紀異一些博物知識外,又把醫術秘奧盡量傳給紀光,命他隨時在南疆之中行醫濟世,日後終有善果。紀光自是一一記在心裏。
無名釣叟一走,紀異晝夜關心乃母安危。先是推說遊玩和打獵、采果之名,在附近一帶深崖峻壑之內,尋找無名釣叟所說的種種靈藥異寶。漸漸越走越遠,不特遠近周圍數百裏全被尋到,便是昔日誤走危崖,遇見神獸之所,也去過好些次。仗著服了蘭實之後,益發身輕力健,捷逾猿鳥,每去一次,最多的也隻當日便來回。日久,紀光父女俱都看出他的行徑心思,雖然疼愛逾恒,知他比大人還矯健得多,倒也沒甚不放心處。反正不讓去,也禁止不了,隻得由他。紀異見祖父、母親除了囑咐出門時須要帶上兵刃暗器,諸事小心外,並未攔阻,自合心意,索性言明了再走。
光陰易過,轉眼一年多的工夫,除常見之物外,無名釣叟所說的各種靈藥,一無所獲。紀異絲毫不灰心,仍是苦求不休。紀女心疼愛子,知道無名釣叟話已說完,紀異隻是徒勞,來日苦短,恨不得母子常聚,不願離開。紀異事處兩難,既不舍得違背母親,又恐良機坐失。真個是勞心焦思,日無寧處。
日子就似這般過去,不知不覺間已是兩年將近,眼看聚首光陰越短。紀光知道修短有數,雖然傷心,也是無法。紀異年紀又長了兩歲,越發知事,比前更加焦急。因近來日裏母親不許出去,便在半夜裏起身。仗著那一雙天生神目和飛快的腳程,出去窮搜崖澗,到了天明之後才廢然而返。一想到傷心處,便背著人痛哭一場。
這日一看藥罐,見餘藥還多,紀異以為乃母所服的靈藥,兩年光景才服了不足一半。想起無名釣叟所說,三年之內服完藥後,如果無繼,才算無救之言。照目前存藥計算,乃母壽命至少還有兩年,心裏略寬了些。暗忖:“那年所遇蒼須客,看神氣似比無名釣叟道行還高。那朱蘭葉有一多半被他帶去,定然也是和成靈丹,想來還有,如尋到此人苦求,或者有救。隻那雲夢山不知在哪一方,無從前往。也曾連問祖父幾次,那地方肯定在遠處,恐自己又要私逃,所以執意不肯說。偏巧日前母親教讀《漢書》,正講起漢高祖下雲夢的一段,才得知道地點是在湖北。若和上次一樣偷跑,路太遠了,母親必不放心,明說又不行;不去更是無望。”
他又盤算了多少天。見母親雖然照舊服藥,時常麵帶悶苦之容,與往常不同。並且一步也不許離開,心中不解,益加憂心如焚。最後決定,仍是在靈藥未服完以前,趕往雲夢山去求蒼須客解救。即使不遂心願,那山既是仙靈所居,也許能尋到靈藥仙草之類,到底比起隻在附近山穀窮搜要多幾分指望。便留了一封極懇摯的書信,在半夜裏偷偷起身,往湖北雲夢山上而去。
那雲夢山,就在雲夢澤的附近。山並不算大,可是洞壑幽冥,窮極深秀。紀異雖是靈敏,一則年紀大輕,沒有出過門;二則又不懂得外邊事故;三則身上未帶著盤川。起初在山中奔馳,還能和上次一樣,采些山果,飲些山泉,以充饑渴。即便出了山,走入山人的村落,有那知道紀光的人,固不把他當作外人看待;就是不認得紀光的,紀異是連日連夜趕路,單討一點吃喝,也還辦得到。等到一路趲行,出了雲貴省界,走人兩湖邊界,誰知越是熱鬧的地方,人情越薄。有時不隻要不出吃的,連問路都因紀異不明世俗虛套,說話直率,生得又那般醜陋,不討俗人歡喜,所以不是不理,便是故意捉弄,使他走了許多冤枉的路。他還不敢耽擱,路上至多打一個盹,連睡也未睡好。也不知受了多少饑渴勞頓,好容易才算走到。按他腳程,不過數日可達,卻走了大半個月光景。
雖然僥幸到達,那蒼須客所居的洞穴,卻無人知道。紀異先在前山尋訪,打聽了兩天,沒有頭緒。第三日起,也不再打聽,一個人滿山苦找,又是兩日。雖是焦急,還以為乃母手中無名釣叟所賜的靈丹尚未服完,晚些日回去,除了母親、祖父惦記外,大事無礙。蒼須客既在山中居住,已然到了地頭,早晚間不愁尋他不著。**蜀山劍俠傳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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