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她就是一個不會講話的怪物。”

河邊的石墩上坐了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她低著頭,手心裏捏著一個用狗尾巴草編成的小兔子。

那是外婆給她編的。

隔壁村的王二狗是個愛流鼻涕的小破孩,走路的時候褲子總是會掉到屁股溝下麵,每天來到河邊第一件事就來找這個漂亮的像洋娃娃但不會說話的小怪物。

他伸手潦草地提了一下褲子,用舌頭舔了幹巴巴的嘴巴,指著小清念大叫,“你為什麽坐在這裏,這塊石頭昨天被我坐了標記的,是我的!”

陳清念始終低著頭,好像不僅是個啞巴,還是個聾子。

王二狗越發囂張,從河邊掏了一把淤泥狠狠砸在陳清念繡著扶桑花的小白裙上。

荷塘河塘的淤泥帶著一股腥臭味,特別難聞。

陳清念終於抬起了頭,用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盯著麵前的男孩子。

“看什麽啊?小怪物!我奶奶說你是京城沒人要的怪物,說你發起病來很嚇人的。”

王二狗用髒兮兮的手扒著自己的眼皮做出略略略的鬼臉。

下一瞬,隻聽撲通一聲,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王二狗在水裏撲騰著,驚恐地大喊。

陳清念站在河邊,理了理自己的裙邊,清秀的娃娃臉上,沒半點感情。

這不是一個六歲孩子該有的表情。

路過的村民聽到了喊聲,匆匆趕來,把王二狗從水裏拉了上來,他們紛紛指著陳清念破口大罵。

“天殺的!你這個女娃娃怎麽這麽歹毒?你是想殺人哇?”

陳婉君從人群外趕來,將清念護在懷裏。

“陳嫂,她才六歲啊,就這麽心思歹毒,以後長大鐵定是個殺人犯,你還養著她幹嘛?不如直接把她丟到村口讓她自生自滅!”

“我不會丟掉清念。”

陳清念靠在外婆懷裏,手裏的尾巴草編成的小兔子碎掉了。

她低著頭,哀傷地看著碎掉的小兔子。

她在想,為什麽大家都要罵她是怪物?就因為她不會講話?

陳婉君用一隻手捂住了清念的耳朵,“她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善惡是非並不明了,如果你家二狗子不欺負清念,她又怎麽會推二狗子?”

王二狗一直在放聲大哭,他指著陳清念罵她是魔女,罵她是女巫的孩子,罵她是癩蛤蟆變的。

陳清念從外婆的臂彎下探出腦袋,用一雙葡萄般黑漆漆的眼珠盯著他。

她在腦中盤旋著一個念頭——王二狗就應該被丟進河裏,讓大水衝走,永遠都不要回來。

薑行川將一根手指抵在陳清念的額頭,用一雙清晰的眸子看她。

“清念”他柔聲叫了一句,“你是誰?”

這是個矛盾的問法。

既然叫出來她的名字,又為什麽要問她是誰。

陳清念站在池中,渾身濕淋淋的,像是一朵剛被大雨澆過的扶桑花,粉嫩,嬌弱,又那樣頹靡,美麗。

“我是怪物。”

薑行川的眉頭蹙了一下,“為什麽是怪物?”

因為她壞,因為她陰暗,惡毒,因為她發起瘋來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陳清念眨了眨眼,睫毛微微顫栗,她不想回答的,但是自己的思緒不受控製,好像身體真的進了一直啃咬她神經的蠱蟲。

她說,“因為我不會講話,因為我是自閉症,也因為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因為她和所有孩子格格不入,所以她總是被排擠被孤立的那一個。

薑行川有些心疼,環住陳清念的腰,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清念,你不是怪物。”

他覺得心口陣陣發痛,有些喘不過氣。

“你是我的小仙女。”

小仙女仰著臉,露出迷茫的表情,薑行川的手指好像流血了,但跟正常人的血液味道不一樣,他的血帶著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香氣。

真是好奇怪。

薑行川又親了一下她的嘴角,接著問她,“昨天晚上,你見誰了?”

聽話蠱還在作祟,小仙女乖乖回答:“梁司閔。”

“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問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

薑行川覺得這個問題好像也沒什麽問題,梁司閔從大學就跟他關係交好,昨晚他和陳清念過於親密,他覺得奇怪追問兩句應該也沒什麽不可以。

他用指尖點點清念的額頭,“那你怎麽回答的?”

“我回答沒有。”

果然。

薑行川心頭一梗,真是個會氣人的祖宗。

“那你昨晚不開心是因為見了梁司閔?”

不能撒謊的陳清念,隻能如實回答:“是。”

她的身子被薑行川抱著,腿半漂浮在池水中,她用腳踢了踢池壁,好像在思索,也好像在發達。

她有些抗拒提起梁司閔這個人。

“你和梁司閔之前就認識嗎?”

陳清念的大腦很混沌,她不想回答,她很抗拒,這種不受控製的感覺熟悉到讓她驚懼。

曾經在過去很多年,她的大腦都不受控製,這種被人支配理智的感覺,讓她惶恐。

陳清念踹池壁的力氣越來越大,等薑行川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清念!”

他按住陳清念的腿,把她的腳拉了回來,但清澈的池水已經綻放出大片的嫣紅。

劇烈的疼痛讓陳清念的大腦有了瞬間的清醒,剛才的混沌感消失了。

“薑先生”她疼得臉色煞白,“你在做什麽?”

薑行川來不及回答,連忙將人打橫抱起,從水裏站了起來。

她的拇指被踢破,此刻正汩汩流著血,她的眸子變了,冷刻得讓人覺得陌生。

她圈住薑行川的脖子,用陌生的目光盯著麵前的男人,聲音冷冰冰的:“薑行川,你養蠱,是嗎?”

薑行川頓了一下。

他沒回答,抱著人上了岸。

他小心翼翼地把陳清念放在一邊的藤椅上,“在這等我,我去拿醫藥箱。”

陳清念拽住他的袖子,依舊追問,“你養蠱?”

“那你呢?”薑行川用平淡的眸子看著她,兩個人在這一刻好像都變成了互相陌生的模樣,“你懂蠱?清念,你一直有事瞞著我。你從接近我,真的是為了所謂的報恩嗎?”

報什麽恩。

為什麽他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過陳清念這個人。

他什麽時候救過她,又什麽時候跟她一同被人種下子母蠱。

在宋家池塘落水那次,就是因為子母蠱互相感應,所以才會刺破他的手指尋了出來。

這件事,想必陳清念一直都知道。

“清念,我可以給你坦誠布公,那你呢?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嗎?”

藤椅上的姑娘猶豫了。

眼裏除了防備和警惕,還多了一絲複雜。

當初在平江,陳清念被宋曼華宋心瓷逼得跳進河裏。

她故意在薑行川會路過的巷子上了岸,然後蜷縮在牆角,等待他的路過。

她故意到薑行川的劇組做了群演。

再往前推一點,當初報考京大,也是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薑行川畢業的學校。

台風那天,她故意站在暴雨中等到薑行川的車子路過。

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巧合,都是她處心積慮地接近罷了。

陳清念的眸子漸漸軟了下去,又恢複平時綿羊一樣膽怯怕生的表情,她拽了拽薑行川的衣袖,彎著嘴角,很可憐地開口。

“薑先生,我腳疼。”

氣氛在一瞬間被打破。

她的臉色煞白,冷汗從額頭隱隱冒出,拽著薑行川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薑先生”

“我在。”

薑行川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扯過旁邊的毯子披在陳清念的肩上。

語氣也跟著緩和下來,“在這等我。”

陳清念乖巧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