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邊殉愛二更

他仿佛看到段櫻離走到這裏時,忍不住嘔血的情景……他似乎找到了她離去的方向,尋著血跡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因為走的太快而忍耐不住地咳了起來,然而他卻不想停下腳步,腦海裏總是出現段櫻離的身影洽。

第一次見麵,他策馬而來,他從她的眼裏看到抑製不住的激動,她的眼睛裏含著淚,在他把她撈上馬背的時候,她沒有絲毫的反抗……

再見麵,她已經成為子悅太子的太子妃……他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複雜,然而他卻不明白是為什麽。

她拿著玉蝶屏站在陽光下觀察的模樣……

那一刻,他覺得這個女子像個故事,美得那樣雋永,靜得像看過千帆的海水。

再後來,他聽說她死了。

也隻是微微覺得,這樣的女子死了,未免可惜。可是在涯頂,她那到飄逸出塵地站在那裏,清冷的麵容掩不住眸光裏的深情,她給他講了木蝴蝶的故事,她哭著抱住他,她因為他殘忍的話語而含淚跳涯……

他們在涯下,沒有死去,他本來以為,她還會編造著什麽故事來忽悠他,但她卻沒有,她隻是那麽堅強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仿佛在涯上脆弱哭泣,鼓起勇氣抱住他的另有其人,她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否認她講過的故事。

這是令慕風不能接受的,他被她的故事誆到涯底來,她卻要否定一切。

想到這裏,他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段櫻離!你這樣算什麽?你還什麽都沒有說清楚!你誆騙本少主,以為本少主好欺負!告訴你,你不許死!不要以為你這樣偷偷的死掉,本少主就會饒過你!”

官紅俏並沒有走遠,因為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便悄悄地跟在慕風的身後,此時見那一路的血跡,再加上慕風的話,她馬上明白了什麽鈐。

她與段櫻離同時女子,當她嫉妒段櫻離的時候,自然忽略她的一切。如今,發現她有可能死了,她卻馬上便理解了段櫻離昨晚所做的一切。

她給慕風挽頭發,挽了一次,又覺得不好,又重新挽……

她隻是想要,盡量地貼近他而已。她的心裏一定是想要撲在慕風的懷中,訴說自己的疼痛,訴說自己麵對死亡的恐懼,甚至是能夠死在慕風的懷裏,但是最終,她卻選擇自己麵對。

官紅俏的眼淚也洶湧地流了下來,“段櫻離,你真傻,真傻……就算我不喜歡你和少主在一起,都在那種生死關頭了,我又怎麽會那麽惡毒的阻止你呢?”

她哭著,便啊地大叫了聲,衝到了慕風的前麵,“少主,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就算她真的死了,也應該有人替她收屍!”

其實官紅俏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阻止段櫻離的,並非官紅俏,而是她自己。

她在涯頂,強抱住慕風,卻被慕風奚落,她的心傷成了碎片,尊嚴化入塵土。

這種奚落,這種心傷她不想再承受。涯頂的表白,涯頂的擁抱,似乎已經用盡她一生的所有勇氣。這種勇氣,大概不會再有第二次了,然而卻落得一敗塗地。她不能再讓慕風有一點點的看不起她,她不能以自己的死去換取慕風的同情。

她不能死在,看不起她的人的麵前。

她也害怕,慕風有昭一日,若是恢複記憶,憶起她那麽淒慘地死在他的麵前,又是何樣的痛苦。

她可謂想得麵麵俱道,最後才做了離開的決定。

她借櫻魂而來,這生渺渺蒼生中不該有她。

死時便也無蹤去也,從此之後,一縷幽魂便化為煙塵,不複存在。

……

一陣風吹來,吹起慕風的頭發,他好像聽誰喚了聲,“慕風!”

乍然聽見,便以為是段櫻離,在這深穀中,隻有段櫻離是直呼他的名字的。

轉過身去,卻見遠處兩個人影行來,男的一身白色鶴氅,滿身高貴風華,卻是在南詔皇宮見過一麵的元豐帝鳳青鸞,身後跟著一個灰頭土臉,滿麵麻子的小兵。

“慕風!櫻離在哪裏?”

鳳青鸞一路追尋,費了不少心機,才得知段櫻離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霧穀,隻可惜霧穀其實是一處近百裏都是斷涯的大深穀,根本就沒有下來的路,況且也不知道他們二人到底是不是在霧穀。

最後得知慕風也失蹤了,東夏的方先鋒也在派人四處尋找,當時鳳青鸞頭腦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們二人終是在一起了,這算不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呢?身邊的小兵阿沈道:“即是如此,定是私奔了,陛下就不要尋找了。”

這話反而提醒了鳳青鸞,段櫻離的為人他是清楚的,便是要跟誰,那定也是要光明正大,不可能二人對一切都沒有交待就私奔了。

頭腦清醒了些,當即決定入深穀尋找二人。

隻是沒想到,花費了將近十天,才可以找到一條入穀的道路,再走回到霧穀涯下時,已經是十幾天後的事情了。

看到慕風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們並不是私奔了,而是因為某種原因一起落涯了。

不管怎麽樣,想到他們竟然在涯下,共同生活了這麽久,鳳青鸞的心裏還是不舒服,他尚不知道段櫻離已經出事,一步步地走到慕風的麵前,見他隻是看著他們不回話,於是又問了句,“慕風,櫻離在哪裏?我要見她!”

便聽得慕風茫然一笑,“你找她,有何事?”

鳳青鸞並不知道慕風已然失去從前的記憶,見他如此,便誤會他還是像從前一樣,對段櫻離存著覬覦之心。

當下便拔了劍,慕風沒躲,也沒有力氣躲。

鳳青鸞道:“少廢話!你隻需要告訴我,櫻離在何處?”

慕風的唇角,終是溢出一抹血跡。

鳳青鸞微怔一下,“你受傷了?”

慕風的身體微微一晃,便倒了下去,被鳳青鸞及時扶住,“你怎麽樣?”

慕風道:“哦~我才記起來,她是你的皇後……你能告訴我,她是個什麽樣的女子嗎?”

鳳青鸞擰了擰眉頭,沉聲道:“她是什麽樣的人,難道你不清楚嗎?”

慕風搖搖頭,笑了起來……卻是伸手往前指了指,“她受了重傷,往這邊而去……你千萬,要救她。”

鳳青鸞冷聲道:“她是我的皇後,我自當救她。”

說著將他扶座在旁邊,“你且在這裏竭著,我先去找她。”

鳳青鸞說著便往慕風指點的方向快步走去,小兵阿沈緊跟其後。這次,二人倒沒有走多久,就聽到了轟轟響的水流撞擊聲,鳳青鸞這時也發覺到路上的血跡,又想到慕風傷重倒地的樣子,又說段櫻離也受重傷,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下沉。

再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了官紅俏。

二人並不認識官紅俏,但是他們都走到她的麵前,她還是若無所覺似的,呆呆地盯著麵前大石上的血跡,還有一隻鞋子……

鳳青鸞想問什麽,張了張嘴,竟然不知為何問不出來。

還是小兵阿沈問道:“喂,你是誰?站在這裏做什麽?”

官紅俏這才被驚嚇了似的驀然抬眸,看到他們,神情一凝,道:“你是元豐帝?”

雖然鳳青鸞沒有見過官紅俏,但是當時封後祭天大典的時候,官紅俏倒遠遠地見過鳳青鸞,當時隻歎這鳳青鸞果然是有人中龍姿,印象深刻,所以這時候她馬上就認出他了。

官紅俏向他們施了個抱拳禮,“我乃是慕少主座下官紅俏,見過二位。”

鳳青鸞嗯了聲,又道:“這麽說,你也知道段櫻離去哪兒了?”

官紅俏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可是段櫻離的皇帝夫君,當下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這才慘白著臉指著地上的血跡和鞋子,“這應該是,她的……”

鳳青鸞隻覺得有什麽東西猛地刺入他的腦海,白光一片。

“你,你胡說什麽!”

見他仿若要吃人的樣子,官紅俏又退了幾步,有些結巴地說:“我,我也是尋著血跡而來的……這穀中,就隻有我和少主,還有她三人,我,我們二人都好好的,隻有她不見了,恐怕,恐怕……”

她的目光往深澗中看去,這血跡就在澗旁,鞋子更是夾在澗旁的石縫裏,與深澗的邊緣隻有一步之遙。

官紅俏的意思很明顯,段櫻離傷重,不想死在穀中,因此跳下深澗了。

“不,不可能的……”鳳青鸞失神地將那隻鞋子撿起來,又看了眼深澗,忽然就大聲喚著段櫻離的名字往前跨去,直欲衝入澗下去追段櫻離。

“櫻離!櫻離!”他的一隻腳甚至已經淩空。

好在小兵阿沈手疾眼快,一把抱住鳳青鸞的腰,用力地將他摔到旁邊去,鳳青鸞這時還哪裏能去細想,一個小小的士兵如何能有這般的身手,隻是還是不顧一切地想要衝到澗下去,雙眸裏原本的冷靜消失殆盡,盡現狂亂,他現在隻是一個失去深愛之人的普通男子。

小兵阿沈的眼睛也紅了,但她依舊毫不客氣地將鳳青鸞扯回到安全地帶,官紅俏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忽然想到慕風,也顧不得再管這二人,回身去找慕風。

鳳青鸞終於意識到,阿沈這個小兵的身後似乎過於好了一點。

他冷眼瞧著她道:“你不要阻攔我,讓我去找櫻離。你可知,你阻止了我,我固然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可我的心卻要隨著她而死去了,而你更是活不了,一個小兵,竟然有這樣的身手,你必是他國派到我身邊的奸細!”

小兵阿沈抿唇不說話,隻是擺出了架式,“你想跳下去,便打敗我!你若打敗了我,要殺要剮隨你,若是我阿沈皺一下眉頭,我就把這個沈字倒過來寫!”

鳳青鸞二話不說,揮拳就上。

小兵阿沈機靈躲過,二人就此接招,便在涯邊激烈地纏鬥起來。

小兵阿沈阿出招便道:“你想過沒有,她為何會落涯?她因何而至深澗這裏,隻不過一灘血跡一隻鞋子而已,萬一她還活著呢?”

鳳青鸞道:“慕風是不會騙我的!”

二人說著話,拳風卻也越來越快,小兵阿沈身形靈巧,主要以閃、躲、穿、刺為主,而鳳青鸞出招則招招殺著,這時她已經有點落了下風,隻是仗著形動敏捷維持著。小兵阿沈又道:“好,就算她已經死了,但是你身為一國之君,盡要為一個女子而放棄自己的生命嗎?你可知,饒你武功高強,跳下這深澗也是隻有一條死路!”

“你懂什麽!就算是隻能找到她的身體,便算是,隻能追著她的靈魂,我也要去找她,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小兵阿沈的呼吸微微一窒,這一生,她從未見過如此癡情的男子。

“可是難道你不想知道,她為什麽死嗎?或許她死得很冤枉,死不瞑目,隻等著你替她報仇呢?你若不問清紅皂白,就這麽隨她而去,恐怕黃泉之下無法向她交待!”

大概是這句話,觸到鳳青鸞的軟脅,他忽然就收了招。

小兵阿沈變招不急,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鳳青鸞一口鮮血噴出來,捂胸單膝跪地,小兵阿沈嚇了一跳,爭忙地衝過來扶著他,“你怎麽樣?”

鳳青鸞抹了抹唇邊的血跡,默默地站起來,再抬眸時,之前那種狂亂之色已去,隻是化為了無邊無盡的悲傷,刹那間,小兵阿沈盡覺得他眼底深處,一片荒蕪,再也沒有任何的生機。

她顫聲道:“你不要死,南詔需要你,你的百姓需要你,我,我也……”

然而她終是咽下了最後一句話。

提高了聲音粗聲道:“陛下,你願意隨所愛之人而去,固然令人很感動。可是你始終要記得,男子漢大丈夫,不但心中要有情,肩上更要有責任,你今日若死在這裏,阿沈自然會說你是天下最癡情的男子,將來成就一段淒美小書,供那說書先生大庭廣眾之下拍著板子述說一段佳話傳奇也未可知,但是對於您的子民,對於南詔,你便是他們的恥辱!便是你極度不負責任!”

見鳳青鸞看著下麵洶湧的澗水,沉默著,手中那隻鞋子握得很緊很緊。

小兵阿沈又再加了一句,“聽說,南詔國現在的局麵,是段皇後毆心瀝血,費盡心機幫助您才得到的。南詔這片天下,是她與您一起打下的,您真的就忍心看著,將這好不容易整合的江山,再次破碎嗎?”

小兵阿沈的話,的確讓鳳青鸞在刹那間,想起了當初發生的很多事,心頭的死念漸漸打去,隻是內心深處的悲慟卻是越深。

“櫻離!”他忽然仰天長嘯喚著她的名字,然而,她可能永遠也聽不到。

……

我有美好暢想,願與你共攜江山,坐看雲起雲落,你可知?

滄海桑田,雲卷雲舒,我願與你約好三生石畔再相見,你可知?

我願,追尋你前世的靈魂,今天的愛恨,來世的緣份……

你可知,櫻離,我愛你……

……

慕風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坐在馬車裏,馬車則行於蜿蜒的山道中,小兵阿沈趕著馬車,官紅俏則坐在他的身邊,眼睛已經紅腫的跟個桃子似的。

慕風坐了起來,覺得身體盡是好了很多,胸口也沒有那麽疼了。

“少主,是元豐皇帝給您服了傷藥,你現在是不是好多了?”

慕風點點頭,問,“櫻離呢?”

官紅俏搖搖頭,“沒找到,元豐帝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不過大曆國宣帝的人也已經到了,滿山遍野的尋找無果,現在也已經收兵了。”

“這是,什麽意思?”

“少主,那日,元豐帝找到了一條死去的大蟒,蟒的口中還有我的劍,在蟒死去的不遠處,發現了一個蟒窟,你吃的草藥卻隻有那個蟒窟裏有。又在不遠的地方,發現有段皇後和蟒蛇激烈搏鬥過的痕跡。

應該是她在與蟒搏鬥的時候受了重傷,內腑破裂才會一路吐了那麽多血,她大概不想讓自己那樣狼狽的死去,因此掙紮到了澗邊……少主,段皇後跳入了深澗,她定是已經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