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他挽發道別離
這一晚再無話,因為心有餘悸,三人沒有再回棚子,就圍著篝火休息。第二日清晨,官紅俏醒來後,發現段櫻離已經不見了,慕風還是靠在石上,卻是熟睡的模樣,隻是唇色更加發著青紫,一看就是中毒越深的樣子。
她沒有叫醒他,隻是默默地守在他的身邊。
此時的段櫻離正走在怪石之間的崎嶇之中,手中拿著官紅俏那把長劍,目光機警地向四周搜索。
關於這種大蛇,段櫻離在卞連玉的醫書上看到過,此種大蛇非一般大蛇,而是被稱為蟒的,它們大部分生活在原始森林不家沙漠地帶,很多都是沒有毒的。但是生活在深澗中的這一種,大概是環境影響的,它們是有毒的,它們的毒雖然不像眼鏡蛇、五步蛇那麽毒,能一時半刻的就要人命,但是若中了五步蛇或者是眼鏡蛇的毒,至少可以就近采取解藥,還是有可能把人給救回來的鈐。
但是這毒蟒是不同的,它的毒幾乎無解,發作的雖慢,但最終致人死命。不同的毒蟒,解毒的草藥也有所不同,這些草藥一般還生活在它們的蟒窟裏,是在蟒窟內這種特殊環境下長成的,也就說,要采解藥,必須進入蟒窟。
現在正是這種毒蟒的繁殖期,一窟裏有可能會有公母兩蛇,一條已經死了,窟裏必須還有另外一條,所以然次采藥,可謂是危險重重。
但是,這種危險比起慕風的性命,也就不算什麽了。
直至晌午時分,段櫻離在經過一段山壁的時候,忽然聞到濃重的腥味兒,她昨晚也聞到過這種腥味,當與大蛇近身搏鬥的時候,馬上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撥開山壁前的草叢,果然看到一個約莫水桶粗細的洞,她用長劍往裏頭探了探,並沒有什麽異常洽。
又拿了小石子往裏頭扔去,依舊安安靜靜的,馬上猜想到,或許這洞裏隻有死去的那一條毒蟒,也或許另外的一條也出去找食物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可真的是天助我也。她當下便伏下身子,像蛇一樣往洞裏爬去。
洞口說大,其實也就水桶粗細,段櫻離再爬進去,遮住了光線,越發看不清裏頭的情形,隻覺得濃重的腥氣兒衝入鼻子,熏人欲嘔。
她已經看到,在她前方不遠的地方,的確長著幾株枝葉卷屈,嫩綠的奇特植物。心中一陣興奮,當下便將幾株草扯出來放在自己的懷裏,不敢再久留,迅速地往後退去,希望在大蛇發現她之前逃走。
然而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洞口更黑了一下,接著聽到嘶嘶聲,心裏一沉,毒蟒回來了!
前無去處,後無退路,她已經看到大蛇的腦袋探入洞中來,當下緊緊地握住長劍,默默地憋著一口氣狠狠地往大蛇刺去,那大蛇也是看到段櫻離了,以為是獵物自動送上門來,已經張開了大口,結果迎來段櫻離的長劍,正好刺入它的口中。
它吃痛之下,迅速地退出洞去,段櫻離也就趁這個機會從洞中出來,鬥反正是鬥不過的,段櫻離二話不說,隻是蒙頭往前跑。
聽得那大蛇在後麵追,她似乎都能感覺到大蛇口中的氣息,終於,身體忽然淩空飛起,竟然是那大蛇狠狠地撞向她,她喉頭一甜,人尚未落地,已經噴了口鮮血出來,才又間到一塊石頭上落了下來,她覺得自己的五髒被撞碎了,又接連吐了幾口血。
所幸的是,那把劍居然還插~在大蛇的嘴裏,它一時之間卻沒有辦法將那柄長劍從嘴裏吐出來,當然更咽不下去,所以不斷地扭動身體,暴怒異常,見段櫻離倒在石下,它的尾巴再次掃過來,段櫻離這次被掃中胸膛,她似乎聽到自己骨頭地裂的聲音,隻覺得砰一聲,自己再次落地了,卻是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條大蛇眼見她已死,而它的嘴裏還有那柄長劍,於是又怒氣衝衝地扭動著身體往別處去了。
但是段櫻離並沒有死去,夕陽隻餘一縷殘紅,她手腳動了動,終於醒了過來。
……
段櫻離回來的時候,官紅俏已經煮好了野鴨子湯,這次當然是準備了段櫻離的份兒,但是將鍋子端到段櫻離的麵前,她喝了口,卻咽不下去似的,又吐了出來。
官紅俏本來難得低頭,見狀忍不住又道:“味道也不至於那麽差吧,少主都說味道很好。你這樣子就是故意讓我難堪吧?”
段櫻離無奈,隻是苦笑一下,道:“我沒味口。”
“你——”官紅俏無奈,隻能看向慕風。
慕風也看著段櫻離,她平時可沒有這麽難相處的,而且她連蛇肉蛇湯都吃得下。段櫻離也不解釋,隻是將懷中的草藥拿出來放在慕風的手裏,“吃了它吧,它應該就是解藥。”
官紅俏聽她樣子,其實不太能確定似的,忙道:“萬一不是解藥呢?”
“那他隻有死路一條了。”段櫻離淡然地道。
官紅俏聽聞後,忙去奪慕風手中的草藥,他卻已經很放心地放入口中嚼了起來。這草藥的確是非常難吃,有一種很腥臭的味道,如同在吃腐爛的肉。但慕風還是皺著眉頭咽了下去,過了片刻,忽然覺得胃裏翻江搗海,哇地吐出一些汙穢的東西,裏頭似乎有黑色的血,還有蛇和草藥的腥氣。
但是他唇上的青紫卻淡了些,甚至有點紅潤。
段櫻離見狀,道:“沒事了,好在這的確是草藥。”
紅官俏見狀,也高興起來,“少主,你怎麽樣?”
“我沒事了。”慕風抹去唇邊的血跡,又向段櫻離問道:“你怎麽樣?”
其實段櫻離回來時就麵色異常蒼白,身上數處都有擦傷的痕跡,隻是她自己並未覺得有什麽大礙似的,行動如常,亦無痛苦之色,但是這一會功夫,段櫻離似乎更加蒼白了。
青色的夜幕很快就要降臨,段櫻離卻像一株已經缺失靈氣的植物,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頹敗之意,更像是一尊美麗的透明瓷器,隻是稍微一碰,就會完全碎裂。段櫻離卻給慕風一個淡然卻和暖的微笑,“我沒事。”
又道:“你的頭發很久沒有挽了,我幫你重新挽一下吧。”
平時,她都是非常矜持的,知道官紅俏不想讓她與慕風過於親近,所以她從來不會主動與慕風有什麽刮葛,但是今天……
官紅俏隻當她因為替慕風找回了解藥,才會持著自己的功勞而為所欲為,但見慕風並沒有拒絕,她卻也不好多說什麽,本著眼不見為淨的想法,將腦袋扭過去不看他們。這倒合了段櫻離的意,她可以更自在些。
將慕風的頭發散開,從腰間的荷包裏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木梳,替慕風緩緩地梳著他的頭發。
“慕風,你現在有喜歡的女子嗎?”
慕風搖搖頭,卻又點點頭。
“關先生說,玉姬為我付出很多,若是能夠找到她,我必須要好好的愛她。所以我已經有了應該要愛的人。”
段櫻離心情複雜,說不上是安慰還是遺撼,其實一個人心裏不要有那麽多的想法,愛自己應該要愛的人,或許是件好事呢?人生在世,什麽樣的追求才是正確的呢?走到現在,慕風能與她這樣坦誠相待,好好的說幾句話,似乎已經是她最大的收獲了。
又道:“其實這段日子於我來說,並沒有多麽的苦,這裏的日子很單純,就隻有我們三個人,比我以前過的日子幸福多了。以前,有個人對我說,願意帶著我離開,離開朝堂後宮,隱居山林,過些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但是我拒絕了他。
如果時光能夠回頭,或許我會答在他。”
慕風忽然道:“那個人是我嗎?”
段櫻離噗嗤一笑,“你愛我嗎?”
慕風微微一怔,卻是沒有回答。
段櫻離又道:“看吧,當然不是你。那個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他愛我,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他從來沒有欺騙我,他從來沒有把任何的心計用在我的身上,為了我他可以付出一切。不過,我已經弄丟他了,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找回來。”
也說的淡然,慕風卻從她的語氣裏聽出濃濃的悲哀,還有一種怎麽掩蓋也沒有辦法掩蓋掉的絕望,但也有種說不出的莫名的放手的感覺。
慕風又道:“你後悔嗎?”
“後悔嗎?我也曾這樣問自己,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後悔的機會,我隻能說,很慶幸在這一生遇見他。雖然我們並沒有獲得好的結果,但若一定要經曆前世所有的風風雨雨,才能夠與今生的他相逢,我還是願意將那苦再受一遍。”
慕風的眼眸裏,緩緩地流下兩行清淚。
他用袖子抹了抹,覺得很是意外,自己竟然哭了。
可是他並沒有想哭……
他沒有發現,段櫻離替他挽發的動作也頓了一下,從袖子裏取出手帕,將口中的血嘔在手帕之下,又將手帕塞回袖子裏。
不一會兒,頭發已經挽好了,光亮,緊致,使慕風看起來非常的精神。
但她說這個發型不太適合他,因為這樣看起來太像一個一絲不苟的王者,他還是散漫一點好看。於是又將挽好的頭發打散,到最後不過是梳理順了,再鬆鬆地紮住而已,並沒有挽成冠。
她對自己的作品似乎很滿意,笑道:“還是這樣好看。”
她今天好幾次都露出笑容,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有種嬌憨的天真,是與開動腦筋,那種機關算盡,胸有機謀以及沉默時的清冷樣子不同的。
慕風也笑了起來,被女子這樣審視誇讚,他還有點不習慣。
其實他以前是習慣的,隻是他失去記憶後,再醒來就是東夏的少主,滿身冰冷的味道,等閑女子又有哪個敢在他的麵前隨意說話呢?
末了,發現段櫻離癡癡地盯著他,目光移不開似的,又問道:“你以前,真的認識我?”
段櫻離沒有回答,隻是從懷裏拿出兩隻木蝴蝶,放在他的手心裏,“這種蝴蝶還有很多的,不過一路奔波輾轉,帶在身上不方便,所以就將它們放起來了。身邊隻有這兩隻,這兩隻還是之前你從涯下扔下來,我們落涯後,我無意間又找回來的,還給你。”
“關於木蝴蝶的故事,是真的嗎?”
“真不真又有什麽關係?你我已經重新認識,我們就快要分別,就當你我之間的紀念好了。”
“分別?你要去哪裏?”
“你說的對,我即是鳳青鸞的皇後,又曾是大曆的太子妃,我這樣的女子,到底應該何去何從呢?我想我應該好好的整理一下我的人生。”
“哦,你是打算先行離開嗎?”
“是的,官姑娘的腿已經好到差不多了,你的毒也已經解了,雖然傷還沒有完全好,但再過幾天肯定是能好的。而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能在這裏陪你們了。”
頓了頓又說:“再見無期,你要保重,我隻願你剩餘的日子都平平安安,一切順利。”
段櫻離說到這裏便站了起來,帶著灑脫之意向官紅俏道:“官姑娘,認識你很高興,我們就此告辭吧。”
她走,官紅俏自然是樂意的,而且她也的確覺得段櫻離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但是沒想到她說走就走,現在天都已經黑了。
果然慕風道:“暗路難行,明早再走也不遲。”
“沒關係,我就是要選在天黑的時候走,我這些日子早就已經把附近的道路都摸得很清楚了,就算天黑也能像白天般行動自如。再說,我這個人,不喜歡離別,特別是不喜歡被人看著我的背影。我喜歡走的幹幹淨淨,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在你們的生命中存在過一樣。”
她永遠也忘不了,三年前慕風為救她,打開盒子,使蠱蟲入體,之後他離開她時的背影,那個背影,常常出現在她三年的長夢中,每見一次便免不了心神俱碎。她不想讓慕風也看到自己離去的背影。
“再見。”
她邊淡淡地道別,人已經隱在黑暗中了。
官紅俏茫然喚了聲,“段櫻離,你——”
回過頭來,發現慕風也已經站了起來,然而往前走了兩步便覺得胸口疼痛,心裏明白若段櫻離執意要走,憑著自己現在的狀況和官紅俏那條沒有完全康複的腿,是不可能追上她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當她隱入黑暗中離別的那一刻,他覺得她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他能感覺到其中深深的戀戀不舍。
可之前她說了,她在涯上所說的故事,隻是為了達到使他不能出戰的目的。
她愛的人,是一個也愛他的人,那麽當然不會是完全不記得她的他。
胡思亂想了一通,他將那兩隻木蝴蝶放在火光下觀察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清晨,慕風早早地醒來,便去附近轉悠,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還存著,或許段櫻離並沒有離開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才發覺自己潛意識裏其實是希望段櫻離留在這裏的。不過幾人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有這種念頭也很正常。
走了沒多久,忽然看到地上有張帕子,已經被血染得透紅,但這帕子他是熟悉的,他知道這是段櫻離的帕子。
將帕子撿起來,發現帕子上的血跡雖然已經幹透卻還是很新鮮,很明顯,這帕子上的血,可能是昨晚留下的。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緊,再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發覺一塊大石旁,地上也有一灘血跡……慕風的腦海裏忽然出現段櫻離爬在大石上吐血的情景。
她,受傷了!而且還傷得不輕!!
昨晚的很多情景,忽然湧入到他的腦海裏,他驀然意識到什麽,段櫻離是在與他告別嗎?她是在跟他告別嗎?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大聲喊道:“紅俏!”
官紅俏正準備去打獵,聞得他喚,便盡量迅速地趕來了,隻見慕風麵色凝重,甚至是緊張,向她下令道:“立刻去尋找段櫻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她還活著,要盡全力救她!”
官紅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剛要問一下,便聽得慕風冷冷道:“我指揮不動你了嗎?快去!”
“屬下遵命!”
官紅俏憤憤說完,就一拐一拐地拖著傷腿,往前麵而去。。
慕風則繼續在四周觀察,結果在不遠處的草叢旁,又發現了一灘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