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些暗衛雖然已經經曆了許多戰役,見到如此慘烈的情景,還是有些震驚,皆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慕風與段櫻離此時也早已經到了岸上,二人轉身看著潭中的慘狀,段櫻離說:“這樣一來,恐怕他是更恨你了。”

“恨就恨吧,或許完全敵對的情況,反而比較好些。”

完全敵對,就少了那些情感的糾結,既然對方已經做了選擇,那麽他隻需要順應對方的選擇。

慕風拿出笛子吹了下,暗衛們如影子般,從沼澤邊退去,一會就已經如變色龍一樣,藏在樹叢裏不見了。

段櫻離道:“我們也走吧。”

慕風卻忽然輕噓了聲,“有人來了,我們先躲起來。”

說著二人便躲進附近的草叢後麵,靜靜觀察,果然,須臾,有一匹大黑馬載著一人,蹄聲得得地迅速飛奔而來,馬上之人正是鳳羽。他得到那塊寫有他和段櫻離的姻緣牌之後,便靠在樹上,覺得頭很痛,想了很久之後,依然沒有什麽頭緒,卻覺得,若是這個秘密解不開,這輩子都不能安心,當下便策馬狂奔,向戰場趕來。

然而到了潭邊,他狠狠地勒住馬,看到潭裏的鱷魚還在大口大口地吞食殘肢斷臂,一時之間,向來冰冷漠然的他也有所動容。

向四周看看,戰鬥似乎已經結束,但是他的人,顯然一個都沒留下,否則這時候,應該已經有人跳出來向他報告戰況了。

“古越!古越!”

他喚了兩聲,不見回應,心便猛然沉了下去,如果他還活著,此時就算隻剩餘一口氣也會出現在他的麵前,除非他已經死了。

跨下的大黑馬不安地轉來轉去,一人一馬在岸邊顯得有些茫然鈐。

而潭中那些被鱷魚吃剩的殘肢斷臂,有些開始慢慢地滑入到水洞和淤泥中去,慕風這才知道,這裏不但是個布滿鱷魚的地方,還是個沼澤。他不知道慕風和段櫻離是不是也跟這些士兵一樣,落入這個潭中了。

這時候,他看到一抹藕色,他腦海裏忽然出現段櫻離的身影,她今日穿的正是藕色衣裳,這一刹那,他居然沒有猶豫,直接由馬背之上躍起,往那抹藕色躍去。

如驚鴻般的身影急速向前,卻是以那些殘肢斷臂及鱷魚的身體為基,雙腳頻頻落在它們的上麵借力,片刻功夫已經衝到了那抹藕色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喚了聲,“櫻離!”

伸手就把那抹藕色提起,不過那隻是一件衣裳罷了,衣裳的下麵卻藏著凶殘的鱷魚,此時衣裳是拿了起來,而他也就像是把自己送往鱷魚的口中一樣,鱷魚突然張著長滿鋒利牙齒的大嘴,並且一躍而起向他咬來,這一下是冷不防的,他也沒有想到,雖然已經及時在空中轉了半圈兒,卻依舊差點被鱷魚咬到。

感覺鱷魚的大嘴,就是從他的臉頰邊刮過,一股腥臭的味道撲在他的臉上,差點將他熏暈。

為了躲鱷魚的大嘴,他終於還是被迫倒在淤泥裏,感覺到手底下的泥又濕又滑,根本撐不住人,又一運氣翻身站了起來,腳卻踩在另外一條鱷魚的身上,那條鱷魚被驚動,腦袋一甩,身子也猛地一翻,他隻覺得腳下一滑,又要掉到泥裏去。

之前那頭鱷魚又向他咬來,他隻得側翻過來,雙手卻扶在這條鱷魚的腦袋上借力,惹得那東西暴怒。

大概發現潭子裏居然還有活著的人,又有數條鱷魚慢慢地圍了過來,似乎都想爭吃一口小鮮肉,鳳羽的衣裳已經被咬破了好幾處,連連驚險之下,連發箍都掉了,頭發披散著實在是狼狽極了,隻是這鱷魚的動作極快,又是數條圍功,一時之間居然無法從包圍圈裏脫出來,勉力支持著。

躲在草叢後麵的慕風和段櫻離見此情狀,各有心思。

段櫻離是開心,是高興,他現在已經是羽太子,若他被咬死在這潭子裏,再被鱷魚分而食之,當真是死得極冤了,那麽她也就算是報了仇了。

慕風的想法卻不一樣,他看得很清楚,鳳羽為什麽會冒險進入潭中,也看到他抓起衣裳的刹那情景,他目光複雜地看了眼段櫻離,發現她唇邊帶著殘忍的一抹笑意,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似乎是害怕有人搶走她,又似乎覺得她太冰冷,從骨子到皮肉都太冰涼,他想狠狠地溫暖她。

而這時候,段櫻離卻道:“慕風,你有箭嗎?”

慕風微怔了下,“什麽?”

“你看他現在,正被鱷魚圍攻,如果這時候你射他一箭,他能躲過嗎?”

慕風僵硬地笑了下,“你這個狠毒的女子,居然要落井下石。我們走吧,看樣子他一定是出不了沼澤了。”

“不,我要看著他被鱷魚吃掉。”

慕風聽她說的堅定,隻好不再勸她。做為一個男子,自然不希望自己所愛的女子,對別的男子所表現出來的感情有所動容,但是慕風卻還是道:“櫻離,你有沒有想過,他本來是在岸邊好好的,不必再下到這鱷魚潭子裏來,他還是下來了,你有沒有看到他為什麽下來?”

段櫻離哦了聲,並不搭話。

她其實是看到了,可是那又怎麽樣?鳳羽是個善變的人,若是真的害怕她死了,今日又為何設下這麽惡毒的陷阱?

慕風還是不死心,又醇醇善誘地道:“他是因為看到你的衣裳在那裏,才衝進去的,或許他是真的關心你呢?”

段櫻離終於把目光轉到他的臉上,“你很喜歡他關心我嗎?”

“這——這當然是——我希望有很多人關心你,但是你要明白,我是最關心你最愛你的那一個人——”

慕風自詡是個很不錯的青年才俊,可是在段櫻離的麵前,他忽然覺得無論怎麽說,都是不對的,他甚至笨到無法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發現段櫻離那澄明的目光在觀察著他,他幹脆蕭灑一笑,道:“我希望你隻能看到我一個人對你的關心,其他的事,我們暫且不要管了吧。”

其實他隻是沒有自信,害怕自己焐不熱段櫻離這個冰疙瘩,繼而卻又想,既然他自己都沒有自信能焐熱,何苦將希望寄托於別人的身上?難道真的希望段櫻離感受到鳳羽對她的在乎嗎?她若是真的被別人焐熱了,便也不是他的了。

他暗暗地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叮囑自己以後還是不要犯這樣的糊塗念頭為好。她就算是冰疙瘩,也隻能是她的冰疙瘩。

這一邊,慕風原本糾結的情緒漸漸平複,鳳羽卻也快要闖出鱷魚潭,雖然是狼狽極了,甚至腰部被扯破一塊皮~肉,鮮血和泥水混在一起,糊在身上,但他畢竟還是回到了岸上,一上岸,他便幾乎倒在岸邊,而潭子裏的鱷魚居然有幾條上了岸追上來,仍然不想放過到口的鮮肉。

鳳羽勉強地上了馬,拍了下馬脖子,“老夥計,我們走!”說完便倒在馬上,再也起不來。

那馬像是有靈性,嘶鳴了聲,就帶著鳳羽,饒過鱷魚潭,小跑著往山下而去。

段櫻離一下子從草叢裏鑽了出來,望著一人一馬的背影,知道自己此時是追不上的,況且她沒有武功,也依舊殺不了鳳羽,失望之下,轉首冷聲道:“慕風,你會後悔的,你竟然錯過了這麽好的殺他的機會!”

慕風走到他的麵前,輕輕地扶住了她的肩,“櫻離,你殺心太重了。”

“懂什麽!?”段櫻離猛地推開他。

這是她第一次,對慕風極度的失望。

但她對自己,更失望。慕風帶她看過了二駙馬的院子,看過了那些商人進入清風院的好戲,她以為他們可以變被動為主動,將鳳羽置於死地,可是沒想到鳳羽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掌握了主動,還設下如此惡毒的殺人陷阱!

段櫻離在前麵憤怒地走,慕風就沉默地跟在後麵。

沒有馬匹,二人隻能靠自己的腿,這樣走了好一會兒後,段櫻離的腿上還有胳膊上,就被荊棘刺出了許多細小的傷口,慕風看得心痛不已,幾步追到前麵走,拔出劍硬是砍出一條小道,段櫻離見狀,卻偏不走他砍好的小道,而是繼續往沒有路的雜草裏走,一臉要與慕風絕交的模樣。

慕風無奈,擋在她的前麵,“櫻離,你到底在生氣什麽?”

段櫻離懶得與他說,又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慕風道:“方向錯了,你這樣隻能上山,下不了山。”

段櫻離驀然停住腳步,站在那裏,好半晌都一言不發。

慕風從懷裏拿出隨身帶的傷藥,將她的小手拿起來,把藥粉灑在那些細小的傷口上,又從自己的內裳上扯下一塊布,小心翼翼地給她包紮住。看著他認真替她包紮傷口的樣子,她的情緒終於緩和了些,並沒有反抗他,隻是卻依舊不肯原諒他,過了會兒,居然巴嗒巴嗒地掉起淚來。

他曾經見到過她的淚,可是都沒有這次讓他來得心痛。那是委屈、憤怒,和達不到目的的失落及屢次失敗後的恐懼交織的情緒。

他猛地將她抱住,“櫻離,你別這樣,你這樣,我會痛死的。”

“你知道嗎,你今日不殺他,改日他定殺了你!”

“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也會保護你的。”慕風如此說著,卻暗裏舒了口氣,隻要她肯跟他說話,證明他還是有機會獲得原諒的。

“我不要你的保護,我要你殺了他!殺了他!”段櫻離再次推開他,往前跑去,洶湧的眼淚在風裏飛,慕風覺得自己的臉上微微一涼。

“櫻離,櫻離……”他追了上去。

段櫻離是真的生了氣,或許用生氣表達並不正確,她是絕望,憤怒。

這次真的不能夠原諒慕風,她固執地自己下山,找不到路就在草裏亂走,直到一腳踩到了一條正在休息的毒蛇,那條蛇受驚之下,細長的身子竟然直立而起,然後又像弓一樣弓起身子,這是要立刻攻擊的樣子。

但凡是女子,很少不怕蛇的,即使是段櫻離如此冷情冷血,也依舊害怕蛇,啊地尖叫了一聲,隻見慕風已經斜刺裏撲過來,將她撲到一邊,隻是那條蛇也如離弦之箭般向他咬過來,隻覺得後肩上一陣刺痛,他反手將蛇扯住,猛地扔到一邊去。那蛇似乎是知道了對方的厲害,迅速地鑽入草叢裏不見了。

慕風隻覺得一條手臂立刻泛麻,使不上力,心想,壞了,這蛇有毒。

段櫻離終於不再跑了,她馬上用刀割開他後肩的衣裳,發現流出的血果然是泛著黑色,便覺得心微微一沉。

“慕風,這蛇有毒。”她道。

“我知道,櫻離,我今日,可能要死在這裏了。”

“都是我不好。”

“我的命原本就是你救的,為你生,為你死,本應該的。”

慕風說著話,已經覺得呼吸有些急促,便原地坐了下來,這一會功夫,他已經是麵色蒼白,卻嘴唇發青紫,倒將他的容貌顯得越加人麵如一塊炫麗的美玉。段櫻離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救你。”

慕風隻覺得全身都開始發麻,視線也模糊,卻不願就這樣死去,他還有話沒有說完,“……櫻離,我便這樣死了,也沒什麽……你要幸福,要愛啊,櫻離,要愛啊……”

因為連呼吸係統都有些麻痹了,又是無力低吟,他說的並不是很清晰,讓段櫻離聽到耳裏,還以為他在唉呀唉呀的叫痛。她堅難地將他背起來,沒有下山,反而往山上走去。慕風雖然身材修長清瘦,可到底也是個堂堂男子漢,她背起他非常的吃力,然而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居然一口氣背出很遠。

停下來休息時,發現慕風已經完全失去意識,想到自己將他背到目的地的時候,不知道要費時多久,但是這個蛇毒卻必須要及時的解去。

猶豫了下,拿出他腰間的笛子,試著吹了兩下。

她不懂音律,這兩下也是很難聽的笛音,如同某種鳥的怪叫,等了片刻,果然聽到草叢裏有噓噓索索的聲音,仿佛有人走過來的樣子。

段櫻離剛想叫他們過來,卻忽聽得有人說:“奇怪,那邊絕對是大戰過的樣子,也不知道慕風那個臭小子是逃了,還是給鱷魚潭裏的鱷魚給吃掉了。”

“王子殿下,他肯定被鱷魚吃了。”

段櫻離的動作驀然停止,不動聲色地蹲下來,讓那些草將自己掩起來,悄悄的如一株植物。

那兩人似乎走的累了,便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

“王子殿下,這次我們來這裏,恐怕是瞞不過關老頭的。”

“那又怎麽樣?那老頭雖然看好慕風,但是我慕少離也不差呀,況且我是慕家的長子,若不是憑空冒出來慕風這個野種,關老頭也不至於現在就倒戈,隻要慕風死了,關老頭是個識時務的人,自然又會站在我這邊。”

“王子殿下分析的有道理。”

“那還不趕快去找,那東西,定是在他的身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或許這麽說吧,見屍見人都不要緊,關鍵把東西給我找出來,立刻!”

“是,王子殿下!可是現在我們隻有兩個人——”這人顯出很為難的語氣,接著便“唉呦”慘叫了聲,顯然被那個王子殿下慕少離打了一拳還是踢了一腳,就聽得慕少離罵罵咧咧地道:“你這個王八羔子,就知道喊苦喊累,連本王子都沒叫呢!”

然而這兩人這般說了幾句後,到底還是離去了。

段櫻離稍稍地鬆了口氣,暗想這慕少離是誰,又是哪裏的王子?低頭看到慕風,忽然明白了什麽,慕風這個家夥,還總是來救她,他自己其實也是處處都有敵人呢!有政~權的地方就有爭鬥,想起他那一次說,東夏還沒有滅。

看來果然如此,隻要政~權還在,國就在,慕風做為慕善遠的兒子,已經卷入了全新的政~權鬥爭。

她不由鬱悶地想,明明是在血雨腥風中,卻還要這麽天真,慕風啊慕風,你真是不適合過這樣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