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肖縉便帶著談嗅嗅上了門。

“阿策哥哥,你肚子裏是有小寶寶了嗎?”

談嗅嗅一進門,一溜煙似的跑到阿策的身邊, 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平坦的小腹, 目光靈動的轉來轉去。

肖縉讓她嚇了一跳, 忙將她扯遠了些,嚴肅的叮囑她:“嗅嗅, 不準在阿策哥哥身邊亂跑, 免得衝撞了他。乖乖坐好。”

談嗅嗅狡黠的吐了吐舌頭, 躲到肖縉的身後站定了。

自那日從談家回來,溫折玉便將肖縉的身份,以及兒時的經曆事無巨細的跟阿策複述了一遍。知道肖縉是溫折玉的爹親, 阿策對他的態度又恭敬了不少。

隻是在稱呼上,稍顯猶豫。

肖縉應當是看出來了,體貼的道:“還是叫我談叔就好。”

這倒是在阿策的意料之外了, 畢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談家從清溪縣一路奔波, 來到京都定居,是為了離溫折玉近些,沒想到肖縉竟然會讓他在稱呼上彼此拉開距離。

肖縉拍了拍他的手, 笑容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溫柔:“稱呼而已, 不必在意。如今我已是談家夫, 若是喊別的,反而會給玉姐兒帶來麻煩。”

阿策轉念一想, 確實如此。

畢竟在世人眼裏, 溫折玉的爹親早就死了, 要是真的把身份暴露出來, 對誰都不好。

而且看肖縉的模樣,看起來也並不想與冀北王府再扯上幹係。

說話間談嗅嗅又站不住了,躡手躡腳的跑到阿策的身邊,一副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

“怎麽了?”肖縉關心了幾句阿策如今的懷相,回眸看到談嗅嗅糾結的模樣,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想跟阿策哥哥出去玩。”談嗅嗅小孩子心性,在屋裏待不住。

阿策拉了她的手:“走吧,我們到院子裏去。”

肖縉一臉擔憂的阻止了他們:“這怎麽能行……”

“談叔不用擔心,之前談姨來給我看過了,她說如今我的身子已經跟常人無異,隻要小心看護就好。倒沒說不讓出門。”

“那好吧。你們倆去玩,我去小廚房,給你熬點粥。”

肖縉走後,談嗅嗅就像是脫了僵的野馬一樣,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她蹦蹦跳跳的拉著阿策走到院子裏,環視左右,悄悄的從腰間的荷包裏掏出了一個小紙包。

阿策眼睛一亮,是糖。

談嗅嗅跟做賊似的塞進他的手裏:“我聽說玉姐姐不讓你吃糖,阿策哥哥好可憐,這是我好不容易攢的,給你還有肚子裏的小妹妹吃。”

阿策自從知道懷孕後就讓溫折玉把糖果給斷掉了,他被溫折玉精心養了大半年,已經不會因為體虛的毛病昏厥,所以如今溫折玉隻讓小挽在他的補藥裏加上紅棗枸杞一類的補藥。

但由於他之前偷吃,牙疼了好幾日,溫折玉便狠下心來,一點兒都不讓人碰了。

可是這麽多年,阿策依賴甜食已經習慣了,哪能說斷就斷。插渾打科的鬧了好幾日,反而讓對方將偷偷給他買糖的鉤吻都給調走了。

他的屬下,竟然聽從溫折玉的命令,當即把人氣的不輕。

阿策看著那小小的紙包,忍不住咽了口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紙包接了過去,麵上卻在躊躇:“這怎麽好意思,謝謝嗅嗅。”

談嗅嗅:他真的拿走了……

談嗅嗅:突然有點舍不得了。

阿策:“不過不是小妹妹,嗅嗅是要做姨姨的哦。”

談嗅嗅也跟著咽了咽口水,似有不舍的看著阿策的手,眼看著他在自己的視線裏一點點的將紙包攏在了袖子裏,再也看不到了。

談嗅嗅定了定神,這才道:“阿策哥哥,你吃了我的糖,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阿策心情好,自然是無所不應:“你說……”

……

溫折玉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咬牙切齒的怒道:“日防夜防,沒想到沒防住這個談嗅嗅。”

阿策眼淚汪汪的捂住右半邊臉,漂亮的眉皺的緊緊的,倚靠在床榻上,不敢抬頭看她。

溫折玉見不得阿策這可憐巴巴的模樣,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也是,出息了啊,從一個孩子手裏要糖,這下可好,這大半夜的,偏要遭這份罪。”

阿策牙疼的厲害,抿著唇,偏過頭去,一言不發。

“小九,怎麽回事,怎麽還沒把談神醫請過來。”

“玉姐姐,別……別找了,我不疼……”如今已是深夜,阿策不想因為這種事麻煩談神醫,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過於丟臉。

溫折玉自然不會聽她的,早就打發了小九派人去請了,不一會兒,小九來報,說是前半夜下了雨,夜路濕滑難走,如今人已經在半路上了。

阿策嘴巴蠕動了兩下,見人在氣頭上,終究沒敢開口。

“還說不疼,臉都腫了。”生氣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溫折玉發了一通火後,心情平靜了幾分,沒好氣的坐回床邊,嚴肅的盯著阿策看了好一會兒。

“小可憐……”她歎口氣,指腹撫摸上了對方臉頰滑潤如玉的肌膚,語氣仍是極差的:“談嗅嗅這丫頭,自個兒牙都壞了也就罷了,偏要來禍害你。待談姨過來,定要跟她好好說道說道。”

阿策臉都快丟進了,哪裏好意思讓她找談神醫說道這事,忙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別怪嗅嗅,是我想要的。最近談叔談姨吵架了,嗅嗅心裏害怕,讓我幫他們說和。這才給我送糖。”

“吵架了?”溫折玉的心思都放在了阿策這裏,倒是沒有注意肖縉那邊的情況,聞言下意識的皺了眉。

不一會兒,談神醫到了。

阿策這牙疼也是老毛病了,之前甜食吃的太多帶來的後遺症,這次是又犯了。所以治起來也不麻煩,談神醫給他紮了幾針,不一會兒人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溫折玉幾番糾結,終究沒能忍住,問起了她跟肖縉的事。

“聽說,你跟爹爹吵架了?”

談神醫背著藥箱已經踏出了屋外,沿著路往大門走,溫折玉送他的時候順便開口問了句。

談神醫沉默了片刻,開了口:“是我的錯。”

原來,這事還是前段時間,談神醫替溫折玉找回幼年的記憶引起的。

當初肖縉為了救冀北王滾落進了滔滔的江水裏,被一家漁戶所救。機緣巧合之下,將人送到了談神醫那裏。

談神醫對他一見鍾情。

但她自小修習醫術,一下子就看出來肖縉是有婦之夫。本來已經打算將這份感情深深地壓到了心底,可沒想到的是,肖縉醒來後,失憶了。

更巧的是,送肖縉來的那家漁戶第二日家裏就出了事,談神醫順水推舟,隻說他是漁戶家的人,其他一概不知。

肖縉以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便留在了談神醫所在的醫館幫忙做事,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成了親。

直至十多年後,肖縉慢慢的恢複了以前的記憶,才明白自己的身份。但他並沒有責怪談神醫,一是因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二來,她對自己的過去確實一無所知,有誤會也是正常的。

隻是想回京見溫折玉。

談神醫自然是陪著他去了京都,兩個人在冀北王府附近買了一個小院子,時刻關注著溫折玉的情形。不久之後,溫折玉隨著沈清越去了清溪縣,兩個人也一起跟了過去。

“原來,你們是為了我,特意去了清溪縣。”

“阿縉的心裏,一直有你。”談神醫語氣很沉。

“我知道。”雖然說肖縉十幾年不曾陪在她身邊,但溫折玉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愛護之情。

當初溫折玉恢複記憶,點明了肖縉的身份,肖縉一句話都沒有辯解,隻是默默的流著眼淚,說是對不起她。溫折玉還以為清溪縣的相遇隻是緣分使然,如今才知道,這其中竟然有這麽多的彎彎繞繞。

“其實對不起你的是我,當初是我自私,強留了他。”談神醫頓了頓,苦笑了一下:“但我不後悔。”

冀北王府是這個情況,冀北王又是負心薄幸之人,當初若是真的讓他回來,除了磋磨至死,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溫折玉心頭紛亂,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她,隻道:“那怎麽吵架了。”

談神醫聞言眸色黯淡了下去:“上次,幫你記起兒時之事,阿縉便明白了,我是故意留他在身邊。他性子綿軟,心中有怨,隻當我是陌生人,如今見我,話都不說一句。”

說白了,還是因為肖縉覺得虧欠了溫折玉,遷怒於她了。

溫折玉聽完便明白了,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怨嗎?肯定是有怨的。隻是不知道該怨誰。怨肖縉?他是因為失憶才沒能回來看護她,而且這麽久以來,一直都在盡心補償,溫折玉不是看不出來。怨談神醫?但若沒有她的出手相救,不僅爹爹早就沒了命,就連阿策,恐怕都不會活在這個世上。

說到底,她童年所有的不幸,完全都源於冀北王的自私與涼薄。

她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談神醫對她的敵意。以前她不理解,如今卻明白了緣由。

她對自個兒的敵意,跟自個兒看到阿策跟月扶搖在一起時吃醋的感覺,並無什麽不同。

說白了,還是占有欲作祟。

隻是有了阿策以後,溫折玉已經不像從前一樣渴望父愛了,想到爹親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隻有阿策才是她心裏頂頂重要的人。

至於爹爹,他這一生也是辛苦,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生活跟幸福。

溫折玉想到這裏,心頭立刻坦然了許多,淡淡一笑:“看來這事還是因我而起,既然如此,就交給我來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