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 一根灰褐色的殘枝速度極快的穿過了紛紛揚揚的落葉,猶如鋒利的短劍,勢如破竹的紮進了追蹤之人脆弱的喉嚨裏。
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 那人捂著脖頸,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周圍的人俱被這出其不意的一擊嚇得心魂巨裂,齊刷刷的各自後退了一步。
但也僅此一步, 又戒備的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眼前的男子雖然武功極高, 出手如同鬼魅, 令人防不勝防,已經殺了他們不少的同伴,但他們有皇命在身, 哪怕再難,也要將此人斬於刀下。
因為就在剛才的秋祭大典上,這人帶領手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刺女帝, 幸虧有三皇女以身作擋,這才救的女帝一命。而三皇女當時就被利劍刺穿了胸膛, 是死是活已經無從知曉。
女帝震怒,誓要將人捉拿回來,生死不論。如今眼看的她們已經折了這麽多的同伴, 如果還不能把人捉住, 隻怕就算是回去, 女帝也不會饒了他們。
幸好輪番的車輪戰已經消耗了對方不少的力氣,看他手腕處染血, 腳步虛浮的模樣, 應該堅持不了多久了。
阿策的站在冷肅的秋風裏, 披著滿身的血腥氣與羽林衛的眾人對峙, 他的眉眼如畫,猶帶覆蓋著一片霜雪的冷酷之色,看起來對於眼前的處境,沒有絲毫的畏懼。
實際上,他的心卻一點一點的沉了下來。
他突然發現自己,對於死亡有了懼意。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他殺人,從來是不計後果的,寧肯自傷一千也要殺敵八百。可是這次,他出手仍舊狠戾,但卻再也不敢以命相博,唯恐自傷。結果打鬥起來,反而畏手畏腳,讓別人占了便宜。
若一開始肯拚死突圍,或許他現在早就逃走了,也不會被後來的這波人圍困在這裏。
刀劍耀眼的鋒芒無聲的襲了上來,阿策迅速的閃身躲過,正要提刀別開劍刃,誰知手腕間傳來鑽心的疼痛,差點鬆了匕首,幸好他反應的快,狼狽的彎了腰身,任那劍刃從他的麵前掠過。
餘下的人緊接著攻了上來,瞬間又是一場混戰。
阿策且戰且退,一直在找機會逃走,他自知時間不能多拖,否則追兵隻會越聚越多。可這群人就跟狗皮膏藥似的,緊緊的黏在他的身邊,竟是怎麽甩都甩不掉。
他是決不能被捉活口的,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隻能自裁才能不拖累到溫折玉她們。可若真讓她得知自己的死訊……
阿策心口驟然一痛,冷不防挨了一腳,摔了出去,下一刻,一道鋒利的劍芒追了上來。
他的瞳孔驟然一縮,已經來不及躲開了。
就在那劍刃即將穿進他胸膛的時刻,一柄長刀呼嘯著飛了過來,恰好抵著劍刃將其狠狠的砸了出去。
死裏逃生,冷汗瞬間將阿策後背的衣服全濕透了。
抬眸一看,來人窄腰寬背,身材高挑,十分的熟悉。她像是風塵仆仆的趕來,衣裙沾滿了塵土,額角的頭發一縷一縷的滴著熱汗。隻見她一手刀花掄的出神入化,立時將所有針對他的攻擊一一的擋了回去。
阿策的嘴唇動了動,不敢喊出她的名字。
一見到她,似乎所有的信心都回來了,阿策立刻與她站成背對背的姿勢,互為後方,跟羽林衛的人廝殺起來。
不一會兒,屍體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
“走……”
沒有半點停留,來人帶著他一路飛掠到山下,那裏立著一匹體型彪悍的白馬,一見他們就高高的揚起馬蹄,發出一陣嘶鳴,像是等在那裏多時了。
來人一聲不吭的飛身上馬,順便拉著阿策的手將他拽了上去,麵對著自己抱進懷裏。
阿策的臉直抵著對方的胸膛,下意識的環住了她的腰,一顆心開始砰砰的跳個不停。
眼前的溫折玉既熟悉,又陌生。
她拆了所有的簪釵,隻束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通身沒有掛任何的裝飾,隻是簡單的著了一件黑色的衣衫,手裏拿的也不是平日裏常見的折扇,而是一柄從未見過的長刀,舉手投足間充斥著久經沙場的老兵渾身特有的煞氣跟血腥氣,氣質陰冷,讓人不敢直視。
可是阿策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通過她那雙冷酷肅然的眉眼。
駿馬一路奔馳了不知有多少裏,溫折玉都沒有停下,她的唇抿的緊緊的,單手扶韁,另一隻手則攬在阿策的腰上,身上散發著一股森然而又隱忍克製的怒氣。
阿策的心倏然一緊。
玉姐姐……她生氣了……
阿策悄悄的抬起了半個腦袋,正想觀察下她的神色,忽然間目光恰巧落在她的肩頭,發現黑色的布料上一團深色的**,已經將她大半個肩膀泅濕了。
阿策臉色頓時變了,急急的喚她:“玉姐姐,你停下來,你受傷了。”
溫折玉連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仍舊提著韁繩奔馳,風聲呼嘯著從阿策的耳邊掠過,吹動著兩個人的衣袖獵獵作響。
在顛簸之下,那濕痕越來越深了。
阿策急了,聲音慢慢的染上了一點哭腔:“玉姐姐……”
溫折玉不為所動。
阿策心裏一急,話音立時拐了個彎:“玉姐姐,阿策好疼。”
“嘶……”
馬兒的速度慢慢的慢了下來,韁繩勒住了馬的脖頸,兩個人徹底停了下來。溫折玉二話不說從馬上跳了下去,然後去抱阿策。
“我自己來……”
“扶著我。”溫折玉的音色冷的像是雪山裏藏著的一塊冰。
阿策隻好慢慢的彎下身子,任由她將自己抱了下去。
她們停下的地方是一片樹林旁邊,溫折玉環視四周,將阿策抱進了樹林裏。
剛將人放下,溫折玉的視線就落在了阿策的手腕之上,見他衣袖上的係帶已經斷開了,手腕間還在流著幾道鮮豔的血痕,不由的臉色更加的難看起來。
她從懷裏掏出藥粉,開始給阿策上藥。
阿策坐在地上,單手環著膝蓋,安靜的伸著手任她給自己綁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蝴蝶結,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看起來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看她包紮完了,阿策伸手就要拿剩下的藥粉,讓溫折玉一個側身避開他,冷淡道:“你要做什麽?”
“我給玉姐姐上藥啊,玉姐姐,你也受傷了。”
“不必。”溫折玉將藥粉收了,站起身來。
阿策被她的冷漠刺了一下,心底有一點發酸,仰頭看著她道:“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是。”溫折玉言簡意賅。
阿策一愣,霎那間鼻頭也跟著發起酸來,眼圈裏匯聚了一圈又一圈的淚水,像是接下來溫折玉隻要再說一句話,就要溢出眼眶似的。
溫折玉冷冷的將頭瞥到了一邊。
“對不起……玉姐姐,我不該瞞你。”阿策也跟著站了起來,向前走了一步,終於還是沒敢站在她的麵前去。
溫折玉狠了狠心,沒有接他的話。
“我猜到你會生氣,可我……我必須要這樣做,三皇女是你的阿姐,這事我交給誰我都不會放心的。我負責影刃多年,殺人無數,知道如何一擊斃命,也知道如何避開人周身要害,這件事我來做,是最安全的。”
“為什麽一開始不說?”溫折玉冷冷的問。
“我說了,是你不同意。我不想讓你為難,我知道你的擔憂,玉姐姐,可我心裏有數,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放p!”溫折玉忽然吼道:“你他爹的知不知道,老娘要是今天不來,你這條小命就交代在皇陵了!”
至今溫折玉的心都沒能從剛才千鈞一發的場景收回來。
她不敢相信,若是那把劍真的在阿策身上刺實了,她會怎麽樣,會不會發瘋。
可這個剛剛死裏逃生的人,竟還在信誓旦旦的說不會有事。何其的可笑!
阿策張嘴正要辯解,忽然間溫折玉猛地回過身來,強勢的按著阿策的胸膛將他快速的往後推了幾步,抵在了樹上。
溫折玉的眼圈發紅,太陽穴一股一股的,周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看起來異常的嚇人。
她像隻暴怒的小獅子一般,朝著阿策壓了下去。
阿策無從抵抗,身體沿著樹幹滑到了地上,兩個人的呼吸交疊在一起,眼前的人既霸道,又格外的瘋狂,對著粉嫩的唇瓣又咬又啃的,很快就有血絲在彼此的口腔中蔓延開了。
可他因為心虛哪裏敢說話,隻能任她施為。
唇齒間的血腥氣更重了,阿策惦記著溫折玉的傷勢,想了想還是把人推開了。
溫折玉的眼睛還是紅的厲害,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闔上了眼睛。直到情緒沒有那麽激動之後,方才睜開。
她一言不發的盯了他好一會……
暴戾的眸光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她的瞳孔中終於緩慢的散去。
“阿策啊……”
一股涼氣直衝顱頂,阿策狠狠的打了一個哆嗦,呼吸不穩的盯著她,漂亮的眼睛被水光遮住了,依稀可見裏麵盛滿了恐懼與哀求,本來就破了皮的嘴唇被他再次無意識的咬住了,幾顆血珠子瞬間滲透了出來。
溫折玉想要出口的話一下子就被壓了回去。
她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小白蓮啊,明明連死都不怕的人,居然因為自己喊了他的名字,就緊張成這個樣子。
苛責的話瞬間就說不出口了。
溫折玉無可奈何的將人摟緊了懷裏:“算了……別怕,玉姐姐要你的。”
懷裏的人一下子就破了防,全身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下來,反手抱著她放聲大哭。
算了,跟這小傻子計較什麽呢。
說到底,他所做的一切,不都還是為了自己麽。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還是不是人啊,溫折玉在心裏自嘲了半天,越想越覺得對不起眼前的人。
她情不自禁的在他的頸間親了一下,輕拍他的後背,“乖,不哭了,是我錯了……隻是以後,別再瞞我了,好嗎?就算要涉險,玉姐姐陪你一起。”
“好……”阿策哽咽的回了。
溫折玉撫摸著阿策垂在腰間的精致的魚骨辮,暗道他倒是謹慎,還不忘將頭發掩飾起來,摸著摸著,突然眸光一動。
“阿策,你可想過尋找你的母父親人。”
“什……什麽……”阿策一愣,想都沒想,急聲回道:“沒有……阿策是孤兒,流落街頭被蝶殺的人撿了回去。玉姐姐……我沒有別的親人了……”
說到尾音語調已是顫的不成樣子。
不怪阿策激動,實是在清溪縣的時候,溫折玉也曾問過他類似的話。
當時,是為了把他送出去,離開她,找個地方衣食無憂的生活。
隻是後來因為自己的堅持,沒能實行……
如今舊事重提,阿策的第一反應就是溫折玉抱著跟之前一樣的目的。親人於他而言,遙遠至極,但眼前人,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
“玉姐姐……阿策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