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都不要再見了。”溫折玉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 站直了身子。

阿策沒有說話,仿佛沒有知覺的木頭人,臉偏向一側, 望著虛空, 一動不動。

溫折玉知道他聽到了, 事已至此,兩個人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欺騙是真的, 背叛也是真的, 不是溫折玉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而是兩個人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的誤會。

或許阿策嘴裏的喜歡也是真的。

甚至,在事情過後, 每每見到阿策,她對他的心軟與不舍,也是真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她從來不會給任何人第二次傷害她的可能。

臨走之前, 溫折玉再次看了阿策一眼。小巷昏暗,純粹靠著一輪月色勉強視物, 可是就在他們糾纏的間隙,幾朵白雲倏然飄過,竟將月光遮了個徹底。

夜色如同黑幕, 將整個小巷包裹了起來。溫折玉一走, 便將阿策一個人, 孤孤單單的留在了黑暗裏。

溫折玉走的很慢,按理說她應該去尋被留在原處的傅瑄潤, 但是私心裏, 溫折玉並不想見到他。

傅瑄潤是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小公子, 他的性格跟徐瑾有幾分相像, 或者可以說,跟大部分京圈裏的小公子都有幾分相像。

天真而又任性,對外麵的世界有著近似於幼稚的幻想,又有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跟自私。

而無論是阿策也好,木槿也罷,都是橫衝直撞,野蠻生長出來的。與傅瑄潤那種天之寵兒截然相反。

偶爾的時候,溫折玉也會忍不住去想,阿策的過往,過的會是怎樣的日子。

看他傷痕累累的小身板,大概率也是不怎麽好的。

算了……想他做什麽。他過的好與不好,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

溫折玉強行將發散的思維拉回來,忽然察覺經過的夜風似乎溫度低了不少,抬頭一看,天空中黑雲越聚越深,不一會兒,劈裏啪啦的雨滴落了下來。

溫折玉環顧四周,一時間還真找不到什麽可以避雨的地方,但這雨來的突然,下的也是極大,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的往地上砸,很快就將她的衣服濕透了。

溫折玉隻能沿著街道往前疾走,期望碰上道寬大點的屋簷遮一遮雨。

腳下得雨滴越來越多,轉瞬便匯成了一股股細小的溪流。

“啪。”

一柄竹傘砸在了溫折玉的腳下。

溫折玉走的急,差點一腳踩了上去,幸而她反應快,閃身回避開了,而後皺著眉頭往傘投來的方向看了看。

那傘是從高空落下來的,她的身側都是一道道的矮牆。狂風夾雜著雨水砸到她的臉上,讓她一時間有點睜不開眼。

溫折玉收回目光,直接邁過了雨傘,徑直往前走去。

身後一道矯健的身影從矮牆上跳了下來,用手撿起了濺在水流裏的傘,呆呆的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朝著她的方向追了上去。

阿策直接橫傘擋在了溫折玉的麵前,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將雨傘遞了過去。

溫折玉透過朦朧的雨幕看著他。

阿策的渾身亦是被雨水澆透了,薄薄的布料緊貼在身上,顯得人格外的瘦削。他的頭發本來是又黑又密的,被風一吹淩亂異常,看著十分的狼狽。

溫折玉自然是沒有接,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越過他就要轉到右手邊的街道上去。

誰知她剛走沒兩步,就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立刻又退了回來,與此同時,阿策也捉住了她的半個衣袖。

“玉……”

“噓……”

溫折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就在此時,那條街上傳來了木槿悲痛欲絕的嘶吼聲:“滾呀,沈清越,你別碰我。”

緊接著,是細微的碰撞的聲音,這聲音太過相似,就在剛才溫折玉還剛剛經曆過,應該是木槿被沈清越壓到了牆壁,氣息交纏,衣料摩擦的聲音。

沈清越壓抑著喘息,低低的安撫著他,難過的語調中夾雜著說不出來的深情:“是我的錯,可是木槿,我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在那樣的情況下遇見你。如果那晚我沒有中□□,即使是這樣激烈的暴雨,我在一個巷口的轉角遇見你,我想,我也定會願意遞一把傘給你。”

沈清越重重的喘息了兩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如果那樣,你會不會對我有一點好感。你那般好,隻要上天讓我們碰上,我一定會喜歡你的。日後我們聊起那夜,你隻會歡喜雀躍……可是……”

沈清越頓了頓,痛苦而又糾結的繼續道:“我沒有辦法,偏偏就是這樣的遇見,我更改不了,我沒有辦法,我不敢說。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你每次誇我的時候,我都是心驚膽戰的,我……”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木槿撕心裂肺的哭聲蓋過了她的聲音。

溫折玉不知不覺的又往後退了一步,說到底,這是沈清越的私事,她不想參與。

這一步讓她差點撞到了阿策的身上,她回頭一看,阿策似乎聽得格外的認真,目光遊離,深思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邊木槿還在哭,一邊哭一邊對著沈清越拳打腳踢的,沈清越哄他的姿態越放越低,最後忍無可忍,將人攔著腰打橫放在了肩頭。

“別哭了,雨這麽大,若是淋病了怎麽辦,我們先回去,我不走,任你打罵,好不好。”

“沈清越你放我下來。”

兩個人的聲音漸漸的離遠了。

阿策猛地被冷雨激的一個哆嗦,回過了神來,忽然將視線轉到了溫折玉的身上。

溫折玉注意到,他的眼眶又紅了。

他一把將傘塞進了她的懷裏,沒等溫折玉說話,忽而急切的道:“拿著,我就再不煩你。你若不拿,我……我便一直糾纏著你。”

“嗬……”溫折玉嘴角扯了個嘲諷的弧度,剛要開口,就見阿策倉惶的退後了兩步,逃也似的踩著矮牆越走了。

溫折玉諷刺的話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嚨裏,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隻好又咽了回去。

阿策的身影一消失,溫折玉臉上的冰冷也緩緩的消失了,她又重新的審視了手裏的這把傘,撐開舉在了頭頂。

這是一把油墨潑出來的竹林圖傘,非常的普通,若是白日裏有雨,隻怕十個人裏九個人撐得都是這種。

而溫折玉本人,則偏向於華貴的風格,錦繡牡丹妖冶芍藥,不大的傘麵溢滿富貴的的金銀絲才好。

她將傘柄在手心轉了兩圈,喃喃的道了一句:“真醜。”

……

回去縣衙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有仆役給她開了門,回去後一直等著她的小八立刻迎了上來。

“傅公子可回來了?”

“回來了。”

溫折玉在內室換濕衣服,而小八則在外間回話,並沒有進來伺候。之前趙雲寰在書信裏提到過,小八小九乃是一對,所以溫折玉對這容貌清秀的小八一向是極其注意分寸的。

“不過主子,傅公子說,您回來後,讓屬下去通知他一聲,他有話要跟您說。”

溫折玉心道:估計是關於玉簪的事情。

那枚簪子被她隨手放在了**,溫折玉很快將衣服換完,又重新朝著它看了過去,少頃,語氣不善的回道:“不必理他,你自去休息吧。”

小八走後,溫折玉坐回**,拿起身側的簪子端詳了片刻,目光又轉到了放在牆角的雨傘上麵。

也不知為何,就隨手拿進了內室。

屋裏的地毯已經被傘麵落下來的雨水浸濕了一大塊兒,溫折玉看著它,恍惚間就想到了之前的一次大雨,阿策跪在地上哭求時的情景。

“玉姐姐……喜歡你。”

“遇上你,是阿策的幸運。”

“求玉姐姐疼疼我……”

溫折玉的手一鬆,手裏的簪子滾落在了地上,她忙伸手將它撈了回來,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幾遍。

最後站起身來,隨手拿過雨傘,重新踏進了暴雨裏。

溫折玉去了一趟阿策曾經住過的房間,將簪子放回了他的妝匣之中,同時,溫折玉注意到,這妝匣略顯淩亂,有被人翻過的痕跡。

於是次日見傅瑄潤的時候,溫折玉沒有忍住,冷著臉將人狠狠的訓斥了一通。

“你凶我?為了一個低賤的小倌,你竟然凶我?”

小倌?溫折玉皺了皺眉,若非他提醒,自己倒差點忘了,阿策本身是出自微羽閣的。

看來,傅瑄潤這是把阿策明麵上的來曆,都打聽的一清二楚了。

“以後我們不會再見了,但他的東西,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動。傅公子,你我雖有婚約,但尚未成親,我的私事,還希望你不要幹涉。”

傅瑄潤氣呼呼的看著她,明明昨晚還溫柔體貼的陪他逛街來著,怎麽過了一個晚上,又變成了冷漠疏離的模樣,這女人,真是太善變了。

“知道了,哼。”傅瑄潤沒好氣的應了,撇了撇嘴,滿臉的不高興。

或許是因為淋了雨,溫折玉醒來後就有些頭痛欲裂,懶得再應付他,調頭直接去了前廳。

昨晚沈清越跟木槿之間,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不過見了沈清越後,溫折玉不得不佩服好友的自控能力,她的臉上,一點兒都看不出昨夜跟木槿吵架的端倪。

看到溫折玉後,沈清越臉色也不是很好,一見她就甩了幾張寫滿字的宣紙過來。

“看看你家阿策幹的好事?”

提到阿策,溫折玉也是一愣,立刻拿過來仔細看了一遍,邊看邊道:“如今已經不是我家的了。到底怎麽了?”

沈清越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溫折玉看完後,也是呐呐無言。

原來昨日裏的那把傘,是阿策動手搶來的。

被搶的也是個熟人,觀海樓的掌櫃的。

當時她從酒樓往家裏走,恰巧被阿策撞上,二話不說就要她手裏的雨傘。而這掌櫃的一看攔路的是個男子,自然是沒有放在心上,當即拒絕了。

然後,阿策一把抽出了他的鎏金匕首,將人的一縷發絲割斷了,又抵在掌櫃的脖頸上,逼迫著人抖著雙手恭恭敬敬的送到了他的手裏。

是的,他不光搶,還得逼著人自己動手奉上來。

臨了還加了一句:“你這傘忒醜,玉姐姐定然嫌棄的緊。”

差點將那掌櫃的氣個半死,今早就因為淋了雨病倒了,在病**越想越是生氣,遣著女兒過來報的案。

溫折玉也是醉了:“她沒事吧,一把傘也值當的。”

沈清越白她一眼:“她認出了這是你身邊的人,說白了,就是想出口惡氣,若是我願意從中說和,她也能順便賺個人情。”

“觀海樓的掌櫃,不就是上次陰你的人。”溫折玉可還沒有忘記,沈清越就是在她的酒樓裏中的招。

“沒有證據。”沈清越提起這茬也是惱怒的很。

“那她……不也沒有證據。那麽大的雨,說我們阿策搶她的傘,誰看見了。要我說,不必理會她。”

“這事你看著辦吧。木槿淋了雨,發燒了,我去照顧一下他。”

溫折玉一怔。

發燒了?

木槿的體質,她記得一向是比阿策好上不少的,結果他都發燒了,那那個人……

也不知道會不會自己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