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大牢。

溫折玉差點沒認出來地上安安靜靜躺著的人。

黑漆漆的鎖鏈扣在對方的纖瘦的四肢上, 黯淡失去了光澤的一頭卷發淩亂的鋪在身子底下,阿策此時正緊閉著眼睛,瘦削的臉上蒼白一片, 隻是在鼻梁的位置染上了一道道幹涸的血痕。

他仍舊穿著那日裏的一襲紅衣, 沈清越對他用了刑, 紅衣已經淩亂不堪,有幾處撕裂的鞭痕, 尤其是腰腹的位置, 正不停的往外浸著血水。

周圍的稻草上也濺著零零碎碎的血滴。

阿策果然是瘦了許多, 那衣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落落的。衣服袖口的綁帶已經斷開了,露出一截纖細而又蒼白發青的手腕。

此時的他, 並非記憶裏鴆羽的模樣。

鴆羽的眉眼過於鋒利,渾身的氣質也是十分的冷鬱,像是從煉獄裏爬出來的奪命的陰魂。溫折玉每每見他, 都會控製不住從骨子裏湧動出來的殺意。

他也並不是記憶裏阿策的模樣。

阿策柔弱可憐,像是一枝柔若無骨的白蓮花, 溫折玉便是經過他的身邊動一動四周的水,都要小心翼翼的,怕給他折了葉兒斷了枝。

每每見他, 一顆心都會軟的一塌糊塗。

可此時的溫折玉心裏隻剩下了一個感受。

恨……

既恨自己愚蠢, 輕易地相信了這根菟絲花的謊言, 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也恨他,處心積慮, 不擇手段。

大牢的獄卒為她開了鎖, 一陣嘩啦啦的聲響過後, 溫折玉不緊不慢的走進了牢房內。阿策似乎是被開鎖的聲音給驚醒了, 他垂在地麵上的手指緩緩的動了幾下。

此時,溫折玉已經走到了他的近前。

居高臨下的盯著對方,阿策似有所覺,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他狹長的眸子裏一縷明亮的光飛快的從眸底閃了過去。

“玉姐姐……”阿策驚喜的看著她,跌跌撞撞地就要從地麵上爬起來。或許是動作太快,在爬的過程中阿策突然腿腳一軟,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嘩啦……

鎖鏈碰撞的聲音讓溫折玉回了神。

她的嘴角噙著一抹冷笑,突然俯下身子,按著阿策的脖子將人重重的摜在了地上。

“做戲做的久了,這演戲的本能,可見是浸在骨子裏了。還以為我會心軟嗎?鴆羽……”

阿策的身子撞到地麵,胸膛不由自主的顫動了兩下,倉惶而又無措抬了眸子,嘴唇翕動著,眼睛裏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來。

“我……我沒有……”

溫折玉指骨狠狠的一緊。

阿策的呼吸一窒,蒼白的臉上更是一絲血色都沒有了,脖頸上的神經快速的跳動了起來,痛苦的一邊□□著一邊使勁往上揚了揚脆弱的脖頸。

毫無疑問,就算是此時的阿策也是極美的,像是一隻引頸受戮的瀕死的白鶴。

他沒有掙紮,隻是渾身僵硬的厲害,緊緊的閉著眼睛,隨著溫折玉手上動作的加深,足尖開始繃緊。

他的左手慢慢的覆上了溫折玉掐他的那隻手的手背。

溫折玉原以為他會像從前一樣撓她,沒想到阿策隻是很溫柔的,輕輕的摸了摸她的手。

溫折玉的心口一緊,猛地將人掀翻了出去。

阿策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捂著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

“我看過了你認罪的供詞。”溫折玉站起身來,冷眼看著他,不帶一絲感情的說道:“徐絮是你殺的。”

阿策沒有回應,隻是自顧的咳著,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溫折玉也沒有在意,而是繼續道:“馮冉也是你殺的,除了他們,還有誰?”

阿策好不容易停下來,卻不經意的笑了起來:“太多了,玉姐姐,我是個殺手,哪裏記得清這麽多。”

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跟鴆羽的形象一下子緊密的貼在了一起,溫折玉頓時心頭火起,手指攥成拳捏的咯嘣響。

阿策嘴角勾了勾:“難不成我少說幾個,玉姐姐便能保全我的性命麽?”

“自然不能。”溫折玉的話跟表情一樣的冷。“你要是願意配合,看在往日裏的情分上,我可以給你留一具全屍。”

“往日的情分?”阿策的眸光浮動了兩下,艱難的用手肘撐起半個身子,抬起頭來,認真的打量起溫折玉。

用的是往日裏如小白蓮般一模一樣的眼神,溫柔而又繾綣,萬千柔情似水脈脈。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溫折玉的火氣又旺盛了三分。

“什麽情分,玉姐姐。你對我,當真有情分嗎?阿策固然是欺騙了你,利用了你。可你呢,你把我當做什麽?你對我,又有幾分真心?”阿策自嘲的笑了:“你把我當做替身,對我更多的,也不過是……憐憫罷了。”

“替身?憐憫?”溫折玉也跟著陰沉沉的笑了起來,神情恐怖的看著他。

良久,緩緩道:“你說得對。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老娘付出真心?你曲意逢迎,我自然也是逢場作戲,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我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高貴。很好,很好。”

阿策的笑容僵住了,身體抑製不住的顫抖了起來。“你胡說!你……”

“少他爹的跟老娘玩什麽以退為進。”溫折玉惡狠狠的揪著阿策的衣領,嘲諷道:“你想試探什麽?想讓我承認什麽?嗯?把你的心思收一收,你我之間,如今隻有交易。我說過,隻要你乖乖配合,我給你留具全屍。”

溫折玉將人狠狠的往地上一扔:“說吧,談嗅嗅到底在哪裏?”

“她……她……”阿策哆嗦著嘴唇,幾次想要開口,都被喉嚨裏的酸澀給哽了回去。

溫折玉麵無表情的等著他。

阿策緩和了好幾次的情緒,好不容易說了句連起來的話:“我可以把她交出來,但我有個條件。”

“你的條件已經提過了,我已經來見了你。”

“最後一個……”阿策期盼的看著她。

溫折玉不耐煩的皺緊了眉頭:“說……”

“我想……”阿策道:“想讓你抱抱我……”

溫折玉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阿策的身上。

大牢裏的空氣渾濁而又潮濕,還帶著濃濃的血腥氣味,阿策身上的紅衣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麵目來了,破破爛爛的沾滿了血汙。

這樣肮髒的一個人,居然妄想讓她抱他。

溫折玉搖著頭笑了起來,覺得阿策的想法異常的幼稚可笑。

“我……”

“求你……”阿策的眼尾一片慘淡的紅。

溫折玉的笑收攏了起來,臉色愈來愈冷,“好,但我也有要求。”

她回頭輕輕揮了揮手,忽然有人出現在了牢門口。阿策注意到,那是她身邊的一個叫小九的暗衛,恭恭敬敬的端了一個小碟子走了進來。

那碟子上,是一個青花瓷的酒杯。

阿策似有所悟,臉上的表情突然間輕鬆下來,仿佛已經預感到接下來的事情了。

“喝下這杯毒酒,你我之間,一筆勾銷。”

果然……

阿策抿了抿唇,眼睛亮的驚人:“一筆勾銷?玉姐姐便不怨我了嗎?”

“不怨……不恨……不愛……”溫折玉一字一句的回道。

阿策眼睛裏的光又漸漸的暗了下去,喃喃自語道:“不愛……麽……”

他咬了咬唇,忽然間掙紮著爬起身,越過溫折玉,拖著嘩啦啦的鎖鏈上前,端起酒杯趁著溫折玉還沒反應過來,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如果我說,我懷孕了呢?玉姐姐……”

“我馬上就要死了,玉姐姐……”

阿策隨著酒杯一起摔在了地上,眼裏含著眼淚,喃喃的喚她。

溫折玉沒有回頭。

她的臉色冷的像冰,嘲諷的道:“你以為我會信嗎?”

她當然不會信,阿策說這話,隻不過是想到了過往,她給他送避子湯的事情,妄想得到一個解釋罷了。

隻是事到如今,似乎所有的解釋,又沒有那麽重要了。

阿策失望的垂了眉眼:“不會……騙不到你了,大人……”

溫折玉隻覺得自己快瘋了,這個大牢裏的每一寸空氣都令人想要窒息,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聽他裝腔作勢的說話,看他虛情假意的委屈。

溫折玉甩袖就走。

“還欠我一個擁抱呢。”阿策輕輕的道。

溫折玉停了腳步,攥緊了雙手,僵硬著身體半蹲到阿策的身邊。慢慢的,將他瘦削的身體半扶起來,一點點攬到了懷裏。

懷裏的人忽然間像隻被丟棄的小獸一樣,嗚嗚的哭了起來。他的聲音很小,或許是怕引起溫折玉的厭煩,一直在努力的壓製著音量,隻是身體的幅度顫動的越來越大。

阿策啞著聲音斷斷續續的在溫折玉的耳邊說完了談嗅嗅的所在,還沒等溫折玉回過神來,突然間一下子咬上了溫折玉的肩膀。

溫折玉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肩膀上的肉都快被他的尖牙給撕裂了。

“你找死?”溫折玉疼得腦門突突的跳,一把推開他惡狠狠的道。

阿策沒有說話,反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踉踉蹌蹌的拖著鎖鏈走回了牆角,安靜的躺下了。

他背對著溫折玉,再也不願意多說一句話。

溫折玉凶狠的盯著他,忽然發現他的肩膀開始小幅度的抖動了起來。

哭了……

溫折玉的心裏不可遏製的緊了又緊,慢慢闔上了眼睛。

罷了……

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反正也不會再見了。

溫折玉轉身走了出去,而就在她離開不久,阿策忽然流著眼淚站了起來,朝著大牢外麵的方向看去。

那人的背影早就消失了。

阿策心口一抽,突然感覺小腹傳來鑽心似的疼痛,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嘔……”

鮮血從他的嘴裏噴了出來,烏黑發青的一大片,濺在麵前的地麵上。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又是幾口鮮血湧到了口腔裏。阿策來不及吐出來,大口大口的血沿著他的嘴裏湧了出來。

“好疼……”

阿策的腹中像是刀絞一般的疼痛,霎時間冷汗如雨般從他的額頭上流了下來,他一隻手揪緊了身下的稻草,呼吸微弱的喘著氣,整個身子疼得弓成了一隻蝦米。

他的另一隻手緊緊的捂著唇,鮮血不斷從指縫中溢出來,很快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麵。

“玉姐姐……阿策好疼……”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節日快樂!!

也祝玉玉節日快樂。祝阿策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