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的阿策仍舊在跪在地上, 漂亮的眉眼安靜的垂著,腰板挺得很直,像一把刀鋒染血尚未回鞘的利刃, 渾身充滿著煞氣, 氣勢十足。

他是蝶殺最鋒利的刀。

薑南樓嘴角含笑, 欣賞的看著他。

她繼任蝶殺二十多年,其間見過的孩子不計其數, 但毫無疑問, 阿策是最不同的那一個。

他不是飼幼堂挑選出來的, 而是刑堂堂主江清寒無意間遇見從外麵帶回來的。剛來的時候軟軟糯糯小小的一隻,眼神清澈,像是誤入了狼群的小鹿。

所有進入蝶殺的孩子都要喂上忘記前塵的藥, 阿策自然也不例外。

失去記憶的孩子們就像一張張幹淨的白紙,然後按照進入蝶殺的順序,以數字作為名字。唯獨阿策, 他一直沿用的,是當初江清寒給他起的這個名字。

江清寒很關注他, 經常去飼幼堂偷偷看他。所以薑南樓偶爾也會問一句他的近況。

但讓他真正的進入到薑南樓眼裏的還是飼幼堂選拔的那一次,所有人都以為阿策會進入青鳥堂,沒想到他竟然會以孱弱之軀, 拚死了當時影刃的首領鴆羽。

於是, 阿策成為了新的鴆羽, 影刃新的首領。

那時候,薑南樓就感覺到了這小家夥已經完全跟以前不一樣了, 殺伐果斷, 心也夠狠, 甚至為了活命, 連對他最好的人都能出賣。

小鹿徹徹底底的成了一匹陰狠詭詐的狼。

他養好傷後,薑南樓破天荒的將他攬在了身邊,親自教導武功。

所有人都看出了薑南樓的目的,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薑南樓看中了他,不僅是喜歡他破釜沉舟的狠辣勁,還有他的顏色,別說放在蝶殺,便是縱觀整個大晉,隻怕也是少有的姝麗顏色。

試問,哪個女人不愛美人。

薑南樓自然也不例外。

整個蝶殺都是她的,一個小小的禁臠,想收也就收了。

但薑南樓偏偏就是吃了癟。

阿策不願。

他被薑南樓用強勢的手段反手壓在地上的時候,額頭觸地,砰砰的往地上撞,一副寧死不屈的架勢。薑南樓被他鮮血淋漓的模樣給弄得一下子沒了興趣,再加上身為蝶主的威嚴被挑釁,當初就把人扔了出去,押進了地牢。

後來,還是江清寒來求的情。

阿策若是個普通的手下,薑南樓必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但是他……

他真的太好用了,從他進入影刃以來,所有的任務,影刃幾乎從未失過手,且手段幹淨利落,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這是她好不容易打磨出來的鋒刃,刃如秋霜,光華內斂,就算再過四年,或者十年,即使再久,也不一定能打磨出同樣的一把刀。

薑南樓暫時還舍不得折斷了他。

於是,阿策又被她從地牢裏提了出來。

但即使薑南樓沒有收用他,隻要他活在世上一日,就是蝶殺的一員,蝶殺的人,永遠是她薑南樓的所有物。

除非她允許,誰也不能沾染分毫。

否則,不僅那人該死,就連阿策,也沒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

薑南樓滿意的將目光收了回來,慵懶至極的躺在美人懷裏,朝著阿策勾一勾手:“阿策,過來。”

阿策的手指微不可查的哆嗦了一下,竟似沒有聽到一般,僵立在原處沒有動。

薑南樓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眸底一抹狠戾一閃而過,曲指將美人遞過來的酒杯彈飛了出去。

那酒杯如閃電般猛地撞進了阿策的懷裏,竟然一下子崩碎了,酒水飛濺,碎片掉落在他的袍底。

阿策的嘴唇動了動,一抹鮮紅的血跡從唇邊流了出來。

“哼,還是那麽的不識好歹。如你這般跟個木頭似的,能探聽出什麽情報來。”

“蝶主恕罪。阿策,確實有事向您稟告。”阿策默默的咽下了喉間的腥甜,忍著胸口的鈍痛,艱難的道。

“說……”

“沈清越她,她雖然沒有查出私鹽的事,但據我所知,衙門裏目前所有的人員都放在了去年的兒童失蹤一案,似乎有一查到底的趨勢。”

“哦?這沈清越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敢摻和我的事。不知死活……”

“是。隻怪當初徐絮死的突然……”

“哼。”說起這徐絮,薑南樓更是火冒三丈。本來私鹽一事,蝶殺與官府以及鹽商三方,皆是得利的事情,誰知道那徐絮竟然貪心不足,居然私吞蝶殺的那一份,一條不聽話的狗,實在該死。

然而沒想到死了一個徐絮,又來了一個沈清越,她讓鹽商與她私下裏接觸了好幾次,油鹽不進。於是隻能將私鹽的事轉到暗處,平白添了不少的麻煩。

“蝶主,阿策建議……讓飼幼堂,暫停搜尋幼童一事,等風頭過了……”阿策強做淡定,語氣平常的道。

唯有衣袖底下掩蓋的雙手,微微的顫著,暴露了他此時心境的不平靜。

是的,勸薑南樓暫停計劃,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然而……

“胡鬧。”薑南樓冷冷的一笑,“你懂什麽,蝶殺目前需要人員補充,一個小小的清溪縣令,也想阻止我們的計劃,簡直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是……”

“阿策……”

阿策聞聲抬了抬眸子,就見薑南樓嚴肅的盯著他,冷冷的開了口:“想辦法……殺了沈清越。這次是我大意,沒有及時跟京城那邊溝通,下一任縣令,一定是我們的人。”

一盆冷水將阿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阿策的瞳孔驟然緊縮,睫毛顫了幾顫,快速低下了頭:“是!”

“去吧,我等你消息,下次回來,便可順便將今年的解藥領了。”薑南樓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重新將一旁伺候著喂酒的美人,納入了懷裏。

曖昧的喘息跟求饒聲重新在大殿裏漲了起來,**詞浪語如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而後慢慢的歸於平靜。

阿策慢慢的退了出去,而他走後不久,一具遍布淤青,破布娃娃似的屍體也被人從殿內抬了出去。

赫然就是剛才在薑南樓懷裏喂酒的那位。

……

阿策沒有回清溪縣,而是心神不寧的回了影刃堂。

薑南樓臨別前的話,仍舊曆曆在目,阿策當然明白其中隱含的深意。

若沈清越不死,那下一個死的,一定就是他。

薑南樓決不可能容忍他的背叛。

可……

沈清越若死了,沈窈她……

她定不會再原諒他。

阿策有預感,自己的身份,在沈窈那裏,已經隱瞞不了多久了。若她知曉,與自己,定然是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阿策茫然的捂緊了胸口,為什麽隻是想到這個可能,心髒就痛的,沒有辦法呼吸了。

不對,與這又有什麽幹係。

定是剛才,蝶主甩過來的酒杯,蘊含的內力,將他的心口震傷了。

阿策頹然的跌坐回椅子上,無力的闔了眸子,手指壓在心口,緩和了許久,臉上才恢複了一點血色。

他咬了咬牙,心裏惱恨:不死不休,又如何。沈窈她……也不過是將自己當做一個替身罷了,一個虛情,一個假意,誰也不欠誰。

倘若她對自己有半分真心,也不至於……不至於讓他喝那傷身子的避子湯。

就算……

就算她有半分真心,又如何。

他這樣的人,在充滿著血腥與殺戮的淤泥裏,浸染了這麽久,已是滿手血腥,渾身都是腐爛了的血肉,難不成……還真想從爛泥裏開出純潔無垢的的花兒來不成。

蝶殺的人……

哪一個不是不得好死。

他憑什麽,期盼那施舍來的半點真心。

豈不是可笑極了。

“鉤吻!”阿策站起身,又恢複了殺伐果斷的模樣。

鉤吻匆匆進來,恭敬的垂了首。

阿策冷漠的看著她,胸口起起伏伏,咬牙道:“你……你去……”

他深深地長吸了兩口氣:“你讓狼毒去,殺了清溪縣令,沈清越。”

“狼毒?”鉤吻疑惑的抬頭,欲言又止。

“怎麽?你有意見?”

“屬下不敢。”鉤吻立刻垂眸斂息不敢說話了,誰不知道影刃的首領喜怒無常,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隻是她原本以為,喊她進來,這任務自然是要交由她來做的。沒想到隻是代為轉達,不由的有點奇怪罷了。

“狼毒她,不是自詡武功高強,誰都不放在眼裏。這次任務,便是她證明自己的機會。你告訴她,此事若是成了,我便如她所願,等她為副堂主。”

鉤吻點頭應是,心裏卻有些不服。這狼毒眼高手低,自命不凡,也配做副堂主的位子?

阿策看出鉤吻的心思,冷冷一笑:“你若不服,待她歸來,再將這位子挑戰去就是。”

鉤吻立刻福至心靈,她倒是差點忘了,蝶殺的規矩,可隨意挑戰上首,勝者為王。

“是,屬下這就去轉告她。”

鉤吻心情愉悅的退下了,畢竟戰勝狼毒,可比殺那縣令沈清越,要簡單多了。

若是狼毒此次完不成任務,她倒也可以毛遂自薦,請求鴆羽大人將這任務轉交給她,進可攻退可守,兩廂皆是好局麵。

隻要當了副堂主,那她離這人,就又能更進一步。

完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