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且普通的年輕麵孔。

實在是太普通了, 扔到人堆裏第二眼再也找不回來的那種。

說實話,溫折玉有點失望,這窈窕的身姿, 怎麽著也該是個美人才是。但凡他五官長的略好一些, 憑著那肖似小白蓮的身形, 溫折玉也能產生那麽點憐香惜玉之心。

然而從眉眼到膚色,兩人竟是無一相似的地方。

阿策轉頭吐了口血沫, 暗自慶幸他在此之前易了容。青鳥堂的人, 最拿手的就是易容之術, 他之前作為儲備人員,自然也學過,就算是放在整個江湖, 他的易容術也是頂尖的。

阿策自認不會讓她看破。

溫折玉失望的撇了撇嘴,膝蓋壓在他肚子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阿策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地麵上, 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了。

他的脖頸上青筋暴起,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水來。

“你……”他疼的聲音發顫, 仍是一如既往的啞,跟隻砧板上的魚兒似的,掙紮著往上挺了挺胸膛, 又失力的躺倒了回去。

“滾開……”

“滾開?”溫折玉不怒反笑, 撿起了底下人掉落在一旁的匕首, 挽了個刀花,慢悠悠的將有薄刃的一麵貼上了他的脖頸。

“鴆大人說話太衝, 嚇到我了, 不如重新說兩句, 安撫我一下?”她語氣涼涼的道。

阿策的眼睛闔了起來, 不願看她此時的表情:“你想如何?”

“說幾句我想聽的,我來問,你來答,來……先說說名字。”她流裏流氣的捏著匕首,用刀尖拍了拍阿策的雪頸。雪白的皮膚上立刻就沾染上了一道血痕。

霎那間眼前出現了一幅紅梅映雪的風景。

“鴆羽……”

鴆羽……果然人如其名,劇毒無比,沾之即死。

“聽命於何人?”

阿策悶哼了一聲,艱難的喘了幾口氣,偏轉了頭去。

下一秒,溫折玉挑開的他的前襟。

“你敢!!”阿策兀自睜大了眼睛,原本冰封似的眸子裏出現了一抹類似於羞惱的情緒,慌的嗓子都破了音。

“呦嗬。”溫折玉不懷好意的笑了,曖昧的目光在他**的皮膚上來回掃視:“皮膚真白,比你這張臉漂亮多了。”

阿策憤恨的盯著她,胸膛急促的起伏著。

“再問你一遍,聽命於誰……”溫折玉惡意的將膝蓋又往下壓了幾下。

她剛才踢的那一腳的力度她很清楚,這鴆羽必是受了不輕的內傷,這樣的壓迫感會令他格外的痛苦。

果然,阿策嘴裏的血腥氣接連不斷的往上湧,幾乎要被她壓的斷了氣。

“所屬……所屬……嗯哼……”

溫折玉下意識的俯下身傾聽。

阿策的眸子驟然睜開,猛地拿腦袋朝著溫折玉的額頭上磕了上去,溫折玉一個不備,被砸的頭暈眼花的,下一秒天旋地轉,她整個人被人掀了出去。

阿策捂著小腹踉蹌著後退兩步,拉開了跟溫折玉的距離。

“你……你打我……我記住了。”

溫折玉翻身躍起,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竟讓她產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你在跟我說話?你濫殺無辜,販賣私鹽,還助紂為虐,便是今日殺了你,又如何?”

說著,提著阿策的那把匕首,又重新衝到人跟前。

在他過來的一瞬間,阿策突然朝天上扔了一個什麽東西。一朵巨大的煙花在天空炸裂開來。

原來是在叫人了,溫折玉打算速戰速決。也不問什麽問題了,立刻擒了他,無論是帶回清溪縣或者是帶回京都都可以。

然而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時機。

阿策雖然躲得艱難,但三兩招溫折玉也拿不下他。本來蝶殺其餘的人離得就近,沒等過上一會兒,那幾個人便到了。

溫折玉見勢不好,當機立斷,也不跟剩下的人交手了,直接退走了。

阿策等屬下圍上來時,慢慢的將捂在小腹的手放了下去。

溫折玉出手固然狠絕,但阿策從小到大,什麽傷沒有受過,什麽樣的疼痛不能忍受,適才會流露出軟弱的一麵,竟是連他也沒有想到的舉動。

……

溫折玉沒有直接回清溪縣,反而是轉道重新回了趟京城。

要問她此時的感受,就兩個字,後悔。

真他爹的後悔極了。

她居然因為逗一個窮凶極惡的殺手,導致錯過了將他捉住的最好的機會。像他那樣的人,即使不能捉回去審問,就地處決了也不為過。

溫折玉啊,溫折玉,你這可真是做了件糊塗事,昏了頭了。

難道就因為每次見他,就會想到小白蓮麽。說起來,半個多月未見,溫折玉心裏還真的想他了。

尤其她走的時候,兩個人剛剛爭執完,沒來得及解釋一句,就被那鴆羽拉上了賊船。小白蓮見他失蹤,會怎麽想,想想就覺得頭痛。

不想也痛,他爹的那鴆羽一個男兒家,腦袋是石頭做的嗎?差點把她腦殼撞裂了。

溫折玉不敢耽擱,進京後喬裝打扮,將工部有人參與販賣私鹽的事,透露給戶部尚書謝秋練。

這謝秋練是個出了名的純臣,是當今女帝的人。女帝雖然對底下的幾個皇女們一個個防備的厲害,但卻極其的信任她。

溫折玉沒有透露私鹽來自於清溪縣的事,因為不想暴露出沈清越來,她隱隱知道,沈清越身份特殊,表姐趙雲寰對於她寄予厚望,以後應該是有大用處的。

若謝秋練當真能夠查清私鹽的原委,自然可以順藤摸瓜,摸到清溪縣去。若不能,則說明其背後的勢力太過龐大,連姓謝的都不能插進手去,他們兩個人就更不能輕易地暴露了。

做完這事,溫折玉便沒日沒夜的趕路,回清溪縣去了。

越是臨近縣城,小路越是難走,泥濘不堪,溫折玉無法,隻能轉入官道,官道七拐八繞的,又耽誤了不少的時候。

等真正到了,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

她一回來,就聽說清溪縣裏出了事。

原來前段時間大雨,海上的風浪掀了上來,衝垮了附近好幾個莊子。百姓們流離失所,一下子湧進了縣城裏,求縣令大人的庇護。

與此同時,清溪縣包括周邊的村鎮陸陸續續的有人感染了疫症。

沈清越為此忙的焦頭爛額,一麵指揮著匠人在城門外建起疫坊,一麵召集大夫給病人治病,還要想方設法的安置沒了房子的百姓,見到溫折玉就跟見了救星一般,恨不得將她一個人當兩個使,哪裏都想安排她去。

溫折玉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先將這一個月裏發生的事給她講了一遍。

沈清越也沒想到查著查著竟然會查到了七皇女的頭上去,思索片刻,肯定的點頭:“也好,這件事不宜操之過急。如今七皇女在朝堂勢大,憑我們兩個想要扳倒她簡直難如登天。先把能收集的證據收集到手,待日後那位回到京中,逐鳳之戰,再拿出來給她致命一擊也不遲。”

那位,指的正是溫折玉的表姐趙雲寰,大晉的三皇女,如今以謀逆之罪被貶皇陵。溫折玉與她,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而沈清越,則是她偷偷埋在朝堂上的一顆暗棋。

“好,其他的事先放一放,我想先回阿策那裏一趟。一會兒再回來找你。”溫折玉急不可耐的道。

“你先等一下,還有件事要問你。”沈清越嚴肅的拉住了她。“與我同屆的新科狀元,月扶搖,你可識得?”

溫折玉一怔。

“略有耳聞。聽說是前丞相月池延的孫女,有經天緯地之才,女帝對其頗為看重,如今已入主翰林。”

沈清越接口道:“她可能是下一任丞相人選。”

溫折玉懶散慣了,對朝堂上的事涉獵不深,聞言隻是驚奇,不知為何提到了這個人身上:“這又與我何幹?”

“你走之後,京都那邊捎信過來,月扶搖去冀北王府找過你許多次,還為此與冀北王起過爭執。隻是冀北王並不知道你的去向,所以到最後兩個人隻能不歡而散。”沈清越試探著問:“你好好想想,可有得罪過她……”

“這怎麽可能。”溫折玉斷然否認,“誰不知道月老丞相致仕之後,帶著族人回了老家,根本就不住在京都。我從哪裏認識她去,見都沒有見過……”

“這倒怪了。”沈清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不我再找人查一查,看看究竟是因為什麽事,你心裏好有點數,日後回京,也好早做準備。”

溫折玉撓了撓頭,驀然心虛:“他爹的,難道我無意間調戲過她的未婚夫郎?私下訂了親沒有公布於眾的那種?”

沈清越豁然開朗,這倒像是溫折玉能幹出來的事。以前在京都,她沒少因為這個被人針對過,若不是憑著冀北王世女的身份作威作福,隻怕早就被人偷偷的拎麻袋扛走暴揍了。

“這……我讓沈家商號的人,再去打聽下……”

這段莫名其妙來的小插曲,兩個人隻能先在心裏暗暗壓下了,暫且不提。

溫折玉走時被沈清越提醒道,原來之前阿策一直在院子裏沒有出門,後來疫症出現,沈清越就在城中挑選年輕體壯的人去幫忙,阿策自告奮勇的去了專門安置病人的疫坊。

溫折玉嚇得手腳都軟了,就阿策那沒幾兩肉的小身板,風一吹就倒的體質,他怎麽敢去那種地方。

溫折玉臉色頓時變得極為不好,強壓了火氣往疫坊走。

疫坊是沈清越派人建的臨時居所,環境簡陋,加上百姓一提疫症,往往心生恐懼,避之不及。所以越往那邊走人就越少。

遠遠的就看到阿策口鼻的位置蒙著厚厚的白布,提著滿手的藥包,站在疫所外,跟一個女子在說著什麽。他聽得很認真,身子前傾,眉目間安安靜靜的,是極為乖巧的模樣。

溫折玉腳步頓時停住了,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們,心頭模模糊糊的蒙上了類似於酸澀的感受

其實像小白蓮這樣的男兒家,應該不會沒人喜歡的吧。

性情溫柔,品性端正。如一支真正的蓮花一般,即使身在泥潭,也能安安靜靜的探出漂亮的花枝,美的動人心魄。

他這樣的人,但凡是女子,又怎能不喜歡……

若真有一日,他離了自己,定也會將日子經營的好好的。說不定還會嫁個正經的妻主,生一窩的小白蓮,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幸福美滿。

溫折玉:“……”

呸呸呸,生個p。

他這樣柔軟的性子,便是嫁了人,碰上個不好的人家,必是要被欺負的渣都不剩的。

她這裏天馬行空的亂想,對麵的阿策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輕輕的抬了眸。

然後瞳孔一縮,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溫折玉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的眼神,看著既悲又喜,哀怨卻又蘊藏著無盡的委屈,他的眸子濕的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來。

溫折玉被他看的身子發麻,腳步竟頓住了。

阿策身側的女子奇怪的回頭瞥了溫折玉一眼,不知又跟阿策說了什麽,阿策這才回過神來,抱緊了懷裏的藥包,搖了搖頭。

他爹的,說啥呢?居然讓小白蓮將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去了。

然後小白蓮鼻尖**,微微垂了眸子,長長的睫毛瞬間被淚水打濕了。

這……這女人,竟把小白蓮惹哭了……

溫折玉再不能忍,握緊了拳頭走上前去,擋在了阿策的麵前,挑釁的看著那女子:“這位……”

大嬸……

餘下的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來,阿策已經在身後補充:“這是談神醫。”

溫折玉心裏的火氣又旺了三分。

“哦?原來是個郎中。”溫折玉將人上下打量了幾下,語氣淡淡的,卻含著極深的冷意:“離著好人家的郎君這麽近,未免有失禮數。”

其實那神醫離著阿策不算近,隻是溫折玉之前站的位置看過去,將兩人重疊了,這才顯得親密。

談神醫挑了挑眉,從善如流的退後了兩步:“抱歉。”

氣質溫潤,彬彬有禮。

她似乎對溫折玉也頗有興趣,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臉上,漆黑的眸子壓的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玉姐姐……談神醫跟夫郎的感情很好,你別亂想。”

“是……”談神醫唇角勾了起來:“隻是見這小友性情柔順,與我家夫郎頗為相像,心裏覺得親近而已。”

“你這是什麽意思,將人比作夫郎,可是非君子所為。”

“談神醫隻是在跟我交代煎藥的火候步驟罷了。”阿策弱弱的道。

溫折玉極力壓製著火氣,瞪他一眼:“閉嘴。”

阿策頓時耷拉下了腦袋,咬緊了唇。睫毛上的露水又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溫折玉仍死死盯著談神醫,看似鎮定,其實眼裏就差要冒出火來,而對方仍是笑容淡淡的,一副與我無關,無聊看好戲的樣子。

好你個裝模作樣的偽君子。

溫折玉氣到不行,又不想在阿策麵前表現出粗魯的一麵,隻能強忍著,目光放到對方手裏剩下的藥包上,冷冷的道:“既然談郎中交代完了,不如把剩下的藥包給我,我陪阿策去煎藥就是。”

誰知道談神醫手腕一轉,竟躲了過去。

“哎,不如,我送阿策小友去煎藥吧。”

“把藥給我……”

溫折玉單手如勾,鷹爪似的朝著對方手腕抓了上去。而對方也不甘示弱,你來我往的,兩個人就這樣打了起來。

對方的武功不凡,別看接起招來不緊不慢的,但極為柔韌。而溫折玉走的是剛猛的路子,柔能克剛,一時間還真奈何不了她。

“玉姐姐……”阿策看的著急,也不哭了,白了小臉弱弱的喊:“別打了,玉姐姐……我,我難受……”

溫折玉趁著打鬥的間隙,用餘光瞄了他一眼。

隻見阿策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身子一晃,軟軟的倒了下去。

溫折玉心下一驚,忙收了招就要往阿策那邊奔去。

談神醫一把鉗住了她的手腕,兩指捏在脈心處,是看病的架勢。

“老娘沒病,放手!”她的手狠狠一甩,將人甩開,心慌意亂的將阿策抱了起來。

阿策懷裏的藥包零散的落了一地。

談神醫緊跟其後,開始慢吞吞的收拾起地上的藥包來。

溫折玉氣到破音:“你撿那勞什子破玩意做什麽,還不來給阿策看一下,他這是怎麽了!”

“你這是求人的語氣?”

“你……”溫折玉到底還是擔心阿策的安危,咬了咬牙,“麻煩談神醫幫忙看下,阿策這是怎麽了。”

談神醫在溫折玉殺人的目光中將藥包都撿完了,這才悠悠的起身:“先將他找個地方放下,我給他紮個針。”

說著,遞給了溫折玉一塊厚厚的白布:“蒙上,預防傳染。”

這裏離疫坊最近,溫折玉隻能先將阿策抱進去。阿策在這裏住的是個簡易的草棚,裏麵隻有一張木板床,溫折玉進來環顧四周,實在是沒有什麽好的地方,於是先將人放到了**。

期間談神醫去隔壁拿了一套針過來。

給阿策紮了幾針之後,阿策蒼白的臉色明顯好轉了許多。

溫折玉這才略微放下心來:“他這是怎麽了?是生病了嗎?要不要緊?”

談神醫撚著銀針,一根一根的從阿策的頭上取下來,仔細的擦拭幹淨,往針囊裏放:“他在這個地方,你說能得什麽病。”

溫折玉心頭一震:“什麽意思?”

恰在此時,阿策也醒過來了,聽到談神醫的話,也跟著瞪大了眼睛,喃喃的說了兩個字:“疫症……”

“阿策,你醒了……”溫折玉湊了過去。

阿策仿佛被燙著了一般,猛地往裏縮了一段距離:“玉姐姐……你……你離我遠些。”

談神醫雙手抱胸,氣定神閑的插話:“確實,這疫症,可是會傳染的。”

溫折玉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一把將阿策從裏側拉了出來,“躲什麽,我身強體壯的,還怕一個小小的疫症不成?”

“巧了!這一波死的……都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談神醫勾唇道。

溫折玉轉頭:“你能不能……閉嘴!”

談神醫嘴角撇了撇,聳了聳肩膀,扔了句:“我去熬藥……”

說完,包起銀針夾在腋下,走了。

溫折玉這才重新將視線轉回阿策身上,狀若無事的去掐他被嚇的蒼白的小臉:“別怕,不會有事的。你不是說她是神醫嗎,肯定能治好你。”

“玉姐姐……你回去吧。”阿策懇切的道。

“我要是走了,你不怕?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從今天開始,我跟清越說一聲,也來這裏幫忙。”

“你不怕死嗎?”阿策目光柔軟的盯著她。

“怕,也怕你死。阿策你相信我,雖然我不知道這次疫症嚴重到什麽程度,但我有武功在身,身體比別人都要好的多。隻要不是必死之症,我肯定不會有事的。”

“萬一這疫症得了,必死無疑呢?”

“那就算我倒黴。人要是倒黴了,就算碰不上疫症,說不得出門也得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瓶砸死,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這次若真是我倒黴,那我也認了。”

阿策轉過頭用手蒙住眼睛,不說話了。

隻是肩膀一聳一聳的,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做什麽。

溫折玉沒有再為難他,默默的盯著人的後背看了一會兒。

誰知小白蓮的是水做的,眼淚實在是太多了,怎麽流也流不完。

溫折玉怕他傷了身子,想了想,又道:“哎……其實也不是為了你。我是官府的人,百姓有難我怎能置之不理。這也是我份內的事情……別哭了,嗯?就算你無事,我也是要留在這裏的。”

阿策哭泣的動作停下來了。

溫折玉再接再厲:“你可不知道,我這一回來,就被清越趕到這過來了,唉,算是能者多勞吧,苦啊……”

阿策果然不哭了,悶著嗓子問:“所以……你不是來找我的?”

溫折玉:“……”

這坑挖的……

“嗯……是不是呢……我該說是,還是不是。”溫折玉撓了撓頭。

“噗嗤。”阿策背對著她忍不住的笑了。

他笑完當即愣住了,一股涼意從心底升了起來,與此同時,還有數不清的焦慮跟不安齊齊的纏了上來。

他笑什麽……

有那麽開心嗎?

逢場作戲的漂亮話,難不成還要當真了不成?誰不知眼前這個是個閱人無數,縱橫情場的浪□□,她的話,如何能信……

再說,就算溫折玉是為了他,又能怎樣……

若此人真的對自己有情,那他的計劃實行起來,豈不會更順利。

思及至此,阿策受傷的掌心又莫名的抽痛了起來。

一路奔波,溫折玉本就累的不行,見阿策情緒穩定了不少,心下一安,就有點犯困。等阿策胡思亂想了半晌,發現身後沒了聲音的時候,轉身看到溫折玉腦袋枕在床邊,已經沉沉的睡著了。

就在這時,談神醫端著藥碗走了進來,阿策忙直起了半個身子:“談神醫。”

“嗯。”談神醫點了點頭,笑眯眯的道:“不好意思啊阿策,剛才開了個玩笑。你沒事,不過是氣血兩虛,勞累過度罷了,我給你熬了碗補氣的藥,來,趁熱喝了。”

她一低頭,看到猶自睡得香甜的溫折玉,笑意更深:“這小家夥,心倒是大。”

阿策將藥碗接過來,不好意思的點頭:“勞您費心了。”

“無妨……隻不過,這小家夥,倒是對你有情有義,隻是不知道阿策對她……”談神醫試探的道。

阿策眸底一冷,對她暗暗戒備起來,表情卻是十分甜軟,害羞的垂了頭:“我……我自然是……喜歡……”

“既然喜歡,就想辦法把身上的禁錮解了。不然……”

阿策震驚的看著她。

談神醫仍舊淡淡的:“你隨時會死,與這小家夥長久不了。”

她探出了自己身帶劇毒的秘密。

阿策眸底殺意忽現,手指扣緊了藥盞邊緣。

“別這麽看著我。先不說你是不是我的對手,其次,我若是想拆穿你,也不必等到現在。看得出來,你喜歡她,我隻是提醒你一句罷了。”談神醫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喝藥,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喝吧,沒毒。你這身子破破爛爛的,需要調理。若是不管,長久以往也無需我下什麽毒……”

言外之意,顯而易見。

阿策早就從不同的郎中之間聽過無數遍相似的說辭,無非就是他體虛,虧損過甚,不是長命之相。一開始阿策還在意過,後來一想,他過的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有今天沒明天的,在意這個做什麽呢。

阿策沉默的喝完藥,將藥碗遞給談神醫:“多謝。”

談神醫笑了笑,拿著空碗離開了……

阿策舒了一口氣,默默的躺了回去,側身看身旁的溫折玉。

他的視線隻能看到溫折玉的發頂,跟壓在腦袋下麵支撐的手臂一側,還有探出來的手背。阿策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幾道淺淺的白痕,恍然想起來,那是初遇那晚,他故意給她抓的。

阿策的手指輕輕的婆娑了幾下那道印記。

忽然,溫折玉的手背反握住了他的手。

阿策悚然一驚,卻見溫折玉隻是握住了他的手,往懷裏拉了拉,說了一句:“阿策,乖……”

便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阿策微微張著嘴,神色有一瞬間的茫然。然後,心口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阿策不明所以的用手指使勁壓了壓胸口,可是心頭還是兵荒馬亂的,喘不過氣來。

不僅心口跳的厲害,手指也直發顫,腦袋裏昏昏沉沉的,全身又癢又麻,像是被螞蟻啃噬著一樣,四肢隱隱的還有發軟的趨勢。

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

“玉姐姐……”阿策用空閑的那隻手推了推溫折玉的胳膊。

溫折玉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來:“怎麽了……”

“我……我難受……”

溫折玉一下子清醒了:“他爹的我就說那破郎中不靠譜,我再去給你找一個來,別怕啊,你等著。”

阿策急忙拉住了她的手:“別走……我……我心慌的厲害,你上來,我們說說話。”

“心慌?”溫折玉還是堅持去請郎中:“莫不是有什麽心疾。阿策別鬧,讓郎中看看……”

阿策脫口而出:“你上來讓我抱抱……”

他臉驀的漲紅了:“我可能是因為有點害怕,才心神不寧。”

溫折玉了然,看來小白蓮是被疫症嚇到了。

也是,任誰聽說自己得了疫症能不害怕,畢竟是要人命的事。

她翻身上床,將人摟到了懷裏:“怪我……太累了,居然就這樣睡了過去,沒有跟你說清楚。我來的時候聽清越說過了,這疫症之所以之前死了人,那是因為發現的太晚,病拖的久了。再加上郎中們一開始沒找對方向,這才導致不治的。但你不一樣,你才感染,清越那邊已經派人研製出了藥方,隻要按時服藥,就會沒事了。隻是這生病的過程可能會痛一些,這沒什麽,我陪著你,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原來你知道……”阿策埋在她的胸口,悶悶的道。“談神醫騙你的,我這是老毛病犯了,隻是來這裏匆忙,忘記帶糖了……”

溫折玉一聽,就知道他這是想岔了。

“想什麽呢?就算會死人我也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的。你可是我的人。”溫折玉把人從懷裏抱出來,捏了捏他的鼻子。

她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小白蓮這頭暈的毛病,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給他調理調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阿策的心又開始無規律的砰砰亂跳了。

溫折玉也被他的心跳聲嚇了一跳,她是練武之人,本來聽力就被旁人勝上三分。這心跳聲落到她的耳朵裏,便顯得異常清晰。

“你……”溫折玉恍然大悟,將人往懷裏使勁貼了貼:“有沒有覺得喘不上氣……”

“嗯……”

“你覺得我好看嗎?”

“玉姐姐英姿颯耍,姿容俱佳。”

“咳咳,這個是事實,不能算。這樣……”溫折玉手攬在他背後,一寸一寸的往下,路過腰腹的曲線,挪了下去,輕輕捏了下。

阿策呼吸一窒,像隻受了驚的貓兒般瞪大了眼睛。

溫折玉笑得壞壞的,在他耳邊小聲地道:“心跳的更快了……寶貝啊,你這個病,隻有我能治。”

“怎……怎麽治?”阿策結結巴巴的看著她。

“特殊的心疾,需要特殊的方法。交給我就行。”

溫折玉的手從他的腰後轉到了前麵。

阿策艱難的咽了下口水:“玉姐姐……你……不困了麽……”

“不困了。治病要緊,來,閉上眼睛……”

第二日,阿策的病沒有被治好,反而有愈加嚴重的趨勢,別說心跳加速了,連看人都不敢看了。

……

這場疫症因為牽連的範圍不大,再加上沈清越在水災之後立刻采取了措施,所以持續的時間並不長。溫折玉回來之後,忙碌了兩三個月,便慢慢的接近了尾聲。

除了一開始瞞而不報死了一波人,研製出藥方之後,就幾乎沒有傷亡了。

期間京中那邊也陸陸續續的來了幾封密信。

一是關於私鹽,據說戶部尚書派人蹲守在京都渡口查獲了一批不知從何處來的私鹽,可惜,隻拿了工部尚書家的那個心腹抵了罪,然後便雷聲大雨點小的過去了。

二來是關於月家的事,探子打聽了幾個月,也沒探出她尋溫折玉究竟是為了什麽事。但冀北王府與月家的關係已經如履薄冰,女皇起複了月池延為太女之師,很是看重。冀北王替溫折玉背了鍋,不敢招惹月家,行事收斂了許多。同時一直派人在尋找溫折玉的下落。

溫折玉大呼冤枉,這都什麽事啊,任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裏得罪了月家。

至於她撩撥過的男子,那可太多了。可那探子明明說了,月扶搖已有夫郎,她那夫郎是小戶人家的,家族名聲不顯,溫折玉確定自己並沒有見過他。

不過……讓冀北王替她背鍋的感覺,簡直不要太爽。

思及至此,溫折玉突然就不想歸京了。

若是在這鄉野之地,跟小白蓮做一對平凡夫妻,似乎也不錯。

當她拿著這個想法,說與沈清越聽的時候,立刻就被人鄙夷了:“上次你還說過,朱家的小公子溫婉柔順,適合娶做夫郎,小心嗬護來著。”

“那不一樣……”溫折玉道。

“陳家大公子蕙質蘭心,宜做正夫……”

“浮生若夢閣的緋色公子嫵媚多情,可為小侍……”

溫折玉被拆台拆的變了臉:“沈清越你夠了。”

“但你一個都沒娶。”沈清越攤了攤手。

“那是因為在京城,我們家那個情況的,就是個虎狼窩,誰去都會被啃的渣都不剩。”

“難不成你真要在清溪縣過一輩子?將冀北王的位置拱手相讓給你那不知道哪裏來的繼妹?讓三皇女在風雲詭譎的朝堂上孤軍奮戰?讓驃騎將軍在沒有任何後援的邊關奮勇殺敵?此次來你陪我來這裏,我以為你是在為進朝堂做準備,沒想到,你還真是打著逍遙人間的主意來的……”

溫折玉被沈清越劈頭蓋臉的一頓話砸的心灰意冷:“我當然是要爭的……”

她的語氣低沉,緩緩的道:“隻是想想而已,我怎麽可能不回京城。”

“唉……”沈清越歎了口氣:“溫婉柔順也好,善解人意也罷。你喜歡的至始至終都是同一類人,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真的喜歡他們嗎?還是想在他們身上,尋找……誰的影子。”

“我……”

“那朵小白蓮,跟他太像了,不是嗎?”沈清越第一次就這這種事跟溫折玉語重心長的說話:“折玉,你找的是夫郎,不是……總之,你要好好想想,陪伴你一生的,到底該是個什麽樣的人。阿策他出身於那種地方,是不可能進你們家門的,便是進了,一個小侍,你能時時刻刻的護著?他心思敏感,早晚被後院的醃臢事磋磨死,何苦呢?”

“我知道……我從未想過帶他入京。而且我一日不坐上當家人的位置,就絕不會娶夫……那龍潭虎穴,我一個人浸著,就夠了……”

溫折玉是一時興起才有的想法,如今被沈清越一頓輸出,已經徹底的清醒過來了。

“唉……人活著,真他爹的沒意思。”

溫折玉端起桌前的酒杯,倒了滿滿的一杯,灌進了嘴裏。

他們如今正在清溪縣最大的酒樓,觀海樓裏吃飯,殊不知門外一個小二打扮的人,已經悄悄的貼在了門邊上。

他本來是想探聽一下兩個人的進展如何,結果因為到的晚,隻聽到了後半部分。

“那朵小白蓮,跟他太像了,不是嗎?”

阿策的眸子冷光炸裂,又暗又深。

跟誰呢,沈窈……

我這是……被當做誰的替身呢。

他的心,一點兒一點兒的冷了下去。

昨日裏溫折玉給他買來,放在衣襟荷包裏的糖,讓他生生地用指腹碾碎了。

“咚咚……”阿策端著酒壇敲了敲門。

“大人,我來添酒。”

“進來吧。”兩個人頭也沒抬,隻是互相問了句:“你又點酒了?”

阿策眸光一閃,抱著酒壇子朝著溫折玉的頭頂砸了下去。

幸而她們互相問完,就已經覺得不對。溫折玉直覺風聲突襲,一掌將桌子拍開,腳尖點地避了過去。

酒壇子砸在地上,酒水四濺,醇厚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溫折玉與這喬裝打扮的小二一交手,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鴆羽……”

莫不是他已經查到了自己的身份,滅口來了。

溫折玉暗道不好,不知道這人有沒有將她的信息透露給京都那邊,為了保險起見,立刻對沈清越厲喝一句:“清越,拿下他。”

阿策的武功本就與溫折玉旗鼓相當,一見沒有偷襲成功,更是用了渾身的解數,招招往溫折玉的身上撲,一副不管不顧恨不得同歸於盡的架勢。沈清越被他虛晃幾招,退出戰場,趁著他與溫折玉交纏在一起的空檔,一腳踢飛了地上的酒壇子碎片。

阿策悶哼一聲,退到窗邊,咬牙把穿進腰窩的碎片給拔了出來,扔到了溫折玉的腳下。

“給我等著……”說完翻身從窗戶跳了下去。

“追……”溫折玉緊跟其後。

阿策落下的時候沒有直直落下,反而踏著樓下的屋簷又越到了另外一座房子的頂上。幾個跳躍,瞬間不見了蹤影。

溫折玉翩然落地,遙遙的看著他逃走的身影,握緊了拳頭。

居然讓他跑了……

“可惜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