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床的確太大了, 蘇棲遲和彌寒躺在上麵,中間仿佛隔著一條楚河漢界,一種不知所起的拘謹如同傳染病一樣在兩人之間來回傳播。

蘇棲遲知道彌寒沒有睡著, 因為他背對著自己的身體緊繃的就像一根上滿的發條, 隻要輕輕一碰就能原地彈上房頂。

蘇棲遲想了想,開口道:“你……”

他剛發出一個音節, 就感覺到彌寒呼吸一滯。

蘇棲遲無奈道:“你是不是在怕我?”

彌寒一愣,脫口道:“沒有, 你怎麽會這麽想?”

蘇棲遲歎了口氣,心說你表現得這麽明顯還用想嗎?

“自從你知道我會變異之後的態度就一直很奇怪。”蘇棲遲想了想, 覺得有些話還是應該說開了比較好,於是斟酌道, “如果你擔心的話, 我可以離開這裏。”

擔心什麽蘇棲遲不用說明,他們心裏都清楚, 連蘇棲遲自己都覺得或許應該找個沒人的地方獨自了卻餘生,而不是在人群中做一顆定時炸彈。

沒想到這時彌寒突然把身體轉了過來看向蘇棲遲, 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蘇棲遲還是敏銳地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怒意。

“蘇先生。”彌寒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我以為就這件事我的態度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到底是什麽地方讓你誤會我後悔把你帶回來了?”

“這幾天你隻要靠近我,就會變得很緊張, 尤其是我們獨處的時候……”蘇棲遲頓了頓, “就像現在這樣。”

彌寒的確緊張,如果不是蘇棲遲說出來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表現得如此明顯, 更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幾秒後彌寒翻過身, 用手臂擋住眼睛, 歎息道:“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跟你沒有關係,真的,你別多想。”

蘇棲遲認真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不知為什麽就突然想起之前在彌寒桌上看見的那些圖畫書,於是問:“你家裏以前有過小孩子嗎?”

彌寒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會說起這個,不過還是答道:“沒有。”

蘇棲遲說:“我在你書桌上看見了很多圖書。”

“哦,那些是小時候喬冰給我的。”彌寒的注意力終於短暫地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感情中轉移了開來,他問蘇棲遲,“你想聽聽我小時候的故事嗎?”

蘇棲遲點了點頭。

“從哪開始說呢?”彌寒想了想說,“我小時候生活在一個連‘城’都算不上的貧民窟裏,打我記事起就沒見過我爸,我媽身體不好,家裏除了我還有個先天畸形,智力障礙的雙胞胎弟弟。”

彌寒說到這裏微微眯起眼睛,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在我六歲那年我媽去世了,為了養活弟弟我去要過飯,偷過東西,打過架,還差點殺過人,甚至有時候實在餓狠了連草根樹皮都吃。”

“我都不知道你有個弟弟。”蘇棲遲說,“那他現在人呢?”

“死了。”彌寒說,“我十二歲的時候,我住的那個地方遭到了異種襲擊,那時候我不在家裏,等我回去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蘇棲遲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愣了一下,才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彌寒笑笑說,“小海先天畸形,身體永遠隻有三四歲孩子那麽大,他不會說話,連簡單的生活都不太能自理,我時常想,也許比起這樣苟延殘喘地過一輩子,死亡對他來說也並不是件壞事。”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蘇棲遲才問:“那你的異能也是那時候被感染的嗎?”

彌寒搖搖頭:“不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麽時候被感染的,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已經有異能了,不過我媽似乎對異能頗為忌憚,時常叮囑我不能在外麵使用異能。”

蘇棲遲驚訝道:“難道你在小嬰兒時就被感染了嗎?那你能活下來還真是福大命大。”

“誰說不是呢。”彌寒也感歎了一句,繼續說,“小海死後我就離開了那裏,我想反正我已經沒有親人了,那也就不必再拘泥於我媽的囑咐,於是我開始作為一個自由傭兵到處流浪,之後又過了一年,我遇到了喬冰,被她救過一命,那時候冰狐傭兵團才剛成立不久,我就這樣被扣下來給她賣命了,一直到現在。”

雖然聽彌寒的語氣好像他是被喬冰強迫的一樣,但從他們昨天的互動來看,喬冰應該也是彌寒在這裏為數不多能放鬆相處的幾個人之一了,也許在彌寒內心深處也早就把她當成了半個家人。

就在蘇棲遲這樣想的時候,彌寒忽然轉頭看向他,問:“那你呢?為什麽會變成胡不悔的養子?”

“比起你我的經曆就簡單多了,不過我們之後的遭遇還挺像的。”蘇棲遲回憶道,“我出生在一個小城裏,父母都是裁縫,家裏經營著一家裁縫店,日子過得雖然不能算富足,但也可以勉強糊口……”

如果時間可以一直這樣持續下去,應該也算是一種幸福吧,但偏偏天意弄人。

“我十四歲那年城裏混進了一隻異種,襲擊了好幾戶人家,我家非常不幸地就是其中一戶,當時我被異種掐著脖子,我的父母為了保護我雙雙慘死,就當我以為我也死定了的時候,借宿在城裏的老爹一行人終於趕到,他們消滅了異種,救了我。”蘇棲遲的聲音十分溫潤好聽,當他開始講述時,用不著什麽誇張的語氣或是華麗的詞藻也能很輕易地讓人產生一種畫麵感。

不過彌寒此時想的卻是,之前喬冰告訴他蘇棲遲被胡不悔收養是在十年前,而自己被喬冰撿到也是在十年前,那不就是說……蘇棲遲比自己還要大一歲?!

彌寒轉過頭,借著窗外投進的一點點黯淡的光線用目光描摹著蘇棲遲模糊的側臉,怎麽看都覺得對方一點也不像比自己大的樣子。

察覺到他的視線,蘇棲遲停下講述偏過頭,疑惑道:“嗯?怎麽了?”

“沒什麽。”彌寒慌忙移開視線,決定要把這個發現爛在心裏,於是問:“然後呢?”

蘇棲遲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轉過頭繼續說:“然後我就被關了起來,他們檢查了我的身體,雖然在我身上沒找到任何咬痕,我也明確地告訴過他們我沒有被感染,但也許是因為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體給他們帶來了太大的恐懼,最終他們還是決定處死我。”

在末世除了一小部分比較有實力的城外,大部分城都不會收留感染者,因為能成為異能的感染者畢竟是極少數,一旦感染者成為異種帶來的就極有可能是滅頂之災,所以大多數城會對感染者采取驅逐的方法,讓他們在外麵自生自滅,極端的地方也會在感染者變異之前直接處死感染者,但像蘇棲遲他們那裏那樣隻是憑借臆斷就要處死一個無辜孩子的決策,就著實過於殘忍了。

“你那是什麽眼神?”蘇棲遲說著扭頭看了彌寒一眼,被對方暗紅色眼底的怒意嚇了一跳,旋即他笑了起來,說,“我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當時正好老爹還沒走,知道這件事後也十分生氣,就把我從那裏帶走了,還收我做了養子——在這個時代淪為孤兒的孩子不計其數,大多數都熬不到成年,像我這樣能被人收養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蘇棲遲說完後兩人同時陷入沉默,或許是覺得氣氛太過壓抑,過了一會兒蘇棲遲又說:“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老大要送你那麽多圖畫書呢。”

“啊……”彌寒摸了摸鼻子,難得的露出了一起窘迫,“我小時候時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每天都在為生計發愁,自然也沒時間學習什麽的,所以後來因為不識字這種事吃了不少虧,也鬧過不少笑話,於是喬冰就為我四處收羅了這些書,有空的時候也會教我讀書認字。”

蘇棲遲聽完原因後說:“喬老大是個好人。”

彌寒讚同地“嗯”了一聲,然後他就聽見蘇棲遲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彌寒:“困了就早點睡吧。”

“晚安。”蘇棲遲點點頭,忽然側過身伸手在彌寒胸口輕輕拍了拍,就像是兩個關係親密的夥伴之間的互相安慰,然後他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這不過是個簡單隨意的動作,對於彌寒來說卻不啻於一場地震,把他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髒再次震得狂跳起來,他就像一根木頭一樣直挺挺地僵在**,感受著胸口一半痛苦一半甜蜜的悸動,最終還是沒舍得把蘇棲遲的手從身上挪開。

三天的時間轉瞬即逝,終於到了出發去堯城的日子。

早上蘇棲遲和彌寒收拾停當出門的時候發現門口正停著一輛車,火還沒熄,似乎是在等人。

蘇棲遲奇怪地看看彌寒:“老大跟你說過這次有其他人一起去嗎?”

彌寒十分幹脆地回答道:“沒有。”

沒想到下一秒車窗就搖了下來,一個堪比鹵蛋的光溜溜的腦袋就從車窗裏伸了出來,中氣十足地大喊道:“大哥,大嫂,早上好!”

蘇棲遲和彌寒互看了一眼,然後十分默契地齊齊轉身,無視了那顆鹵蛋。

彌寒:“我們先去挑輛車吧,你覺得上次那種越野車怎麽樣?”

“挺好。”蘇棲遲說,“還有武器也要多帶點,上次沒有武器實在是太吃虧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越走越遠,徒留馬作望著他們的背影在風中獨自淩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