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在畫什麽?”封慎看著湛明瀾低頭認真地畫畫,好奇地看了眼,待看到她畫的是兩隻小豬時,不禁莞爾,“為什麽畫豬?”

“我畫給博俊的。”湛明瀾笑著解釋,“小時候家裏常常隻有我和博俊兩個人,我們就一起看動畫片,他那會很喜歡看三隻小豬,看完後非要我畫小豬給他,我不太會畫畫,畫得也不像,他卻很喜歡,伸出圓圓短短的手指,笑著說小肥豬,小笨豬。”

提及小時候的事情,湛明瀾臉上呈現出一種美好的平靜。

莫俠在電話裏說了湛博俊執意要過來見她,被他阻止的事,湛明瀾讓莫俠帶了幾句話給湛博俊,大意是讓湛博俊別太擔心她,她現在很好,等過段時間就會回去和他們團聚。

說是這麽說,但心裏的思念卻被勾起了,湛明瀾不禁回想起小時候和湛博俊一塊玩的日子,那會的湛博俊白白瘦瘦的,一雙黑乎乎的眼睛和葡萄似的,總黏在她身上,撒嬌地叫著姐姐。

很久沒有見他了,這幾日,他的樣子總浮現在湛明瀾的腦海裏。

“等下次莫俠來了,我拜托他將這幅畫帶給博俊。”湛明瀾放下筆,摸了摸畫上的小豬鼻子,微微一笑。

“瀾瀾。”封慎正要說什麽,手機鈴聲響了,他接起電話的同時,視線很平靜地對上她的眼睛,她不動聲色地起身,輕輕走出房間,替他帶上門。

似乎成了一種默契,他接電話的時候,她不會在一邊旁聽,掛下電話後也不會問他是給誰打電話,談的是什麽內容,那似乎成了他們之間一個避諱的話題,誰也不會主動去碰。

那晚,他很認真地問她,他該怎麽放下。

事實是,她沒有辦法讓他放下,中槍,墜海,被病痛的折磨至今……這種種遭遇帶來的創傷和仇恨已經在他的心裏紮下了根,他們無法回避這點。他要討回公道,他要去計較,她沒有理由和立場反對,即使他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冒有風險,她也無法坦然地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我隻希望你以後都好好的。”

男人和女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看重的點也不同,需要的也不同,她能做的隻是陪在他身邊,照顧他的生活。

她走到院子裏摘下兩片薄荷葉,準備泡一壺薄荷蜂蜜茶,彎腰的時候,額頭上一濕,抬頭一看,天已經下起了小雨,圓圓的一點又一點落在幹燥的泥土裏,滋潤著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她看見角落裏的金橘花開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尖棘的夏天來了。

是這裏的夏天來的特別早,還是時間過得這麽快?

在這裏的時間久了,閑適的生活讓她的神經放鬆下來,沒有朝九晚五的工作,讓她的時間觀都淡了下去。

回房的時候,封慎早就結束了電話,正坐在書桌前安靜地練字,她將熱茶放在他手邊,他的手腕一頓,隨即將筆擱在硯台上,伸手拉住她的手,慢慢地把玩她纖細,柔韌的手指,與她五指緊扣。

“我們早點睡吧。”

“嗯。”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在耳畔不絕於耳,湛明瀾沒有睡意,依偎在封慎懷裏,伸手把玩他睡袍上的扣子,他寬厚的手掌落在她腦袋上,悠悠地撫摸她的頭發。

“睡不著?”他低聲問。

“嗯。”她點了點腦袋。

“其實我很不喜歡下雨天。”他摸著她的頭發,壓低了聲音,慢慢地說,“我印象很深,那一天也下著雨,爸爸媽媽在房間裏吵架,不同於平常的吵架,那一次他們鬧得很凶,爸爸動手暴打媽媽,如果不是媽媽隨身的保鏢衝進去攔下爸爸,他很可能將她打死。我被動靜驚醒後立刻跑出房間,迎麵看見她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滿嘴都是血,門牙都掉下來,正瘋笑得厲害。”

湛明瀾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話,他很少談及自己父母的事情,難得說起,她感到意外之餘,豎起了耳朵。

“然後,她對我說,她今天很開心,因為她動手除掉了他外麵的那個女人。”

“外麵的女人?”湛明瀾輕聲反問。

封慎低頭,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繼續說:“對,她和我說,爸爸不僅在外麵有個女人,還另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兒子,她恨他們,想辦法在他們外出的車上動了手腳,製造了一場車爆,現在被爸爸發現了,爸爸揚言殺了她替他們報仇。我當時很怕,跑去問奶奶,奶奶很認真地對我說,她已經瘋了,說的都是胡話,不要相信半個字。”

湛明瀾一怔。

“後來媽媽被關起來了,關在一個我怎麽也找不到的地方,還被關了很久,直到她台灣那邊的家族派人過來協商,她才被放出來,和我爸爸簽了離婚協議,結束了十多年的婚姻關係。”他說,“她飛回台灣的那晚也是個下雨天,我一晚沒睡,等到早晨就得知噩耗,她的飛機在澎湖外海失事墜毀。”他的手掌很溫柔地停留在她的發間,低頭認真地看她的眼睛,用很平靜的語氣敘說一個陳年舊事,麵上沒有一點情緒波瀾。

“後來我時常在想,那天她說的到底是瘋話,還是真話。”他微頓了一下,“我潛意識裏認定那不是真的,因為那意味著背叛,肮髒和無止境的傷害,我完全,絲毫地,不想接受她的犯罪行徑,也不想承認自己有那麽一個沒有見過的兄弟。”

湛明瀾完全說不出話來,一種不好的預感像是黑色的種子從心底冒出來。

他低下頭,微涼的唇擦過她的額頭,緩緩下移,溫柔地吻她,最後落在她微微開啟的唇上,閉上眼睛加深了這個吻。

她閉上眼睛,雙手緊緊地攥住他睡袍的衣領,他吻得很深,手指緊緊地插^入她的烏發,然後翻身,將她壓在自己的身下,認真地,長久地吻她,吻勢不複溫柔,洶洶的,讓她難以抵擋,直到天地都被他吞沒,呼吸快要窒息,他才鬆開她,埋首在她的頸窩。

她氣喘籲籲,伸手撫摸上他寬厚的背脊,腦子裏一片混沌,心跳如擂。

他和她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胸口和胸口的心跳撞在一起,垂下眼簾,唇似有似無地擦過她的唇,眼睛亮的和夜色中唯一的一束火光,穿透她的靈魂,慢慢的,他雙指捏起她臉頰上的一縷青絲把玩,神色從熾熱恢複到認真,沉沉道:“瀾瀾,你告訴我,你心裏隻有我一個。否則,我會很嫉妒的。”

強大,執著如他,竟也有此刻,迫不及待地需要她的肯定。

“我心裏隻有你。”她說。

“真的?”

“嗯。”

“真的?”他的眼裏浮現了一層笑意。

“真的。”

“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會反對?”

“我不會。”

“這幾個月來,娛樂城的幾起突然事件顯然是人為的。”高仇點了根煙,蹙眉吸了口,“鳥蛋的,誰在背地裏玩陰的,玩到老子頭上了。”

言敬禹低頭,認真地翻看幾分資料,淡淡地“嗯”了一聲。

高仇不耐,直接問:“到底是誰,找出來沒有?我弄死他。”

言敬禹合上資料,隨意丟在光可鑒人的桌麵上,雙手枕後腦勺,想了想說:“暫時找不出端倪。”

“那怎麽辦?”高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下三濫的手段倒不以為懼。”言敬禹修長的手指扣著腿,沉吟了許久後說,“娛樂城目前的經營管理方麵存在不少漏洞,很容易被人當成攻擊點,為了萬無一失,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快完善結構治理,調整高層的管理人員,升級現有的財務管理信息係統,將明麵和暗麵裏的東西嚴格歸納到不同的……”

“好了,不必和我詳說,這事就全權交給你了。”高仇對這些一竅不通,已經一個腦袋兩個大,但本能地信任言敬禹的能力。

言敬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似笑非笑:“娛樂城現在的總負責人不是我,我提出的這些建議和改進,你弟弟未必會同意。”

高仇搖頭笑了笑,將煙撚在玻璃煙灰缸裏:“臭小子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和他好好談一下,保證讓他乖乖的,不給你搗亂。”

燈光下,言敬禹修長的手如玉石,把玩著一把精致的點火槍,神色淡漠,眼眸黝黑如玄武石:“那就好。”

出了錦合,言敬禹依約開車回西山的別墅。

華筠正坐在客廳的圓桌前,無聊地用勺子攪拌眼前的這碗冰糖蓮藕湯。門鈴聲響起,阿姨快步過去開門,她放下勺子,靜靜地看著言敬禹走進來。

言敬禹脫下西服外套,遞給阿姨,然後對視華筠越來越瘦削的臉:“阿姨說你這幾天都不肯吃飯。”

“你又是好多天沒來了。”華筠右手握成拳,眼睛微紅,“我不斷地懷疑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不來,將我丟在這裏自生自滅,哪有胃口吃飯?”

言敬禹摘下手表,放在桌上,轉了轉手腕,語氣清冷:“我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整日圍著你轉,但既然和你保證過會照顧你,就不會食言。你安心養好身體,其他的別再想了。”

“照顧我?”華筠笑了,瘦削的臉顯得一雙眼睛更大,眼底的憂傷卻一點點浮現出來,“是啊,你是很照顧我,讓我住這麽大的房子,還請人來伺候我,我這輩子已經衣食無憂了,哪有人像我這麽幸運呢。”說著拿起帕巾,擦了擦嘴角。

言敬禹選擇忽視她話裏的自嘲和不滿。

華筠直直地看著他,然後起身,說:“敬禹哥哥,抱我上去。”

言敬禹正扯下領帶,卷成一團擱在手表邊上,轉過頭來,看著她纖細得像是被風一吹就倒的身子,眼眸暗了暗,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抱她起來,上了二樓。

華筠立刻貼在他的胸膛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敬禹哥哥,我想要你的孩子。”

“不行。”言敬禹連看也不看她,語氣平靜。

“為什麽?”

“我討厭孩子,爸爸這個身份對我來說太陌生,我從來沒有想過。”言敬禹說著低下頭,淡淡道,“這個理由夠了嗎?”

“你太自私了,從來沒有真正地為我想過。”華筠肩膀顫動,哽咽地說,“你不給我婚姻,也不給我孩子,我真正想要的你都不肯給我……我就像是你養的一隻小貓小狗一樣,你開心的時候過來哄哄,不開心的時候就不理不睬……這樣的日子,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快瘋了……”

言敬禹將她抱回房間,放在床上,俯□,攫住了她的眼睛:“我早就和你提出結束我們之間關係,是你自己不願意,口口聲聲說隻要看得見我就滿足了,既然你執意維持和我這樣的關係,就必須接受我的前提條件,我不會和你結婚,也不會和你生孩子。”

華筠聞言側過身,將頭埋在枕頭上,不自禁地掉下眼淚:“我知道你為什麽不肯娶我,不讓我生孩子,因為你還在幻想她有可能回到你身邊,你別癡心妄想了,是當初是你不要她的,還設計害她……”

“閉嘴。”言敬禹冷聲,“我不想再聽半個字。”

華筠無聲地哭泣,任由眼淚濕了枕頭,手依舊緊緊地攥著床單。

言敬禹衝了澡,正準備上床,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接起一聽,又是娛樂城出狀況了,他揉了揉眉心,匆匆吩咐了幾句後掛下電話,套上衣服,一句話都未說便快步離去。

隨著他的腳步聲漸遠,坐在床頭的華筠收回呆滯的目光,摸到床櫃上的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湛博俊的號碼。

她現在隻有湛博俊一個人可以訴苦,除了湛博俊,還有誰會真正地關心她,為她著想?

她對著電話說了很多話,那些話在空曠的夜裏顯得格外淒涼。

電話那頭的人靜靜地聽她哭訴,到了最後才沉聲說話:

“筠筠,你告訴我,你真的恨他?”

華筠咬唇:“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湛博俊笑了一下:“那就好,我會想辦法。”

“什麽?”華筠反問。

“我會想辦法對付他的,他害你這麽慘,還害我姐,這筆賬我一定要和他算清楚。”

華筠一怔,覺得貼在耳廓上的手機燙得厲害:“你要怎麽對付他?”

“我自有辦法。”湛博俊的聲音透過手機,沉沉傳入華筠的耳畔,“我也許沒有能力,但是別人有。”

華筠的心像是漏了一拍,隨即說:“你們要對他做什麽?”

“這個暫時不能和你說。”湛博俊說,“筠筠,別忘記是誰害你的。當初如果不是他,你又怎麽會被那個黃書記那個?”

華筠的腦子已經亂了,她分不清此刻聽到湛博俊如此陰鷙的語氣,心裏的真正感受是什麽,片刻後艱澀地開口:“算了……博俊,你對付不了他的,他比你城府深太多了,你不會那麽容易得手的。”

“他已經得罪了高仇的弟弟,那個人可是一個狠角色,我親眼見過他的手段,我們現在差的隻是一個機會而已。”湛博俊沉著道,“這次我有十成的把握。”

華筠噤聲,心跳如擂,慢慢閉上了眼睛。

“筠筠,他是個魔鬼,你必須認清這點,女人對他而言隻是玩物那麽簡單,再執迷不悟隻會越來越痛苦。他這輩子都不會娶你,也不會給你任何名正言順的身份,你要跟著他,就永遠是見不得光的,你確定要一輩子受這樣的屈辱?”

華筠的心一下子被揪起來,狠狠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