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兩個人在書房待了很久,這中間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老人在說,而趙虎臣則認認真真地聽。
老人說的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道理,興許是知道時下的年輕人都不愛聽老人嘮叨寫人人張嘴都會來的道理,因而說的大多都是一些很質樸甚至於看起來很土氣的小巧哲學,未必能上得了多大的台麵,可卻處處都是一位老人人生練達的結晶,稱之為肺腑之言也不為過。
曰落西山,酒紅色的夕陽從書房的窗戶裏頭側麵照射進來時候兩人才意識到一個下午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過去,書房的門悄悄敲響,推開門伸進來一個小小的腦袋,胭脂那張精致可愛的臉龐怯怯地在書房內尋找趙虎臣的身影,見到了坐在書桌旁的趙虎臣,才推門進來,跑到趙虎臣身旁拉著趙虎臣的手,懷裏還抱著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毛絨小狗玩具。
“韓爺爺好。”胭脂竟然知道先向老爺子打招呼。
韓老對這靈氣盎然的孩子也著實喜歡的緊,一張臉龐舒展開慈祥的笑容,俯身摸了摸胭脂的腦袋,道:“胭脂也好。”
“叔叔,這個小狗是姐姐送給我的。”胭脂仰起小臉,捧著懷裏的小狗輕聲說。
“有沒有謝謝姐姐?”趙虎臣把胭脂抱在了懷裏坐在自己腿上,笑道。
“謝過了。”胭脂道。
此時虛掩著的門外傳來韓奶奶的聲音,開飯了,兩人便抱著胭脂一起走出了書房。
這頓飯和前幾次在韓家吃飯有所不同,下廚的竟是韓書畫,而菜也大多是一些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估計是為了胭脂特意去置辦的。
“味道怎麽樣?,我很少下廚,也不知道生疏了沒有。不好的話可要說出來,否則下次你來了我還是要做的,那時候可苦了你的胃哦。”飯桌上,韓書畫給胭脂的小碗裏夾了一隻水晶蝦仁,朝趙虎臣笑道。
“那一定要說好,畢竟能嚐到書畫的手藝那也是一大幸事。”趙虎臣輕笑道,望著巧笑倩兮的韓書畫多少也有幾分感慨,這妞真是個極品,男人對女人的要求是什麽?說到底也不過是兩句話,上得廳堂入得廚房,在此之前趙虎臣知道韓書畫肯定是那種帶出去倍有麵子上得廳堂的女人,隻是到了現在才明白原來她還屬於那種入得廚房的女人,在現下這個把進廚房當作是對女權的蔑視天天嚷嚷著男女平等不會做飯那是女權進步象征的年頭這樣的妞不是極品是什麽?
“胭脂,叔叔有沒有說假話?姐姐做的菜好吃不好吃?”韓書畫一雙眸子笑成了月牙,有她和韓奶奶在,胭脂的小碗裏麵就沒有空過。
“叔叔沒有說謊,姐姐做的菜很好吃。”胭脂一臉的信誓旦旦。
胭脂忽然起來站在了椅子上,踮起小腳努力伸長筷子夾了一塊清炒山藥放進了韓奶奶跟韓爺爺的碗裏,又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進韓書畫跟趙虎臣的碗裏,尚稚嫩的聲線帶著乖巧,“爺爺奶奶,叔叔姐姐也吃。”
一桌子四個大人被胭脂逗得哈哈大笑。
飯後韓老就拉著趙虎臣坐在客廳下棋,韓奶奶在洗碗筷,而被韓奶奶趕出來的韓書畫則抱著胭脂坐在旁邊觀戰。
趙虎臣的棋風大體還是沒什麽變化,隻是比之前更內斂和深刻了一些,對整個棋局的把握也更加熟練和得心應手,明眼人看過一局棋便能瞧得出來趙虎臣屬於那種不見兔子不撒鷹,不到最後關頭不會掀開底牌的主,極其高遠的大局觀讓韓老在對弈時也驚訝了一番,更加難得的是在對大局觀的把控上趙虎臣能夠通過對細微局部的伏筆和布局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有時候隱藏起來的暗著會讓韓老這樣級別的人都吃個虧。
隻是到了最後,趙虎臣還是輸。
老人微笑著把吃來的黑子放在棋盤上,然後兩人交換了棋盤,韓老和趙虎臣各自擺放自己的棋子歸位,老人道:“書畫,你說一說趙虎臣下棋給你的感覺。”
韓書畫沒想到爺爺會忽然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皺起眉頭思考一陣才道:“城府有餘,氣勢也有餘,隻是大氣不足,太計較。”
“說準了的就最後三個字,太計較。城府也好,氣勢也好,大氣也罷,這三者都是能慢慢地鍛煉的,但太計較卻是一個態度和思想方向的問題,不懂得退一步,你就很難再進一步。”老人對皺著眉頭沉思的趙虎臣道。
“再下一盤。”趙虎臣若有所思,抬起頭朝老人笑道,執紅,先下。
開局很快,趙虎臣下棋如風,老人走的也不慢,可以說和趙虎臣開局快後期慢的手法不同,老人全盤由始至終始終都保持了一個同樣的節奏,每一步肯定要思考一番,但這個思考的過程一定不會太長,也就是趙虎臣落子之後片刻便提起了手走出一步,若說趙虎臣屬於那種攻城略地成王敗寇的人,那韓老就屬於那種風輕雲淡步步為營。
趙虎臣會舉一反三,但他從來就不是能夠融會一點知萬道的神仙,韓老說的,他記在心裏,從第二盤一開始就試圖努力地改變自己,隻是棋風落成想要改就很難,有句俗話叫做江山易改本姓難移,趙虎臣想要改變自己,但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勉強的後果就是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甚至於丟三落四,他的下場自然淒涼的很,第二盤輸得很慘,拚盡了所有的本錢卻被韓老剔了一個大大的光頭。
“你心亂了。”韓老輕輕歎息,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有些拔苗助長的嫌疑,拍了拍趙虎臣的肩膀,道。
望著坐在對麵語重心長的老人,趙虎臣正如韓老自己所說的,從一開始就抱著很濃厚的功利心態,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恨不得給韓老許下當牛做馬的宏願隻換得一個韓老的支持和肯定,楊霆說的不錯,他們這一類最怕的是什麽?就是一個白字,白道上的東西不像是黑暗裏頭的東西那麽簡單,絞滿了人心那是錯綜複雜,黑道你逼急了別人拿刀跟你真刀真槍地對殺,誰躺下了誰站著誰才是王,但白道不那麽簡單,人家逼得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都隻能咬牙硬抗著,和人家拚?不說你拿什麽拚,就是你能幹掉對方,可剩下周圍肯定還有無數的豺狼虎豹嗅著這血腥味撲上來把你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複雜是複雜,可人姓的根本還是在,幾千年來都沒有變化的餘地,無論是黑還是白,都講究一個真理,誰的拳頭大誰就有話語權。
楊霆跟他這一類人缺的就是白道的庇護,沒有了大神在上頭給你撐傘打保護,你算個球?
這番話是楊霆在趙虎臣住院時推心置腹說的,楊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無奈,也透著一股子在別人麵前以成功商人和背景深厚了不得的紅頂權貴形象時所沒有的辛酸,家家是有本難念的經,可誰說哪個人有著一套自己為人處事的方法,這方法不就是給那本個人自己的難念的經逼出來的呢?
趙虎臣是巴望著韓老能給他點個頭,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有韓老的支持,起碼從現在起往後數十年,韓老的餘威還在的這十年光景裏麵趙虎臣在南方不好說能橫著走可起碼比現在要容易太多。
就是這份大功大利的庸俗心思,讓他一直覺得有口難開,這話要怎麽說?這意思要怎麽表達?怎麽說才能表達出來這份意思?要怎麽表達才能把意思完全給說透?這些都是讓趙虎臣躊躇不前的原因,一直到現在。
隻是韓家圖他什麽?肯定沒有,趙虎臣知道的韓家成員,除去韓書畫那神秘的要死的父母之外,韓奶奶信半輩子佛,無論是韓老如曰中天時還是仕途低落時都始終未曾插手丈夫的事業,老人是很傳統很慈祥的那種老人,信佛,善良,慈眉善目。韓老自己也退下來了,年紀到了這個份上,唯一的牽掛不過是自己後代的未來,可能有韓老自己在位時的支持,韓書畫的父母會需要現在的趙虎臣在明珠都未必能蹦達得起來的小人物做什麽嗎?那是笑話。
剩下一個韓書畫,瞧著旁邊全神貫注的韓書畫,趙虎臣輕輕歎息一聲,韓家,的確太高,高到了他仰望,韓家人俯下身來他都看不清的地步。
累,滲入骨髓的疲憊感。這就是趙虎臣現在的感覺。
韓老沒再說什麽,放下了棋子起身走到書房,不一會走了出來,手裏頭拿著是一張宣紙,上頭寫著趙虎臣的一句“有四海誌”韓老一句“惟一束書”的宣紙。
墨跡風幹,那濃厚的一點黑斑在兩行字中間,格外顯眼。
韓老坐在趙虎臣的對麵,把手中的宣紙遞過去,交到趙虎臣手裏,道:“這八個字四個字你寫的,四個字是我寫的,你拿回去,留著。記住,記住上麵你自己寫下的四個字,有四海誌,你要對得起這四個字,更要對得起你趙這個姓氏,韓爺爺在旁邊看著,看著趙家的子孫飛黃騰達。”
趙虎臣神情如遭雷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