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爺子是下午回來的,趙虎臣和韓書畫談了不過一個小時不到的功夫,大門開而了,韓老爺子和韓奶奶出現在門口。
首先瞧見趙虎臣的是韓奶奶,老人見到趙虎臣顯然很開心,換了拖鞋就過來噓寒問暖,注意到趙虎臣身邊的胭脂,對這粉雕玉琢的孩子先天就有了好感,心地善良信了半輩子佛的老人聽見胭脂無父無母的身世之後更是憐惜這乖巧的孩子,一時間到對胭脂的熱情到還超過了趙虎臣。
在門口的韓老爺子見了趙虎臣,趙虎臣連忙站起來,老爺子也看得出來趙虎臣臉色難看的很,對趙虎臣點點頭,示意他不用客氣。
胭脂跟兩位老人很投緣,有問必答,答得都乖巧的很,靈氣四溢的孩子在兩位老人的眼裏看來自然要比趙虎臣更多一些東西,不多一會,韓奶奶很韓書畫便圍繞著胭脂說著說那,而趙虎臣則在韓老的示意下起身進了書房。
進到書房,趙虎臣開門見山道:“這次來最主要的還是感謝韓老,沒您一而再地幫忙的也沒現在的我。”趙虎臣這話說得沒經過多少雕琢和推敲,之前也不是沒有打過很華麗的腹稿,但最後都覺得在韓老這樣的人麵前那一套都是累贅,好話人人都會說,也有必要說好聽的話,但也要分場合,這種時候還是誠懇一點好,有一說一,太腹黑了反而顯得油膩。
韓老占到一張書桌後頭,聞言笑道:“有你這句感謝的話也就行了,虧得你沒俗氣地說些報答的話,那樣鐵定是要把你趕出門去的。”
瞧了臉色蒼白的趙虎臣一眼,韓老笑眯眯道:“會不會磨墨?”
趙虎臣一愣,點頭,“不經常磨,但會。”
“給我磨墨。”韓老擺擺手,拿了一方硯台出來,一瓶墨汁,趙虎臣走到書桌旁,黑不溜秋的硯台看起來不起眼,上刻兩行字:鸓鼠啼書戶,蝸牛上硯台。沒有被當作收藏品的幹淨和隆重,一眼就能瞧得出來這硯台久經了磨石和墨汁的研磨,依稀可見得出來幾分原本該有的精巧和細膩。
把墨汁倒進了硯台,趙虎臣不急不緩地研磨,其實磨墨是個技術活,也是個磨人的累活,而且也極能磨練人的耐心跟定力,當初剛跟師父學寫字的時候,趙泰鬥為了磨掉趙虎臣一身的浮躁氣就逼著他磨了半個月的墨,說是寫字能讓氣定神閑沉下心來,其實學會了磨墨這功效也未必就比寫字要差得了多少。
“磨墨如病夫,不能太快,火氣大了寫出來的字就很燥,而且墨也容易帶著泡沫,再好的手法也掩蓋不了墨水的一個浮。所以能寫的一手好字的人肯定會磨墨,我最見不得的就是那些剛開始學書法就提筆而上的人,抱著浮躁的心態而來,靜不下心,學不來磨墨,再怎麽努力也是事倍功半。”韓老仔細地看了幾眼趙虎臣磨墨的手法,雖然沒多少驚豔但也算得上中規中矩,滿意道。
“以前剛學寫字的時候就被硬逼著磨了半個月的墨竟連一次毛筆都沒碰過,所以對這活也不算陌生。不過我當時到抱著一絲很美好的幻想,畢竟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可以說是古代文人墨客雅致的一種境界了,後來我把這妙伶清舞於榻前,紅袖添香於案側的夢想跟師父說了,換來了好一頓數落。”趙虎臣似乎也找到了幾縷當初在師父家的二樓那間偌大的書房裏頭學磨墨學寫字還有被師父板著臉教訓的曰子,如今看來,興許會覺得那曰子有些乏味,可卻很充實。
“搔客美人,真正能流傳千古的有幾個?年輕人有你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等你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就知道當初的妄想也著實可笑咯。”韓老笑道,見趙虎臣磨得差不多,輕輕提起毛筆,圓潤的筆墨蘸了蘸墨汁,鋪開一張宣紙,懸筆未絕。
趙虎臣也停下了話頭,手上的動作不急不躁依然在磨,隻是眼睛卻瞧著那筆尖,他也期待韓老會寫什麽樣的字。
進了書房就讓他研磨,趙虎臣當然猜得出來韓老接下來要寫的東西和他有關,雖然好奇,但也保持了一份很好的耐心,靜等答案揭曉。
韓老似乎看透了趙虎臣的期待,微微一笑,筆尖移動了些許在宣紙的下半麵寫下了四個字,惟一束書。
趙虎臣曾在楊霆的家裏見過楊霆的字,龍飛鳳舞相當的有氣勢,雖然一股磅礴已經被楊霆刻意內斂起來但始終能令人感受到字裏行間的氣勢,而眼前這韓老的字,字體平滑,輾轉圓潤,一豎一橫一撇一捺行雲流水,浩然大氣隱在平實之中,光這氣沉穩如磐石的境界沒有三十年的起伏奔波恐怕也隻是可望而不可及,如今的趙虎臣也是。
如果說楊霆的字屬於那張能夠使人駐足品味再一驚的字,那麽韓老的字就類似於一本黃卷,疲了累了倦了乏了都能拿出來看一看,未必就有多刺激都輾轉,但肯定經得起推敲,也經得起人咀嚼。
寫下四個字,韓老讓出了位置,將手中的毛筆遞給趙虎臣。
“你給我對四個字。”韓老朝趙虎臣道。
趙虎臣一陣頭大,接過了毛筆,站在書桌後頭,而韓老竟然站在他原來的位置給他研磨。
這份殊榮要是說了出去,恐怕就是如今最如曰中天的大佬恐怕都要驚訝一把的。
接過了筆,趙虎臣就知道自己退卻不得,而且他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丟人,仔細看那四個字,趙虎臣覺得就是再怎麽擠也要好好地對上。
猶豫了許久,趙虎臣手臂平整,懸筆卻難以下筆,韓老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手裏頭磨著墨,也不催促也不打擾,隻是等著趙虎臣下筆。
良久之後,趙虎臣手中的毛筆下沉,鼻尖稍稍觸到了宣紙,隻是在那一刹卻猶豫了一下,墨跡在宣紙上擴散,暈染開了一個難看的黑點。
那黑色的斑點的出現讓趙虎臣皺皺眉頭,但還是一氣嗬成地寫下了四個字。
“有四海誌。”韓老皺眉念道。
一副沒有橫批的對聯,韓老些出來的是下聯,惟一束書,趙虎臣對的是上聯,有四海誌。
趙虎臣的字跡不過分張揚不過分內斂,若要用四個字評價就是筆走龍蛇,有氣吞萬裏的氣勢也懂彎折時留有餘地的回筆,韓老皺著眉頭瞧著那四個字,許久未語。
“寫的不好,見笑。”趙虎臣破天荒地有些尷尬,看著宣紙上令人喪氣的那個大黑點,一邊罵自己不爭氣,另一邊恨不得撕了這張宣紙讓老人重新來過。
老人聞言微微一笑,放下了磨石,做到書房一側的椅子上,示意趙虎臣也過來坐在旁邊,等趙虎臣坐好了,才道:“我知道,你對我肯定有功利心。”
韓老一開口,趙虎臣就覺得自己身上滿身都是俗味,坐在這間古色古香的書房也滿是不自在。
“我之所以說出來,不是芥蒂,反倒我讚同你的功利心,年輕人如果都像我們這些垂垂老矣的老頭子一樣那還叫什麽年輕人,有功利心才有上進心,我不怪你。”韓老擺擺手,一眼就看穿了趙虎臣的尷尬,他不是迂腐的文人,否則也無法在官場沉浮大半輩子全身而退,見慣了太多被功利蒙蔽了心智最後滿腦子都是鑽營權謀而忘了最開始信念的那些從政晚輩,也見慣了許多被打擊之後就一身的暮氣比他這樣的老人還要擺出一副吃喝等死樣子的人,韓老自然是不會片麵地從一個角度來看人。
“我一個雖然退下來但無論在哪個地方都還能說得上話的老頭子肯定還有利用價值,而且重要的是我願意幫你,否則也不會幾次三番地在你最危險最關鍵的時候幫你,或許你自己也覺得我的熱心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這並不妨礙你順著我的梯子往上爬,虎臣,你說是不是這個說法?”韓老笑眯眯道,那雙經曆的太多太多故事的眸子滿是智慧的光芒,雖然是問,卻容不得趙虎臣說個不字。
“的確,是這個說法。”趙虎臣點點頭,苦笑道。
“這就對了,你要是連順著梯子往上爬的道理都不懂也太讓我失望了。”韓老大笑道。
雖然很想問,趙虎臣但始終也沒問出一直都盤亙在心裏的疑問,那就是為什麽韓老這位無論怎麽看都沒有理由幫他的老人會連續兩次在最關鍵的時候拉他一把,趙虎臣一直都在琢磨這個問題,卻始終沒琢磨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道理來。
“年輕人是要吃點苦頭,吃虧是福吃虧是福,這不是傻氣,一旦你這麽看了那才是真的傻氣。虎臣呐,我一個一路走過來的老頭子能告訴你最中肯的話就是多吃點虧,那些總是洋洋得意自我感覺良好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占小便宜吃大虧,而我希望你能做到吃小虧占大便宜。這話說來不是多麽大的道理也不是多麽有哲理的名言,但你要是聽我這老頭子一句,就要記在心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