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唐木溪睜眼, 又是熟悉的房梁,熟悉的環境,身子上有點酸痛, 但從她醒來開始, 血液便在緩緩治愈不適。
跟昨日一般的景象,唯一的不同是大魔頭沒有離開, 就這麽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雙眸沉沉,深邃斑駁, 一眼望入如深不見底的海水一般。
她在特意等她。
唐木溪意識快速回籠, 從昨夜的鬼話記起, 連帶著後麵的歡好,半點沒忘掉。反而因為驚怕的心情, 連對方的表情都能完美想起。
壞了。
薑垠見她醒來,鴉羽般的睫毛漫不經心地蓋了蓋,緩緩伸手, 從她的耳後撫摸,瑩潤的指尖遊弋,一直滑倒脖頸才慢慢停下,意味不明地按在喉嚨。
“醒了?”
唐木溪沒敢吭聲,心隨著這聲聽不出感情的問句高高懸起。
壞了壞了,要開始算賬了。
昨天晚上還忙得險些來不及吃飯, 今天卻專程坐在床前等她, 怎麽想都不可能噓寒問暖。
唐木溪腦瓜子快速轉動, 似乎要把畢生的智慧用在應對師姐身上。
薑垠見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最是明白這人欺軟怕硬的性子, 半點好臉色都沒給。
“還喝酒嗎?”
唐木溪聞言一喜, 知道還有回轉的餘地, 連連保證:“不喝了!絕對不喝了!”
喝酒誤事,再來一次怕是要腦袋搬家。
薑垠聽到她心聲,不由一嗤:“怎會誤事?我倒覺得靈酒是好東西,師妹醉酒吐真言,才結契第一日就不滿足一個師姐,要好多好多好多呢。”
每念一次“好多”,語氣便輕佻一分,似是勾人的妖孽,讓人想入非非。
但落到唐木溪耳中,卻隻感到潛伏的危機和滔天???醋意。
根據她的經驗,現在絕對不能承認,要使勁說好話,乖一點才能輕點被罰。
至於就此揭過……
大魔頭從來不是這般寬容的人。
“怎會怎會,師姐錯怪木溪了,木溪對師姐一心一意,天地可鑒,說要好多,其實隻是太喜歡師姐,恨不得將心掰成幾瓣,加倍地愛師姐。”唐木溪抱著棉被坐起來,長長的墨發擦著肩膀落下,發尾輕翹,看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末了還露出一個標準的露齒傻笑,毫無攻擊性。
這模樣任誰看了都要心動不已,唯獨熟悉她的薑垠能做到鐵石心腸
“是麽,原來師妹心這般寬闊,一個師姐尚且填不滿,不像我,隻要有師妹就再裝不下旁人呢。”薑垠說到此處,惺惺作態地哦了一聲,“是了,我怎忽然忘了,師妹昨天還跟前輩明玉她們有說有笑,都不聽師姐勸阻呢。”
語氣也好,動作也罷,要多造作有多造作。難以想象,昔日魔君究竟是怎麽變成這般模樣。
唐木溪聽得直起雞皮疙瘩,被薑垠矯情的話激得頭皮發麻,偏偏還不能戳破,隻能幹笑著繼續演姐妹情深。
木溪心裏苦,但木溪不說。
“師、師姐……我已跟你結契,從此生死相隨不離君側,又怎會變心?師姐莫要說笑。”唐木溪有些應付不過來,眼尖地看到屏風旁邊是木桶,忙拉著薑垠的胳膊:“師姐,木溪身子髒,你幫我倒些熱水洗洗可好?”
一邊說著,一邊把薑垠的胳膊抱在胸前,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蒙混過關。
她昨夜才與薑垠歡好,裏麵忘記穿衣,如今一抱,大半個雪背都露了出來。
細膩的頸窩藏著薄汗,肩頭微微發紅,細白水嫩,像是剛從水裏撈出的瓜果,香氣四溢。
這招放在從前或許沒用,但初嚐情/事後,薑垠心境越發不穩。唐木溪的一舉一動都能撩得她口幹舌燥,如今又沒穿衣,更讓人難以抵擋。
薑垠耳朵漸漸發紅,嚴肅的表情也有些支撐不住,手指緊攥,指甲幾乎要刺入肉中,卻依然冷靜不下來,全靠著凜冽的威壓維持氣勢。
“休要轉移話題,我要罰你。”趁著還未徹底敗下陣來,薑垠連忙步入正題。
唐木溪身子一僵,幹幹笑著,沒敢反駁:“師姐想怎樣?”
然而她卻不知,師姐隻剩一個空架子,威嚴全無,自己距離成功隻差一步。
薑垠強自鎮定,閉眸沉思,片刻後緩緩睜開眼睛,吐出兩個字:“聽話。”
*
明天出發,今天便是留在飄渺山脈的最後一日。唐木溪從主室中出來後,便照舊開始畫符。隻是昨日是在書房畫得,今天則要在山巔。
今早大魔頭罰她聽話,因而現在的她不能忤逆對方。薑垠說要她如何,她便要如何。好在對方是自己的道侶,除卻會戲弄刁難之外,並不會真的傷害她。
唐木溪想得很樂觀,卻不知有時枕邊人才是最該防備的。
幻神作為法器,隻要能跟在主人身邊,一切都無所謂。見到唐木溪跑到雪花飄飄的山巔畫符,自己也跟去。
雪花冰涼刺骨,她還放下一柄傘用來擋雪。
她倆畫符,薑垠則忙著轉移護島大陣和隱匿陣法。
叫唐木溪來其實不止是戲弄,她是仙島的主人,要想將陣法遷移倒穹窿玉中,少不得她的幫助。
“師妹,此處陣眼能能否置入穹窿玉中?”薑垠做到瓶頸時,呼喚唐木溪解決。
“陣眼?”唐木溪放下天符閣,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發現是一根燃燒的赤紅翎羽,外表被精純無比的火靈力包裹,相隔老遠都能感受到灼燒炙熱的感覺。
唐木溪不懼寒冷,卻最受不了熱,尤其是那次將體內的靈力盡數轉化為火靈力,引發真氣逆行之後,畏懼幾乎到達頂峰,對這種東西下意識的排斥。
“不錯,這座陣法以此羽連結,乃是陣眼,置入穹窿玉中除你之外再無人能尋到。”似是看出唐木溪的抵觸,安撫道:“莫怕,它的力量已經被束縛在陣法中,傷不到你。”
唐木溪抿抿唇,沒伸手接,隔空用意念控製,轉眼間便將翎羽藏入穹窿玉中。為避免自己看著討厭,還深埋在地下,十分隱蔽。
薑垠連力量波動都為察覺,就見到手中的翎羽消失,忍不住挑眉。
“師妹的星移決用得倒是越發順手,此等用法,我至今也沒摸索出來。”
唐木溪驚訝:“師姐不會嗎?”
模樣也好,語氣也罷,都十分不可置信。
若換做旁人,定會覺得她在炫耀嘲諷,但薑垠卻明白師妹又呆又傻,滿心真誠,根本不屑做出這般小人行徑。
“嗯,師姐愚笨,於空間領悟上差些火候,即便知曉要以神念取物,卻依然不成。”薑垠老實大方地承認,隨即按照自己的理解展示取物。
她並不知道神念該如何代替靈力,因而操縱起來兩者俱是覆蓋在物體表麵。看起來似乎模仿的有模有樣,其實還是依靠靈力操控。
唐木溪一眼就看出問題的根源所在,笑道:“師姐怎會愚笨?分明已經隻差一步之遙,處在當局者迷的階段。空間法則,其實不過是藏匿在天地間的無形法寶,隻要知曉其理念自然明白。”
唐木溪想了想,上前將自己的額頭抵在薑垠額前,直接將自己的感悟傳遞給她。
靈識相接,分享彼此。效率要遠高言語和文字,但因極其危險,很少有人願意將自己的靈識魂魄暴露出來。
薑垠感受到玄妙深奧的感悟傳入靈海,沒有第一時間參悟。反而伸出手指,推開唐木溪的腦袋。
“以後莫要與旁人靈識相接。”
唐木溪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師姐在擔心自己,心裏一暖,嘿嘿笑了。
“明白,除卻師姐,旁人再花言巧語,我也不會使用此法。”
然而她卻不知道,薑垠口中的旁人也包括自己。
但薑垠並未糾正,隻是心底忍不住喜悅起來。
下午時溫明玉下山去了聚寶閣一趟,從那裏調用一些人手同她一起去盤龍城。
她已經跟唐木溪和薑垠交換過信息,知道此次忽然封城是鬼域在搞鬼,因而不敢大意,將城中分舵內過半的元嬰修士都帶走。並且臨時尋來一些散修,權當助力。
尋常修士她信不過,因而隻聘請那些同聚寶閣有千絲萬縷淵源的。同時又向妖域發消息,請求母皇給她增派一些人手。
但盤龍城畢竟是靈修界域內,不易大動幹戈,否則或有挑起兩屆征戰的嫌疑。
溫明玉沒敢太過張揚,除卻還沒趕來的妖域幫手,也才召集不足二十人。
其中元嬰十五,化神三人。
本來還可再召集一位化神修士,但王言上次的表現令溫明玉失望至極,便選擇性地忽視過去。
第二日,因是約定好啟程出發的日子,唐木溪起得很早。
符籙已經畫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丹藥法器也有一些,準備十分充沛,隻要將這座龐大的浮遊仙島收入穹窿玉中便可走人。
她站在山巔,天空有些昏暗,半截彎月還掛在空中,繁星點點,晶瑩燦爛。
分明是往日裏看慣的景色,今日卻怎麽都移不開眼。
薑垠下來尋她時,見到她一人發呆,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
“舍不得嗎?沒想到師妹這般長情。”話語含笑,是在調侃打趣。
氣氛被破壞,唐木溪抿抿唇,不扭頭都知道大魔頭表情,有些賭氣:“師姐便舍得嗎?”
薑垠一頓,隨後嘴角的笑意更甚:“自然。”
她瞧出身邊的人越發不開心,抬手揉揉她的腦袋:“以後再想回來,我陪著你。好了,快些將仙島收回,莫讓山下的人多等。”
昨夜溫明玉她們便先一步離開,去城中聚寶閣準備事宜。卯時初見麵,再不快些,或許會遲到。
唐木溪這才將思緒收回,悶悶道:“知道了。”
然後一抬手,懸在山巔的巨大仙島便迅速縮小,化為一道流光,射入穹窿玉中。
唐木溪將玉符掛在腰間,同漆黑的玄天鈴別在一處,互相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走吧。”唐木溪伸手拉住薑垠,一齊離開。
作者有話說:
昨天的師姐: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出自西遊記)
今天的師姐:自然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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