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淩晨, 城中昏暗寂靜,燈火大多熄滅,隻留下星星點點的幾抹光亮。寒冬臘月, 天也冷, 清涼刺骨的風呼呼地刮著。
唐木溪手裏揣著一把地階符籙,精神緊張地看著前方。她沒打燈, 又沒有動物那般的夜視能力,隻能憑借零散黯淡的月華辨別方向, 一雙墨瞳在黑黢黢地深夜中放大, 每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能在緊繃的視線中投下不小的波瀾。
“做什麽呢。”薑垠看不下去, 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
唐木溪瞳孔緊縮,驀地驚叫一聲, 張牙舞爪地將手裏的符咒一股腦拍到她身上。
這可都是地階,盡數發作恐怕會把整座府邸炸個底朝天。
溫斐趕緊壓住她的手腕,急道:“木溪!”
唐木溪一愣, 扭頭細看身後,發現是一直跟在自己旁邊的人,忍不住抿了抿唇:“師姐!莫要忽然出聲!搞得我還以為遇到什麽怪物。”
大半夜的,多嚇人。
薑垠深深鎖眉,看著她手中的大把符籙,嘴角微抽:“怎這般膽小?”說著, 抬手將她的符咒全部沒收。
這才剛剛進入夏府, 距離心湖還有一段距離, 哪裏會鬼怪。
唐木溪見她全收走,一下子急了:“誰膽小?我這是有備無患!你快還給我!辛苦畫的呢。”
一張地階下品的符籙, 就有化神的全力一擊, 地階上品最高可達合體期的拚死一搏。
理論上, 唐木溪已經能夠畫出地階上品的符籙,可因修為太低,靈力不足,無法供應巨大的力量。
這一遝地階下品的符籙是她回去之後依托著極寒冰潭畫的,饒是如此也廢了不小的功夫。
握在手裏是滿滿的安全感,怎能丟掉。
薑垠被她鬧得頭疼,不得已將裝有符籙的儲物戒塞到她手裏:“莫要輕易拿出。”
唐木溪連忙探出神識,發???現一張沒少,嘻嘻笑了。
經過這一陣插科打諢,她緊繃的精神也放鬆不少。
“噓,安靜一些,莫要打草驚蛇。”溫明玉低聲提醒,唐木溪點頭應下,繼續往心湖靠近。
夏府中仍然是一如往常,靈力濃鬱,熏香細膩,溫明玉等人依舊察覺不出隱藏在下麵的兩股幽冥之力,但經過薑垠的提醒,隱約之間似乎也覺不對。
心湖附近空曠,隻有寥寥無幾的小樓和湖心的一座亭閣,經由寒霜般的月華照射,顯得越發詭厄。
唐木溪緊攥著儲物戒,然後將幻神也召出來,隱去散開的精致光暈,緊緊地握在手裏。
“下去嗎?”她看著黑黢黢的湖水,總覺裏麵充滿不詳,隻是單單看著,就仿佛麵對龐大未知的深淵,讓人心底發怵。
溫明玉以夏辭的氣息為指引,施展秘術,將探查區域限定在夏府中,隻見一道微光劃過,快若流星,卷著氣息直直地紮進湖中。
“果然是這裏!”藏了這麽多日,沒想到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薑小姐,小師妹,你們暫且在岸上等待,讓我們先下去探路。”
他們一行人中,除卻薑垠和唐木溪未至元嬰,其他的均已到達,甚至有三位化神,如此安排最為恰當。
薑垠微微凝眉,似乎並不滿意。但還不等她開口,唐木溪便將她拉到身後,自己擋在前麵,擅自點頭:“麻煩明玉姐了。”
“你們稍等,隻是先行探查,確保安危,很快便回來。”她言罷轉身,開始著手安排下水一事。
一共四人,三位化神,一位元嬰。溫斐修為最高,已經是大圓滿。但因先前道骨受損,還在恢複階段,溫明玉沒讓她打頭陣,反而分別給夏家和聚寶閣化神修士一人一道護身的符籙讓他們先走。姨娘則跟著元嬰的她落在後麵。
溫斐見此欲言又止,卻終究沒多說什麽,隻當保護明玉。
跟著遁入湖中,刺骨的寒意透過避水術,轉瞬將人包裹。
唐木溪見他們盡數投入湖中,這才慢慢鬆開握住薑垠的手,麵對她一瞬不瞬,略帶不滿地視線,嘿嘿地笑了笑。
“他們要去,就讓他們去嘛,總之修為高,危險也小,我們也樂得清閑。”唐木溪解釋。
薑垠淡淡地闔眼:“胡鬧。”
都是來探查的,哪有讓別人出力,自己卻閑著的。倒不如令她下去,也好尋到轉機。
唐木溪也知這個道理,麵對薑垠的斥責並未反駁,老實應下,隻是私心裏仍然不覺有錯。
夜風習習,月光粼粼,她們兩個守在湖邊許久,卻再未聽到分毫動靜。
一直到頭頂的月亮都有所偏移,湖中也依舊寧靜如初,除卻被風卷起的細膩波瀾之外,再沒有別得動靜。
唐木溪有些沉不住氣,頻頻低著頭往水中望去,施展法術欲要看透湖底,卻恍然發覺一切都被阻隔在外,神識甚至連昏暗的湖麵都無法穿透。
“師姐!下麵有陣法!”
分明方才還沒有!什麽時候啟動的?
薑垠的臉色也沉下來,忽然察覺古怪的靈力波動,立刻祭出囚魔刀,推開唐木溪擋在她身前。
錚!
鋒利的鐵器互相碰撞,擦出火花,術光閃耀,璀璨如星辰。
唐木溪遲遲回神,卻在看到突襲之人時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明玉姐?”
從湖中衝出,毫不留情攻擊她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進入湖水中探查的溫明玉。
此時她手執玄扇,滿目憤然,元嬰期修士的威壓展露無遺。分明麵對薑垠,卻似乎將她認作旁人一般,極力嘶吼,狂暴的攻擊如雨般落下:“還給我!將姨娘還給我!”
她的武器正是那柄從不離手的玄扇,看似輕薄如紙的扇麵卻極度鋒利,在空中飛舞時就連靈力都被其切割,招招凜冽狠辣,抱著致人於死地的決心。
薑垠視線微凜,轉眼間將囚魔刀的霸道煞氣四散開來,手中刀法徒然一變,朝著她的心口刺去。
溫明玉雖然身中幻術,但神智猶在,急急收回攻勢回防命門。
唐木溪趁機拉弓,以精純的極寒靈氣凝結三發冰箭,流星趕月般射過去。
她本就沒想傷害對方,這三枚冰箭甚至連鋒利的箭簇都未曾凝固,擊中溫明玉的瞬間化為一段段冰晶束縛住她的身體,封鎖動作,再無法進攻。
溫明玉動彈不得,不安生地掙紮,手中法術隱隱捏成。但薑垠不會讓她放出,在她的身上連點數下,封閉經脈靈力。
沒有力量,法術的微光立刻暗淡下去,不過一會兒就消弭於夜色。
“夏辭!”溫明玉惱羞成怒。
唐木溪來到薑垠旁邊,聽到這話忍不住皺緊眉毛:“師姐,她怎麽了?”
“不知,應是幻術。”薑垠抬手,在她的眉間勾勒符文,不過片刻,溫明玉的眼神便迷茫起來,不再掙紮,怔怔地望著虛空。
同一時間,她失去焦點的雙眼中浮現出複雜的紋路,絲絲縷縷,滲透著精純無比的幽冥之力。
幻神見此,從唐木溪的手中跳出,化為人形,驚訝道:“這個力量……是幽冥符。”
“幽冥符……?那不是傳說中掌握在鬼帝手中的另一件神器嗎。”唐木溪有些意外。
“錯不了,幽冥符可分出道紋萬千,能控製人的神魂。這人中咒極淺,隻被暫且迷惑心智。”
魍魎印可開啟鬼門,主掌“空間”。幽冥符則是統禦鬼靈的神器,任何人都無反抗。
它是一枚陰冷的寒玉,能以道紋分化出萬千“分/身”,對魂靈有絕對的掌控。
可溫明玉陽壽未盡,仍是活人,而且隻被幽冥符演化的道紋迷惑,因而無法控製。若是亡魂,就算是一道演化道紋也可令其臣服。
幻神隻吸收唐木溪的精血,幻化出的模樣自然跟她一般。兩人一問一答的景象落在薑垠眼中便是兩個師妹你來我往,十分古怪。
旁聽片刻,她有些坐不住,打斷追問道:“如何破解?囚魔刀可否?”
神器的影響極難消除,但好巧不巧,她也有一把神器。
“可以是可以……”幻神擰眉看唐木溪一眼,想想還是算了,扭過頭看向薑垠,“你且小心些,莫要讓煞氣侵入她的肉身。”
薑垠敏銳地注意到幻神的視線,心下狐疑,卻沒追問,隻是點頭應下,小心地用囚魔刀斬斷道紋。
跟上一次直接束縛在魂魄上的天魔戟詛咒不同,幽冥符隻暫時迷惑溫明玉的心智,因而處理過程相當迅速。
不過半個時辰,就將其盡數斬斷,無驚無險。
烙印在雙眼的道紋消除,溫明玉潰散的視線逐漸找回焦點。但似乎意識仍然有些混亂,眉間緊緊地鎖在一起。
唐木溪解開冰晶,湊近問:“明玉姐?可認得我?”
溫明玉聞言抬頭,視線落在唐木溪臉上,半響才緩緩啟唇:“小師妹……我,我怎會在這裏?”語氣依然有些茫然。
“你中了幽冥符,被迷惑心智,對她攻擊。”薑垠冷淡開口,“溫斐和另外兩位化神修士呢?你們不是去尋夏辭嗎?”
“夏辭……”溫明玉扶額思索,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抬頭:“夏辭!他抓走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