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基煉體, 剔除雜質,骨骼與肉身開始發生轉變,標誌著普通的凡人跨越“人”成為“修”, 是邁入修真的門檻。從此求仙問道, 再不是凡身。而抵達金丹,渾身修為凝結一處, 匯聚自身的道義,意味著得到天道認可。

唐木溪突破的毫無征兆, 漫天祥雲齊聚一堂, 降下陣陣瑞雨。耀眼的金光從她的體內發出, 直衝雲霄,就連九天之上的耀目金烏都不得不避其鋒芒, 分明是至寶出世,天地饋贈之兆。

隨著金丹凝成,隱約間有熟悉的呼喚從天落下, 聲聲柔和,絲絲熟稔。就好像是溫暖無邊的母親一般,在她的耳邊輕聲歌唱。

晶瑩的星光落在她身上,微涼舒適,悄悄地滲透體內。滿頭墨發隨風飄**,顏色卻漸漸褪去, 轉成霜雪一般的瑩白, 散發著陣陣清寒凜冽的光華。漆???黑的雙眸凝結成冰, 化為晶瑩透徹的冰藍色,每一寸目光都帶著沁人心脾的清涼。

與此同時, 生長在冰潭內的綺羅青蓮顫抖著枝葉, 絲絲縷縷的星點冰晶隨著靈雨的降臨更加閃耀。

唐木溪卻一無所知, 沐浴在金光瑞雨之中,茫然地望向天空。

“是誰?”她朱唇輕啟,腦中閃過一抹柔和身影,卻轉眼即逝,像是燃燒殆盡的流星,抓不住分毫。

誰在喚她?

活過生生世世,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每每憶起都十分模糊,就好像被誰刻意淡化了一般。

“媽媽……”她情不自禁地開口,卻未曾得到半點回應。

瑞雨依舊,祥雲猶存,唯有縷縷金光化為絲線,如同暈開的水墨一般漸漸消散在天地之間。

她突破的聲勢太過浩大,很快就蔓延至整個山巔。好在浮遊仙島上有陣法藏匿,並沒有在外界落下太多信息。

薑垠本在荒島養煞,但察覺到靈雨的一瞬間,就飛速趕到回去。就連閉關重鑄道骨的溫斐,也被吸引而來。

“唐……木溪?”薑垠看到眼前雪發飄飄的女子,一時間有些怔愣。

冰藍色的雙目宛如美玉,每一寸眸光都帶著溫柔,似充滿包容的水,接納所有,又散發清寒,高高在上,宛如神祇。

容貌依舊,唇紅齒白,還是那個呆呆傻傻的師妹。可隨著眼眸與頭發的改變,她的身上多了一種玄妙深奧的氣息。看不透,猜不著,似麵對浩瀚無垠的天地一般。

溫斐也忍不住看呆,傳聞上古時代的妖域便是神靈居住的地方,閶闔宮是神靈的宮殿。

她從未涉足其中,但看到此刻的唐木溪,心裏竟覺,若世上真有天神存在,當是如此。

靈雨……天地的饋贈。

沐浴在其中,就連盡毀的道骨都開始慢慢修複。

效果竟比混元靈果還要強力。

唐木溪聞聲看過來,充滿茫然的眼眸晶瑩濕潤,不一會兒便匯聚成一滴淚水,跌落兩側。

“師姐,”她的聲音顫抖,低低的,有些沙啞,“我聽到媽媽在喚我。”

其實那聲音落在耳邊,甚至連言語都無法組成,性別也分別不出。

但唐木溪確定,那位一定是她真正的母親。

隻有她,才能如此輕而易舉地牽動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不是任何一種感情,更類似一種本能。

她的聲音與表情太過脆弱,似一塊薄冰,隨時都可能破碎。薑垠看得心疼,快速上前將她抱住,一手環腰,一手則安撫似得輕拍脊背。

滿腹狐疑,都隨著一聲“師姐”,化為安慰:“莫哭。”

身為魔君,殺人很擅長,可安慰卻生疏無比。薑垠不知道該怎樣撫慰他人,甚至連共情都難,絞盡腦汁也隻能做到這般地步。

唐木溪感受到熟悉的觸感,嗅到冷香,竟然當真沒有再哭,吸吸鼻子,吞咽兩下嗓子,側臉抵在薑垠的胸口。

好久才道:“師姐對我真好。”聲音細細的,還殘留著一點哭腔。

薑垠不知想到什麽,忽而莞爾:“自然,畢竟已經約定了‘餘生相伴’。”

聽到這四個字,唐木溪心底感動和傷感盡數化為窘迫。

那天的話雖然確是她心中所想,但薑垠卻並未跟她約定。說出來,隻是為了急於跟師尊證明罷了,如今舊事重提,總有種說不出的羞赧。

唐木溪臉上紅紅的,連耳朵也熱得厲害,低頭埋在薑垠胸口,不敢抬頭。

薑垠本沒想提這茬,但見她紅耳,覺得分外有趣,忍不住就繼續調侃:“隻是師姐有些健忘,不知是哪一日跟師妹約定的,師妹告訴師姐可好?”

唐木溪窘迫不已,自知裝不下去了快速從她懷裏脫身。

“我、我也記不清了,許是師姐對我歡喜得緊,哪日睡夢裏情不自禁出聲呢喃吧。”

倒打一耙玩得挺溜。

溫斐在一邊,感覺到冷冰冰的狗糧直往她臉上拍,十分不友好。

若非這靈雨對她有大裨益,恐怕早就拂袖離開了。

如今瑞雨漸息,四周草木靈植生機勃勃,靈氣也濃鬱了足足一倍,便忍不住開口:“行了,別調情了,愛護一下沒人疼沒人愛的孤寡老人家行嗎?”

唐木溪一噎,紅著臉咬唇低下頭,小聲反駁:“沒調情。”

溫斐自然不信,卻也不想再追著吃狗糧,便揭過這個話題,看著唐木溪雪發冰眸問:“你……這是怎麽回事?”

唐木溪茫然地看看她,又看看薑垠:“什麽?”

薑垠也疑惑,不知該如何開口,索性直接拿出一扇鏡子:“你自己看吧。”

唐木溪迷茫地接過,視線落在透亮幹淨的鏡麵時,徹底怔住。

伸手摸摸臉,又捏捏頭發,不可置信:“這這這怎麽回事?”

她怎麽忽然白發了!

“師姐……救命,我變老了!”唐木溪委委屈屈。

變老了,雖然更加漂亮,但頭發都白了!

完了,以後再也不是年紀輕輕的小仙女了,是老婆婆了!

剛憋回去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而且更加洶湧。沒出聲,但哭得驚怕,哭得悔恨,哭得撕心裂肺。

薑垠頭都大了,冷冷地瞪溫斐一眼,怨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分明才哄好,沒想到才一會兒就哭得更凶了,連忙又去好聲安慰。

被瞪了一眼的溫斐:“……”

你不也遞鏡子了嗎!

得嘞,今天又是被迫背鍋的一天。

溫斐幹巴巴地在一邊安慰了一會,見沒多大效果,最後壓下心底的疑惑,重新閉關去了。

原本修複道骨的過程並不順利,有許多麻煩,但經過靈雨洗禮,這些問題悉數解決。

溫斐欣喜不已,想著以後背鍋就有靈雨的話……

請務必讓她天天都背!

*

接下來幾日,唐木溪完全沒有心思學習,每天醒了就是坐在妝台前,呆呆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出神。

薑垠一開始撤走了所有的鏡子,後來發現她又開始坐在靈泉麵前發呆,不得已幫她檢測骨齡和壽命。

從結果得出,這具身體不到二十歲。壽元半點未損,並且因為突破金丹的緣故,還增加許多。

唐木溪不可置信,既然未老,那為何頭發變白。

這個問題誰都解釋不了,但若是此刻白靈在這裏,一定會認出這個模樣。除卻沒有攝人的力量之外,其餘幾乎沒有差別。

唐木溪並不知道,其實這個樣子才應該是她本身的模樣。黑發黑眸,隻是未曾喚醒體內的血脈罷了。

白發,冰藍色眼睛,雖然看著漂亮,但實在太過紮眼。為避免以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薑垠開始想辦法藏匿她的容貌。

最簡單的方式是煉製法寶,阻隔神識。但畢竟法寶品階參差不齊,而且容易丟失,一旦遇到身懷異寶的大能,很可能喪失效果。

薑垠想來想去,還是打算從問題的根源入手。

妖獸化形,常有獸體和人形兩個模樣,可以相互轉換。化形的根本是控製自己的身體,從而達到隨心所欲的狀態。

她覺得,唐木溪或許能借鑒妖族控製身體的經驗,嚐試著控製自己的發色和瞳色。為了便於實踐和講解,薑垠和還特意將閉關的溫斐拉出來講解。

畢竟妖族化形,沒有比妖族自身更加了解的了。

溫斐則是大驚失色,不知道這人如何看出她並非人族的,心裏對她的防備更甚。

不過化形,的確沒有比她更熟悉的了。

“所謂化形,是妖族以獸身凝練的擬態。如同煉丹鑄器,將自身精血凝練幻化,真假參半,重新構造。但你的情況,更類似血脈覺醒。妖族中也有部分擁有與眾不同的血脈之力,覺醒時身體會部分異化。這跟化形類似,隻是並非幻化,而是單純操控血液內蘊含的力量。”

“你如今人形未變,卻顯雪發異瞳,可能是血脈中蘊含的某些力量所製。即屬於你,自然會為你所用。你要做的便是回憶起煉丹鑄器時對靈植精火的掌控,以此類推,去感受和指引隱藏在血脈中的力量。”

血脈中的力量……

唐木溪微微怔住,已經有一些頭緒。

早在重生時,她便發現血液的奇怪治療效果。彼時未曾在意,但如今跟白發藍瞳結合,冥冥之中似乎明白了什麽。

閉上眼睛細細體會,她能感覺到藏匿在血液裏的蓬勃生機,凜冽寒意,不僅僅如此,還有更多更多她尚且無法理解的東西。

這些正是她的血脈。

既然屬於她,自然應當為她所用,就像煉丹一般,讓一切都為她所用。

隨著這個念頭升起,一刹那天地色變。猶如墨色的卷軸,飛速鋪開,所過之處萬千生靈隨之靜止……

然而不過片刻,就忽地中斷,所有的氣息收入體內。

唐木溪一怔,方才那一瞬似乎感到了什麽,但速度太快,轉瞬即逝,怎麽都抓不住。

等她回神時,一頭雪發已經盡數染黑,冰藍色的雙眸也回歸普通。

唐木溪欣喜:“師姐,我做到了!”

然而薑???垠卻忍不住皺眉。

方才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