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黛察覺到妖域大地再次震動, 以為又有人試圖進攻神獸法相,沉下臉一步踏出。來到王宮之外,才發現森羅山巔冥火萬丈, 金色的陣法與漆黑墨雷針鋒相對, 爆發出強大無比的波動。
溫黛心中驚駭,一瞬反應過來, 急急地朝著山巔掠去。
她到時,恰巧有一渾身赤紅的女子手握魍魎印, 慢慢地回歸天地。
溫黛不曾見過對方, 敏銳地看出她隻是一道難以維持真身的虛影。可即便如此, 也半點不敢大意。虛影又如何?那道假身殘像中仿佛蘊含著滅世之力,舉手抬足間即可翻雲覆雨。莫說尋常修士, 即便是她也難以抗衡。
幸好,她並未出手。
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和脫力感升起,溫黛強自鎮定, 迅速來到唐木溪身邊。
“神尊可受傷?”
唐木溪搖頭,心中甚是疲憊,一眼瞥到薑垠手臂上的猙獰傷口,隻覺得心髒被生生剜去一塊。
她將蓮燈拿起,快步走到薑垠身邊,用璀璨的燈火幫助她恢複。
“師姐, 下一次切莫胡來。”唐木溪的手指輕觸傷口, 眼中疼惜迷惘, 心底淩亂失措,躊躇許久才想到一句最合適的話。
薑垠等了一會兒, 見她竟不曾追問, 滿腹草稿盡數無用。
她設想過許多暴露的後果, 或惱怒質問,或傷心離去,但不論如何,最終結果都難善了。
如今避而不談,倒像是淩遲一般,令她也無可應對。
“木溪,我……”
薑垠察覺到師妹眼底的複雜愁緒,心驟然一縮,拿出破釜沉舟的氣勢欲要坦白。
哪知話剛開口,就被溫黛打斷:“不好!結界支撐不住了!”
方才“魔”雖放過她們一馬,卻並未收回魍魎印召喚出的無邊冥火。
她實力超然,與天道爭鋒,手中握著不俗的權柄。魍魎印在她手中,發揮出的力量遠超尋常。更不用說唐木溪還獻祭少許鮮血,多方加持,已讓這次的冥火超越巔峰。
漫天火光傾落,像是一顆顆隕落的幽焰星辰,攜帶著神器之力狠狠地砸向妖域。
與此同時四尊法相爆發出衝天的神光,共同凝聚出神獸真身,支撐結界將整個妖域庇護起來。
若是萬年之前,這座結界足夠抵禦整個魔界的進攻,可如今時光荏苒,結界力量迅速衰敗,四尊神獸法相齊齊現身,竟然還難以抵擋魍魎印的冥火。
妖域震動,大地顫抖,眼看著結界就要在無窮的冥火中毀於一旦,唐木溪再一次挺身而出,將濟世燈和乾坤八卦放到自己麵前,以血液之力凝聚神器之威。
企圖將神器作為結界陣眼,抵禦冥火。
這法子不錯,神器蘊含無上的力量,出動兩把對抗冥火綽綽有餘。但她先前精力損耗嚴重,如今同時催動兩把神器,體內靈力迅速流失。還沒等冥火消散,就已經臉色蒼白,力不從心。
薑垠看出她在逞強,立刻上前,將囚魔刀也融入陣眼。
有她分擔,唐木溪壓力驟減。
“這冥火數量頗多,你我已經消耗不少體力,一味支撐著實不妥。”薑垠暫且將紛亂的思緒放到一邊,提出意見:“待會我將提刀上前,用囚魔刀特有的吞噬力量將冥火吞沒。你體內力量虧損,神器就交由妖王維持。”
唐木溪一怔,不禁擔憂:“可冥火危險……”
薑垠笑道,“無礙,就當是給師姐一個贖罪的機會,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晚上再說。”
這一次唐木溪沒再強撐,知曉體內力量所剩無幾,便將穩固結界的工作交給溫黛。隻是退開之前,卻沒忘記捧住薑垠的臉親上一口。
“我不認為師姐有罪。”
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說完便匆匆離開,降到山巔,休息去了。
薑垠一愣,因這句話心底平靜不少。
倒是一邊旁觀的溫黛滿臉冷漠。
嗬嗬,能不能別調情了?
*
薑垠的計策十分妥當,那些冥火雖然看著厲害,但並非無窮無盡,“魔”將它們召喚出來後就不曾多管。
她已經是合體期修士,力量很接近上一世巔峰,又有囚魔刀在手和妖王相助,很快就將冥火吞噬殆盡。
但先前幾次漆黑雷電也對結界造成不小的損傷,等到事了時,四尊神獸法相已有兩座力量虧空。
若是現在鬼帝魔皇大肆入侵,隻怕再也無法像萬年前一般將他們抵擋在外。
唐木溪手中已經沒有補天彩靈,無法重新補全陣法之力,隻能拿出乾坤八卦,盡量拖延結界的衰敗。
等到她們處理完時,兩日時間悄然流逝。
唐木溪見到大家已經身心俱疲,便暫且散開,各自休息去。
回到宮殿,她洗漱完畢後並未上床,而是坐在桌前,耐心地等待師姐。
她們之間還有些許事情需要處理,是時候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
薑垠從山巔離開,並未跟師妹一同回去,而是繞到城中買了一些糕點小吃。她和師妹早已辟穀,本不需這麽麻煩。隻是薑垠有些迷茫,還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罷了。
一路上她思索許多,慢悠悠地回到宮中時,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
沒想到一推開門,就見到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的師妹。
她進來的動靜不算大,卻也未曾刻意遮掩。唐木溪聽到薑垠的腳步,立馬甩甩腦袋,將臉上的困意驅散,看著師姐,露出一個笑容:“師姐,你回來了。”
語氣和模樣同往日一般。
薑垠怔住,心底的茫然竟在這笑容中消解大半。
“你該怪我的。”她苦笑一聲,一開口就是請罰的話,“你可知曉,我不僅是初代魔皇,還是每一世將你殺死的凶手。雖然那些記憶先前被封閉,但上一世的卻並未消失,從我將你一劍穿心後,一直隨著時光逆轉,保留到這一世裏。”
唐木溪聽到最初一句,還想辯解一二,但聽到後邊的話,卻忍不住怔在原地,雙眸瞪大,滿臉不可置信。
薑垠卻是笑了,萬事開頭難,先前還未坦白時,她總戰戰兢兢,可現在開了口,反而不怎麽害怕了,心底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她見到師妹似是有所猜測,毫不猶豫地肯定:“我是前世魔君,從時間回到天璣門中,你來到樹林將我從噬魂蠱中救下時,就一直擁有前一世的記憶。”
“彼時我本想將你除掉,可後來卻發現你並未像前一世一樣對我處處為難,反而想方設法地對我好。那時我就猜到你跟我一樣,是帶著記憶重生之人。”
她說到這裏,見到唐木溪似是嚇到一般,忍不住彎了彎眉。
“你叫我大魔頭,或許是覺我不可理喻,行事乖離,但應當想不到,我當真是魔頭。那時我並不知曉你被魔氣囚禁,隻以為你討好我,又在耍什麽陰謀詭計,故而處處提防。但人心終究是肉長的,自從得知你割血也要將我治好,我便不再把你當成敵人,反而越發在意,最後暗暗立誓,一定要好好保護,免得引來他人覬覦。”
“師姐……”唐木溪被薑垠說得感動,雙眸之中晶瑩水潤,像浸過水的靈果一般。
薑垠不善於應對這些溫情的場景,察覺到周遭氣氛變得柔軟,有些別扭地潑潑冷水:“不過也並非完全信你,隻是已經摸透了你呆傻天真的性子,覺得即便反水背叛,也能遊刃有餘罷了。”
果不其然,這句話一說,師妹就僵在原地,臉上表情風雲變幻,很快就生氣起來。
薑垠卻是沒哄,隻因這的確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事到如今也好讓師妹看清她的為人。
接下來,薑垠一邊回憶,一邊訴說,絮絮叨叨地,許多地方都不慎連貫,但因樸實誠懇,倒也有些煽情。
她並未再隱瞞,將重生原因和自身同魔的關聯盡數告知。就連先前心髒內部魔氣失控,也不曾忘記。
一人訴說,一人傾聽,從夜晚開始,等到說盡時已經是深更半夜。
“這麽說來,師姐其實一直在偷聽我的心聲,卻將自己的心思用法寶隔離?”唐木溪一臉嚴肅。
薑垠本以為她要就曾經與魔的過往對她苛責,沒想到聽完之後卻最先詢問這個。
“嗯……似乎可以這麽說。”
“什麽叫似乎!”唐木溪眉頭緊鎖,有些氣憤,“卑鄙狡猾陰險!虧我還以為是我對師姐信任不夠,才會時而能聽,時而不能聽。沒想到竟是你在作怪!這件事絕不能善了,師姐做錯事,當罰!罰三次才能長記性!”
薑垠啞然,除卻老實受罰再想不到別的法子。
“你如今……還願我當你的道侶嗎?”她見到師妹對此事遲遲未談,有些忍不住,索性主動詢問。
話說出口時,甚至連頭不敢抬。
原因無他,如此奢求連她都覺得卑鄙。
若是旁人對她這麽戲弄隱瞞,還跟殺身仇人有所關聯,莫說道侶,就是朋友都難做下去。
她已經做好被回絕推辭的準備,???心中想著接下來該如何死皮賴臉地留在師妹身邊。
誰知等待許久,卻等到一個溫暖的懷抱。
“傻子,都說了不會怪你,你怎還要問?”
唐木溪將她抱住,“師姐對我隱瞞,但隻要這顆真心不假,我便永遠能原諒師姐。”
薑垠一怔,眼底竟浮出淚光。
她怕自己當真哭出來,丟臉又惹人擔憂,忍了很久才憋回去。
“是麽,你這樣可讓我如何願意放棄。”
食髓知味,嚐試過一次,再要放下便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