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 白靈每每都按照約定前去拜師學藝,而唐木溪則一邊鑽研掌握陽極,一邊想方設法地改進自動燒飯爐。但畢竟時間緊湊, 僅僅學習和悟道就已經足夠忙碌, 隻能分出少許時間煉器。日子轉瞬而過,不多久便到了七日之後。按照約定, 正是神獸後裔前來覲見的時候。

唐木溪這天起得很早,明黃的初陽剛剛探頭, 她便匆匆睜開眼睛, 也不穿衣, 就這麽赤/**白白嫩嫩的細胳膊細腿,鑽到衣櫃裏胡亂翻騰。

她的動靜太大, 吵得薑垠睡不下去,打一個哈欠也撐起身子。

“你在作甚?”薑垠看到她將衣服一件一件扒出,在琉璃寶鏡前試幾下, 然後又隨意丟到一邊,忍不住凝眉,上前幫她把翻亂的衣物疊好。

唐木溪卻沒第一時間回應,又挑出一件長裙按在胸前,在寶鏡前晃**兩下,問:“師姐, 這件如何?看著還算正式?”

正式?

薑垠忽然想起上回溫黛的話, 漸漸了然, 倏爾有些忍俊不禁。

“正式,好看。師妹麵容姣好, 又正是女子最為漂亮靈動的時刻, 莫說這些精心製作的錦緞衣裙, 就是隨意編個草裙都十分美麗。”薑垠放下疊好的衣物,漫步上前,將雙手搭在師妹細嫩的腰間,輕輕地在肩膀上落下一吻。

她自覺說得極為妥善,卻不知落在師妹耳中隻有滿滿地敷衍。

“什麽草裙,師姐又在說笑。”唐木溪抿抿唇,知曉師姐用不上,隻好兀自苦惱抉擇。

翻來覆去,兜兜轉轉卻還是選擇先前新煉製的白色長裙。

等她穿好衣物,化好淡妝時,暖陽已經漸漸升起,有一縷熹微晨光透過氤氳靈霧,從窗邊照進殿內。

“還不走?再耽擱一會兒,說不準可要在餐桌上接見他們了。剛好可以把這幾日新煉的燒飯爐拿出來,也可讓他們瞧瞧神皇陛下的聰慧。”薑垠戲謔笑道。

唐木溪繃住表情,滿臉不悅地看向師姐:“古人誠不欺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才聽話幾日,就又來造反,哼。”

這詞可用得新鮮。

薑垠忍好久才沒破功。

“好了,不鬧你了,快去,說不定還能早點回來。”說著就輕推師妹,不料沒能成功督促,反而被抓住手腕。

“作甚?莫不是想要?我雖不覺不好,但君王不朝可是昏聵的表現,你不怕他們說你嗎。”

唐木溪看著兩隻眼睛笑得像狐狸一般的薑垠,氣不打一出來,真不明白她的腦袋裏整日裝些什麽。

“誰要?!我再是慵懶,也不會在這時做那些!”她凶惡地瞪師姐一眼,“同我一起去。”

“我?”薑垠驚訝,“你讓一個魔,還是修真界中最為厭惡的墮魔靈修前去接受神獸朝拜?”

哪怕是她都覺得荒唐,更不用想那些高傲的神獸後裔了。

“什麽墮魔,你是神皇的寵妻!得到天地承認的!”唐木溪不喜歡師姐自貶,有些生氣。不想再聽她多言,拉著就往外走。

薑垠爭不過她,也不想惹她不悅,便隻好默默應下。

但她卻明白此事不算終結,魔修本身就是錯誤,莫說接受朝拜,哪怕是出現在神聖不可侵犯閶闔宮,對那些老頑固來說就已經是大不敬。

她已經能想象出來,待會兒的氣氛將會多麽焦灼。

*

步入大殿,一眼便可看見有十多位氣宇軒昂的人站在台下。他們衣著華貴,修為最低化神,最高直逼渡劫,分作兩撥站立左右。而最前方的統領者,是神官司君,往日裏嘰嘰喳喳的清靈,此刻卻乖乖地閉上嘴巴,站在主人肩膀上一動不動。

唐木溪注意到一邊的人較為熟悉,曾經進入妖域後見過幾麵,分明是西王域的神獸後裔。而另一邊則分外陌生,顯然是溫黛口中新搬遷回來的。

不是說隻有東王域的神獸後裔求見嗎?

怎麽連西王域的這群老家夥也來了。

這段時日她雖不顯露人前,但時常出沒蒼鸞殿,西王域的不少神獸族人都見過她的容貌,對她的身份心照不宣。

唐木溪想起前幾日自己還裝腔作勢地掩飾身份,可今日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前,忽然有種被打臉的感覺,尷尬無比,卻無處發泄,隻好在心底暗暗責備溫黛。

司君見到唐木溪出現,立即上前扶她落座,發現薑垠也在,臉色微變,但並未出聲,利索地又拿出一方寶座,擺放在正座旁邊。

但畢竟神皇隻有一人,哪怕是道侶也不該喧賓奪主,便將第二方寶座稍稍偏移一些。

做完這些,她並未下去,而是當作侍官靜立一側。

薑垠見此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人竟主動拿出第二寶座。盡管不想在這時太過張揚,可如今已無路可退,便隻好道謝坐下。為防止旁人置喙,還將神器囚魔刀召出,希望能明示身份。

然而這樣的補救不過杯水車薪,沒過多久便引來不少敵意的視線。

她修為不過化神,一身魔氣即便盡力掩蓋,也終究逃不過神獸的法眼。在她出現的瞬間,站在台下的東王域後裔便盡數變了臉色。

倒是西王域的妖修早已見怪不怪,等到神皇落座後第一時間俯身行禮。

“恭迎神皇陛下,見過皇後大人,願陛下皇後萬壽無疆,統禦千秋。”

唐木溪見到這些人麵不改色,心底更加愧疚,忙道:“請起。”

他們一來一往,似乎全然不覺有異,但東妖王域的人卻不這麽認為。看著西王域神獸竟然對一個化神魔修行禮,臉上表情更加嚴肅。

有膽大古板的,甚至還出聲打斷他們:“臣鬥膽一問,今日可是神皇大人再臨古域,麵見我族之時?”

明知故問。

司君察覺到這人語氣中的暗諷意味,雙眸一厲,就要動怒。但還不等她出言斥責,唐木溪便搶先一步開口:“名諱。”聲音清冷無情,全沒有方才的和藹。

原因無他,方才西王域行禮時,東王域的人卻分毫未動,反而目光如炬地盯著師姐,此刻又咄咄逼人地開口,必然來者不善。

台下出列那人似乎也察覺到神皇大人的不悅,但即便如此還是硬著頭皮回應:“臣風高懿,乃白虎與神龍的旁支狴犴一族,妖域分裂後追隨青龍駐守東王域,聽聞神皇大人再臨妖域,立即舉家搬遷,現居都城之西。”

唐木溪了然,暗嗤一聲道:“原來是狴犴族人,怨不得這般剛正不阿。不錯,今日正是我麵見族人之時,你明知故問所為何事?”

“既然是我族之事,卻為何有邪魔異道出現在此?”風高懿似乎決定破罐子破摔,發問時目光灼灼地盯著薑垠,殺心畢現。若不是顧及神器,隻怕當真已經動手。

“無禮!”尹正文再忍不住,出聲嗬斥,同時放出威壓意圖強逼這人收回話語。

他是大長老尹卿的侄子,前些時日沒少見過唐木溪和薑垠,方才他就察覺不妙,故而特意借助行禮挑明她們之間的關係。可沒想到即便“皇後”二字喊得如此響亮,也依然有人敢冒犯。

唐木溪並未阻止尹正文,冷笑一聲道:“你可知曉她是本皇的師姐,更是得到天地認可的妻子?此刻凶光畢現,殺心驟起,不知是何意?”

風高懿是合體中期的修士,並不畏懼同階的尹正文。他自認所言無錯,隻以為在誠心勸諫也對神皇大人。

“臣嫉惡如仇,對魔族之人自然不喜。臣以為,天地以大局為重,並無善惡之分,其中是非需人為定論。故而即便是天地認可,也並非全然可信。靈魔殊途,皇後不該由德不匹位之人擔當。”

這一次,就連不想惹是生非的薑垠都無法假裝聽不到。

唐木溪氣急反笑,看到他身後的東王域之人並未阻攔反駁,問:“你們也這麽想?”

東王域的人紛紛低頭,沒有一人吭聲。並非是想否定,隻不過沒有風家主那般大膽,隻能在心底默默反對。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唐木溪忽而嗤笑,“西妖王七日前曾對我說,神皇功績傳頌千世,神獸後裔忠心耿耿,絕不會生出叛亂之心。我信了,故而即便現在還未恢複全力,也依然願意???同諸位相見。可如今看來,到底是我一廂情願!”

最後一句話落下,幻神和陽極同時飛出,霎時間耀目白光將整座大殿鋪蓋。天階法器的霸道威壓,連帶著異界之靈的無上力量一並傾出。

神威浩**,氣勢淩人,猶如一柄所向披靡的神劍懸垂在眾人心間。莫說合體,哪怕是已經抵達渡劫期的修士都有些心覺驚駭。

司君心底一緊,立即跪下:“神皇息怒!”這是她頭一次在唐木溪麵前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以她為首,台下的修士皆跪下請罪。

“神皇大人息怒!”

薑垠怕她當真動手,立即起身抓住師妹的手,臉色嚴肅,示意她莫要失態,不曾想卻反而被師妹回首震懾。

唐木溪跟薑垠對視,表情漸漸軟化,回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後,提刀上前。長長的骨劍擦著台階發出尖銳的聲響,未曾動手,卻沒有一人敢抬頭。

哪怕是錚錚鐵骨的風高懿,也覺駭然,沒想到化神修為的神皇就能發出如此令人畏懼的力量,一時間忽然對自己的莽撞有些後悔。

唐木溪不知他們的心思,拖著骨劍慢慢地在他們之間遊弋。

“我知道你們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想法,今日故意帶師姐前來,其實也早就料到如今的景象。”一開口,就令人猜不透話內之意。

“數年前魔族入侵,數萬年前天魔進攻,屠戮族人,你們對魔心存怨恨並非有錯,我也從未想要為他們正名。但師姐不同,從始至終都不曾參與到入侵妖域的事情中。若不是先前在天璣門內遭到欺壓,被迫墮魔,如今應當還在平安修煉。”

“我可以接受你們遷怒師姐,心存怨念無可厚非,人之常情而已。也能夠接受你們隻拜我,而不拜她。因我相信,慢慢相處下去,你們皆會慢慢放下芥蒂。”

“但我沒想到你們不僅不敬,反而敢當著我的麵心生殺念!你們可知,我同師姐早已結契,她若有半點閃失,我也難以逃脫?!”

說到此處,她在風高懿麵前停下,鋒利的骨劍刺入石板,散發出震懾心魄的強大氣息。

風高懿的雙眼驟縮,看著麵前的長劍一動不敢動。

唐木溪見此,嘲弄一笑:“你當真是身懷傲骨,大義凜然嗎?我見未必,不過見我力量尚未恢複,才敢這般肆意妄為!若是實力全然恢複,舉手投足間便可開天辟地,莫說出言不遜,怕是根本不敢抬頭直視!”

說到底,今日有這等荒誕的事情,無非是看她修為不過化神,自己卻已經合體,心底生出了輕視。

“欺我弱小?嗬,不錯,我如今的確不能殺你。但你可知曉神皇握有天地權柄,隻要一言就能永遠地剝奪神獸之名!”

“風高懿聽命!吾以神皇之名,替天行道,剝奪你身為狴犴神獸後裔的身份!神獸榮光,悉數歸還天地!”

話音落下,天空中忽然一道金光落下,不偏不倚地打在風高懿身上。同一時間,他體內的神獸血脈連同返祖之力被生生抽出。不過片刻,修為竟跌破合體,降為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