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斐倉皇而逃, 一直到自己的屋子門口,心跳依然厲害。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麽回事,分明品行端正從未做什麽虧心事, 卻偏偏對阿姊的話分外害怕。

解除誤會?

她們之間哪裏來的誤會。

溫斐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暗示, 可這一次連自己都無法欺騙。

心髒砰砰地跳躍,難熬的悸動猶如毒素, 隨著血液蔓延全身,一點一點地蠶食意誌。分明清清白白, 卻為何不敢麵對, 甚至如今連那兩個字都變成了禁忌。無法提起, 不敢提起,隻要稍有異動, 就會像方才一樣化成驚弓之鳥,狼狽逃開。

為何害怕?

難道連她也陷入荒謬的情感之中嗎?

溫斐緊緊攥緊拳頭,指甲深入皮肉的刺痛猶如良藥, 慢慢地讓她冷靜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打開房門,專心修煉摒除雜念,卻忽然發現屋子旁邊的陣法出現異動。

符文術光微弱暗淡,不複明亮,甚至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已經幾乎滅掉。

這是法陣力量衰弱之兆, 想必是支持陣法的靈物力量不足, 已經無法供應支撐。若不及時補充, 應當過不了幾日時間就會徹底崩塌。

溫斐微微晃神,想到那日周琴的話, 忍不住駐足。

——那便替我扔掉吧。

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嗎?可若當真不夠珍貴, 又怎會在離開之時特意設下法陣, 防止他人誤入呢?說到底,不過是恨她冷漠無情,心中不快才故意這麽說的吧。

溫斐輕歎一聲,抬起手,將絲絲靈力注入其中。

她本無惡意,隻想要將陣法重新填充力量,若倒時傳送台當真架設成功,或許可以再歸還那人。誰知她的舉動似乎觸發了陣法的抵製,靈力剛一注入,就引起法陣全力反撲,無數靈力悉數反彈。

但陣法畢竟力量不足,已經窮途末路,盡力反撲非但沒有傷到溫斐,反而因最後一點力量透支迅速地毀壞。

“糟糕!”

溫斐驚慌補救,甚至連回防都沒有,任憑所有力量打到身上。然而變故發生的太快,即便是精通陣法的她也沒料到這種情況,還沒等她完全掌控,陣法就坍塌崩潰。

隻聽“砰”得一聲,方才還殘留的法陣,現在連個影子都沒留下,甚至因最後的反撲,連房門都被炸開。幸虧仙舟使用靈木建造,又有法術符文抵禦損傷,不然隻怕連門窗都要毀壞。

煙塵**起,溫斐輕咳幾聲,揮手掃開,看著眼前的大開的房門,一時間手足無措。

自從皇城建立,城門打開,周琴再沒有回到仙舟,細細算來,已經過去將近百日。許久未曾有人進入打掃,內裏已經落了一層灰塵。香爐無人添香,早就不複昔日清韻,隻留下一絲極淺的氣息,隨時都會消散。

不該進去。既然她已經回絕對方,絕不該再擅自闖入。

溫斐心中十分清明,但不知為何,看著門內懸掛的紅菱燈籠,遲遲無法狠心離開。

——“胡鬧,哪有將燈籠掛在屋內的?”

——“這可是你頭一次給我做得東西,不好好掛在內裏,整日看著,豈不荒廢了心意?這可不是胡鬧。”

溫斐黯然垂眸,想起曾經兩人的對話,忍不住恍惚。

“心意嗎……”

那時她還不知道心意的含義,可如今已經明了。說好的要整日看著,結果最後非但沒有帶走,反而成為了“隨時可以扔掉的不重要的東西”,當真是荒謬。

溫斐失神片刻,雙腿控製不住一般,擅自地踏入其中。

屋內的灰塵不少,她指尖輕抬,捏了個淨塵術,將內裏清掃幹淨。

除卻某些特殊的房屋之外,仙舟上的大多數屋子規格都差不多。外屋客室,內裏廂房。彼此之間用一扇精致漂亮的屏風作為遮擋,十分精簡。公主的房間也一樣,但因內裏的屏風被撤去,又幾乎沒什麽多餘的家具,顯得十分寬闊。

溫斐其實並不喜歡她的屋子,因可以令人一眼望到床榻,總感覺有些過於輕浮,所以極少踏足,往常也總是公主來她房中玩鬧。分明陳設都大差不差,那人卻總喜歡待著她屋裏。

最開始溫斐的房屋並不在這附近,而是跟明玉她們靠近。後來因琴兒邀請,才又搬到此處。

原以為隻是粘人的後輩,令人歡喜,誰知卻……

溫斐輕歎,見到有一件衣物跌落床邊,微微皺眉,上前幫她撿起。

這屋裏陳設頗少,屬於公主的,除卻門內的紅菱和燈籠,就隻剩下少許衣物和桌上的香爐。溫斐本想著幫她收拾一番,等到以後尋空,再還給那人。哪知在整理床鋪時,卻發現枕頭下麵藏著兩塊略顯粗糙的木牌。

一塊狀似殘月,一塊卻充盈圓滿,彼此正巧可以緊密貼合,看得出是成雙成對的。

附近還有細小的木屑,應該是臨走時雕刻的。隻是因為離開的太過匆忙,還未來得及完工就再未回來。

“莫不是陣法就為它而設?”

溫斐凝眉,將木牌拿起。

背麵雕刻著粗細不一的紋飾,仔細觀察,像是某種鳥獸的羽毛。

溫斐狐疑,不明白這東西有什麽好藏的。

然而當她翻到正麵時,整個人卻不禁怔住。

殘月和圓月上麵分別刻著兩個字,“琴”和“斐”,雖然有些笨拙,失誤落下些許細小的擦痕,但一筆一劃遒勁有力,看得出雕刻時十分用心。

木牌上方穿孔,用紅色錦繩打結穿過,像是月老牽線,其中意義不言而喻。

溫斐慢慢收緊五指,看著兩塊吻合的木牌,心髒再次砰然。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突破桎梏,迅速地將她吞沒。

原來……心存念想的不止那人,連她也有意動。

溫斐失神許久,捏著木牌傾倒在床榻上。

*

另一邊,虛煬接到眼線消息,第一時間趕往魔皇宮。

魔域熾熱,終日被濃鬱陰涼的魔氣覆蓋,就連日光都被削弱不少,因而即便是白日,這裏也依然猶如黃昏。四周草木衰敗枯竭,荒土碎石觸目驚心,充滿了荒涼孤寂的氣息。

虛煬匆匆穿過長廊,進入昏暗的大殿後立即俯身低頭,甚至連兩邊的魔焰都不敢多看,聲音之中充滿了尊敬與謙卑:“皇,眼線傳來消息,妖王和囚魔刀主已經起身返程,往妖域趕去,所乘之物乃聚寶閣的仙舟。”

聽到“妖王”和“囚魔刀主”兩個名字,殷升五指一緊,手中的銅觥隨之破損,清冽甘醇的酒水係數灑落。

他麵色幽冷,雙眸之中殺意盡顯,一開口就是冷漠而陰狠的兩個字:“路線。”

虛煬再度躬身,“從九煞殿啟程,往鬼仞山飛去,穿越幽冥城,最後抵達黃泉海直飛妖域。”

“確認無誤?上一次追殺溫斐,你可也是這般稟告,最後卻被她躲過。”殷升氣勢散開,目光如炬。

“請皇放心,屬下也已經令眼線緊緊跟隨,任憑她們逃到天涯海角,也絕不可能再安然躲過。”

殷升冷哼一聲,隨手扔掉銅觥,兩指一抬,兩把神器忽然飛出。

“如此我便再信你一次。天魔戟和誅魂盤交給你,隨意使用,四人之中至少誅殺其一!”

四個人,除卻妖王溫黛所向披靡難以對付,其他無論是薑垠唐木溪,還是溫明玉,都修為不過化神元嬰。出動兩把神器,隻要殺其中一人,可以說是相當的足夠。

虛煬眼中精光閃爍,幾乎一瞬間就有了目標。

若要提到有十足把握的,而且最能令皇滿意的,必然非那對師姐妹莫屬!

一年前在天璣秘境擊殺少主,如今該盡數討回!

“屬下遵命!”

虛煬說完,帶著兩把神器恭敬退出,一直到離開大門才慢慢轉身。

他走後,殷升坐在桌前未動,空**的大殿中卻憑空出現一個陰寒的聲音:“魔皇殿下當真是大方,竟然同時出動兩把神器,也不怕丟失麽。”

說到最後一句,聲音之中充滿戲謔。

早在先前,他的幽冥符就差點被人偷走。

魔皇冷笑:“不勞鬼帝大人牽掛,我自有辦法。與其擔憂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把魍魎印奪回。有一個不聽話的屬下,當???真是令人頭疼。”

當初鬼帝並未下令讓甘煞參與到鳴蛇一事當中,隻要盡快奪走九煞劍即可。然而甘煞有無數次搶奪九煞劍的方法,最後卻選擇了最為愚蠢的一種。說到底還是私心作祟,想要將鳴蛇占為己有。

愚蠢。

鬼帝聽他毫不給麵子,也半點不覺冒犯,笑道:“殿下說笑了,人無貪心怎算可用?甘煞所作,我甚是滿意。”

他一直都知道的甘煞的私心,但從未插手,反而格外重用。因他明白,貪心之人辦事才快。

盤龍前後不過半年,就引起無數人折壽死亡,如今鬼門關閉,這裏的魂魄遲早會化為他的力量。

而九煞劍……

早在兩器相接時烙下印記。

何時召喚,不過他抬抬手的事情。

“如何,祭壇之力相信殿下已經見識過,可要隨我共謀大事,主宰天地?”

魔皇眼眸一厲,往日總第一時間回絕,這回卻遲遲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