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進入唐木溪體內, 化作清幽霜涼的寒冰之力,慢慢地溶化在經脈血液之中。卻並未消失,反而與血液互相滋養, 互相調善, 令彼此力量越發充盈。
唐木溪為救師姐,被魍魎印吸食太多血氣, 雖然並不傷及性命,但卻幾乎抽走一半生機。原本鮮紅的血液變得黯淡無光, 連掌心的傷口都無暇修補。如今有冰火調理, 體內血氣猶如雨下草木, 飛速抽條。沒過多久,血液便又回歸原本的鮮亮, 濃濃生機旺盛如林。
就連掌心的醜陋傷痕,也慢慢愈合,最後歸於平整。
薑垠見此, 欣喜若狂,連忙出聲呼喚:“師妹?”
她的聲音化作絲絲細線,慢慢傳入唐木溪耳中,清脆空靈,竟當真起了作用。
隻見原本昏睡不醒的人眼皮輕顫,細眉輕凝, 略顯幹涸的嘴唇微微鼓動, 似要醒來。
薑垠大喜, 顧不得禮儀,擠上前抓住師妹的手掌。
沒了猙獰的傷疤, 猶如細軟的流蘇香囊, 令人一碰就舍不得放手。
“師妹, 醒一醒。”
幾次呼喚後,躺在床榻上的人終於掙紮著睜開眼睛。初初醒來,大有恍如隔世的錯覺,唐木溪緩了好一會兒,才扯著幹啞的嗓子茫然開口:“平安無事???了?”
薑垠眼底閃過一抹水光,俯身在她的臉上輕吻一下:“早就無事,倒是你一睡不醒,今天已經是第六日,如若再貪睡下去,師姐可要責怪你。”
“六日?”唐木溪輕咳一聲,嗓子幹得厲害,“那的確有些久,怨不得腦袋還昏昏的。”
“先坐起來。”薑垠知她口渴,扶她起來後隔空取物,斟一杯茶遞到嘴邊。
除卻戲弄之外,她鮮少這樣喂唐木溪。
唐木溪注意到師尊明玉都在,還有一個外人,有些不大好意思,但見到茶杯已經碰到嘴唇,便硬著頭皮喝下去。隻是在薑垠還要喂第二杯時,連忙製止:“還是我來吧。”
薑垠抿唇,卻也沒跟她爭,就由著她將茶杯奪走。
昏睡幾日,唐木溪早渴得厲害,一連喝四五杯茶才停下,吐一口氣砸吧砸吧嘴,舒服多了。
“師姐,這位是……”
她晶瑩的眼中充滿好奇,時不時偷瞥一眼站在一旁的陌生女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複雜。
有點凶神惡煞,又有點克製隱忍,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止如此,師尊似乎也有些不大對勁。
發生了什麽?
唐木溪不安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開始細數自己幹過的虧心事。
“她是溫明玉的母親,西妖王域的女王。此次你能安然醒來,多虧殿下慷慨解囊,拿出鎮族之寶濟世燈相助。”薑垠麵上春風和煦,笑著拉過師妹,“還不快謝謝殿下。”
原來是妖王!
唐木溪連忙行禮:“多謝殿下。”
慷慨解囊……
溫黛嘴角一抽,臉上表情風雲變幻。現在的她真想回到一刻鍾之前,抽死剛剛的自己。若早知道蓮燈火芯會溜走,她寧願冷眼旁觀,也絕對不會來這是非之地!
但心中氣惱,卻依然沒有忘記“神尊轉世”的可能,溫黛沒有承下這一禮,在唐木溪躬身時微微側身,伸手製止,盡量讓自己看著溫柔平和一些,牽強笑道:“既然是妹妹的恩人,也就是我的,何來的謝與不謝?無需多禮,快快請起。”
“隻是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唐姑娘能否答應。”說著,她又慈愛地笑了笑,仿佛當真是大愛無邊之人。
但方才眼神已經暴露,如今再怎麽粉飾也無濟於事。
唐木溪隻覺這人笑裏藏刀,可偏偏才受恩於人,不好推辭,隻能硬著頭皮答應:“女王殿下救我性命,如今相求,自然必應。殿下請說,木溪定然盡力而為。”
見她如此好說話,溫黛笑容又和善不少,“是這樣的,剛剛催動神燈時,那濟世冰火忽然失控鑽入姑娘體內。冰火乃濟世燈的力量根源,雖可活死人肉白骨,但畢竟過猶不及,若長久地待下去,隻怕會損傷姑娘身體,還請姑娘將冰火歸還。”
“無需害怕,我同你師尊專精禦火之術,姑娘隻管放鬆身體,莫要防備,便可將冰火安然取出。”
事實上,冰火已經和溫黛徹底斷開聯係,即便有禦火之術,隻怕也毫無作用。溫黛隻是見到火芯此刻躲藏在唐木溪體內,想要以此為囚牢,強行拘束罷了。
一方神器何其高傲,強行拘束是否有一成勝算都未可知。
不願丟失神器,因而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溫斐也知曉濟世燈的重要性,跟著勸說:“徒兒放心,有為師在,絕不會傷你分毫。”
唐木溪一怔,沒想到竟是為這件事。怨不得她從醒來就覺得四肢百骸裏有什麽清清涼涼的東西撒潑一般亂跑,原來是濟世燈的火芯。
人家不辭辛勞從妖域起身,千裏迢迢地來到這裏動用神器救她性命,卻被她無意識地拿走燈火,怪不得剛剛的眼神那般強烈。
若是她,說不定會直接翻臉。
唐木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用殿下動手,我這就將燈火歸還。”說完,就運轉靈力,似乎想將冰火取出。
溫黛忍笑:“那是神器之火,威力無窮,姑娘是無法操縱的,小心傷身,還是由我們來……”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見到一枚小巧靈動的冰藍色火焰被唐木溪催出,抓雞仔一般捏在手裏。
一扭一扭,甚是可愛。
溫黛、溫斐、溫明玉:……
我是誰?我在哪?說好的隻有神獸血脈才能親近呢?
溫黛臉上表情有點繃不住,全憑著一域至尊的處變不驚作風才沒失態。
溫斐也跟見了鬼一般看著自家徒弟:“你、你怎麽取出的?”
她方才跟阿姊合力禦火都沒能抓回這東西,如今竟被這般輕易拿捏。
唐木溪一臉茫然:“啊?還能怎麽抓,就兩根指頭一捏,就抓到了。”似乎覺得話語解釋不太直觀,她就現場演示了一下。
鬆開手,冰火又不聽話的想要往身子裏鑽。但還沒等它進去,唐木溪就捏住它的尾巴,把它拽了出來。
“師尊,這火焰竟然不燙誒,摸起來冰冰涼涼的。”
這一次溫黛和溫斐更加懷疑鳥生。
別人不知,她們卻明白蓮燈火芯又多難操控。即便是使用先祖流傳下來的禦火之術,也不過勉強可讓這東西聽話一些,哪裏會像現在這般任人拿捏。
冰火是濟世燈的本源力量,若要鐵了心要逃走,此世無人能阻攔。如今能被唐木溪這般兒戲地玩弄,還不生氣,隻能說它當真喜歡對方,願意屈尊降貴。
若是再倒退幾百年,隻憑這一點,唐木溪已經足夠在妖域稱王。
溫黛許久才從淩亂中回神,抬頭看到在唐木溪掌心鑽來鑽去的冰火,不知為何忽然覺得一月的大風有些清涼。
“要把冰火放在這裏嗎?”唐木溪大約是玩累了,指著一邊的精美蓮燈問。
“不錯。”
得到肯定,唐木溪捏著冰藍色的火焰,將它放在蓮燈之中。
初時鬆手,冰火還不情不願,勾起火絲纏在唐木溪手指上,卻被她嚴肅地拍開:“不許再鬧。”
這般簡單的一句話,竟然比代代相傳的禦火之術還要管用。冰火一聽,果真沒再頑皮,安生地待在濟世燈中。
火芯回歸,暗淡的寶燈再度亮起,散發著陣陣冰霧,晶瑩剔透,比天上的星辰還要美麗。
溫黛複雜地看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濟世燈,心裏是說不出的疲憊。
她原本還想讓這人試試能不能催動神燈。若可以,那“神尊轉世”的可能又增加不少。
可是如今,溫黛反而有些膽怯了。她真害怕若真將濟世燈交到唐木溪手中,以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從來都是天之驕子的她何時受過這種氣?換做別的法器這般沒良心,她早就扔了。可這是神燈,就是把她賣了都不能有半點閃失。
溫黛抿抿唇,將寶燈收回:“既然姑娘今已醒來,我便不再打攪。”說著拉著溫斐轉身離開。
見到母親欲走,溫明玉也大夢初醒一般,放下一枚玉符叮囑道:“這裏麵是我從聚寶閣裏搜來的靈植,小師妹大病初愈,正是需要滋補身子的時候,切莫怠慢。晚間有姨娘和公主親手製作的宴席,一定要來哦。”說完,追隨母親離開。
“多謝溫小姐關心。”薑垠接過,目送溫明玉離開,等她們全都走出去之後,抬手將門關上。
仙舟頂部本就安靜,此刻熱鬧散去,隻留下一片清冷。
薑垠站在床邊,視線落在唐木溪身上,許久都沒有開口。
唐木溪被她看的頭皮發麻,潛意識告訴她,師姐這個眼神多半又要罰她。視線躲閃,一邊往上提被子,一邊苦思冥想,極力思考應對方法。
哪知今日的薑垠卻一反常態,兀自看了許久,才歎一口氣,跪在床邊將她抱住。
一開口,竟是有些脆弱後怕的聲音:“下次莫再這般。”
唐木溪一怔,瞬息便反應過來,眼睛立馬紅了,吸吸鼻子輕嗯一聲。
這一次,是真正的死裏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