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燈果真非同一般, 在它的治療下,佛廟中所有魂魄和身軀都慢慢的恢複原貌。不論是魂魄殘缺,還是肉身損壞, 但凡流光星火照亮的地方, 都如春雨下的初生草木一般緩緩生長。濃鬱茂盛的新綠生機,即便是在一邊旁觀的眾人也無法忽視。
溫斐沐浴在冰藍色的蓮燈火芯之中, 受到的增益遠超其他魂靈,冰火的寒意滲入皮膚進入筋骨, 卻並未造成半點損傷, 化作精純細膩的柔和力量, 一遍一遍洗刷身軀。
道骨損壞並非傷病,按理連說即便動用蓮燈火芯也不會取得多大成效。但溫斐的道骨由神器魍魎印擊碎, 陰寒凶惡的冥火之力如蛆附骨,不斷蠶食經脈血液。濟世燈可消除一切神器留下的殘力,正巧與之相克。
冰火流轉, 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將殘存的冥火一一吞沒。
“魍魎印!”
溫黛作為神燈的操縱者,對溫斐體內狀況一清二楚,發現神器之力後又驚又怒,碧色雙眸中滿滿的後怕與心疼:“你這木頭,這樣也一聲不吭嗎。”
然而溫斐卻無暇回應。冰火柔和, 但神器之傷已殘留多年, 忽然拔去無異於浴火淬煉, 身體的每一寸都疼痛不已。饒是她渡劫期的身體強度,也無法抵抗, 不過須臾, 額頭上就滲滿冷汗。雙唇緊咬, 看得出在苦苦忍耐。
溫黛深深看她一眼,分出一縷靈息打入溫斐體內。
沉屙去除的苦痛頓時驟減。
一個散修百姓就有一個魂靈一具肉身,即便除去那些已經徹底消亡的,數額也相當龐大。溫黛心善,願意給每個人修補醫療的機會,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縱然由濟世神燈在手,也足足耗費七/八個時辰。從前一日的黃昏開始,一直到次日早晨才結束。
寶燈收回之時,連花瓣的流光都暗淡不少,更不用說持續維持神器的溫黛了。
“這般,便算盡力了,”溫黛喘一???口氣,將視線投向周裕北,“殿主看一看可還有漏缺的沒有,切莫出現紕漏。”
“是。”周裕北得令,一個閃身飛入玄門之中親自檢查。
此處存放著損傷較重的魂靈身軀,然而一夜過去,不論魂魄還是肉身,但凡缺損,皆在濟世燈的作用下盡數恢複。
周裕北看過一圈後大為震撼,回稟時連說話都掩蓋不住內心的激動與喜悅:“女王殿下,已全部恢複!”
“甚好。”溫黛緩緩勾起唇角,“如此,我所能做的就已完成,接下來就交給尊者了。”
周裕北深鞠一躬,語氣前所未有的恭敬虔誠:“殿下放心,此事絕不怠慢。”說完,見到對方麵露倦色,忙道:“操勞一日,殿下應當已經勞累,我送您前去休息如何?”
溫黛卻是搖頭,左手抓住溫明玉,右手攥著溫斐,笑道:“不必了,有這兩個陪我就夠了。”說著轉身離開。
*
城中樓房雖然皆是新建,但畢竟都是有主之物,不好擅自使用。恰巧仙舟上還有空房,溫明玉索性帶著母親往仙舟飛去。
隻是路上想起與薑垠的約定,稍有些苦惱。
本該現在即刻勸說母親為小師妹治療,但誰曾想救治百姓竟花費一整夜時間,精力損耗頗為巨大。溫明玉搖擺不定,時不時偷看兩眼母親的臉色,隨即又心事重重地兀自權衡。
然而她那點伎倆如何瞞得過在位已久的女王,沒過多久,溫黛就被煩得忍耐不住,一抬手,在這人偷看時抓個現行,兩根手指懲罰般地揉捏臉上軟肉。
幼兒時肉最多,捏著十分舒服,溫黛常常戲弄。長大後稍次,卻也馬馬虎虎,最近卻不知在哪裏撒野,瘦得跟猴一般,怎麽捏怎麽不順手。
“還看?兩隻眼睛鬼鬼祟祟的,在打什麽歪主意?有話快說。”
溫明玉被抓個正著,知曉母親最厭惡說謊,沒敢搪塞,老實交代:“其實還有一人需要救治,但明玉憂慮母親身體,不知該不該現在說。”
她一開口,溫黛還未明白,溫斐卻是立刻會意。
溫黛見到這兩人分明有事的隱瞞的樣子,輕笑一聲:“好啊,你們合起夥來欺辱我?”她暫停下來,一雙美眸在她倆之間來回打轉,“這才多久?一個個就蔫壞起來,若我不來,回去後還不知會怎麽擠兌我。速速交代,既被我抓住,就別想糊弄了事。”
溫斐深知這位姐姐的貪玩的脾性,無奈失笑:“哪裏是欺辱?阿姊戲耍我們還差不多。先前我曾寫過一封書信給妖域,裏麵提到新收的弟子,阿姊可還記得?”
“奧,是她?”溫黛若有所思,“我記得你的幻神就是被那人騙取的。”
溫斐聞言一驚,生怕姐姐對唐木溪的印象不好,連忙糾正:“並非是騙,彼時我孤立無援,若無愛徒慷慨相助,隻怕當真會死在荒郊野嶺之中。後續她又將我接到府上好生照料,引得明玉與我相認,實乃恩人。況且我資質愚笨,無法駕馭幻神,交由她手反而令其重返天階,怎會是騙取?阿姊莫要胡言。”
溫黛斜眼覷她一下,許久後臉上表情才慢慢柔軟下來,卻並未出言,先是在溫斐額間不輕不重彈一下。
“我不過說笑,若當真厭惡又怎會聽你們多說?你倒好,連個風趣都不懂,搬出生死之論壓我,令我心憂,就這般見不得我好過?”
溫斐被說得頭大,看著難以捉摸的溫黛,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
倒是一邊的溫明玉看出母親又在欺負姨娘,連忙出來解圍:“哪裏哪裏,姨娘性情執拗,恩怨分明,怎會見不得母親好過?隻是情深意重又愛徒心切,不願母親誤解罷了。知曉您還在埋怨姨娘杳無音訊,但此時就莫在戲弄她了。”
說著給姨娘使了個眼色,令她也附和。
溫黛這才放過她倆,“好了,她在何處?既是你的恩人,便也是我的,自然沒有怠慢的理由,快帶我去吧,順便也見一見重返天階的幻神。”
幻神身上刻有封印,符文繁複,就連她和大長老都毫無頭緒。竟然有人能夠解開……
溫黛直覺,此人定不簡單。
溫明玉見此,也不再推辭,立即帶著母親往仙舟頂層飛去。
她們速度極快,幾個眨眼就已經抵達木門麵前。
溫黛看到屋簷上的赤紅綾緞和燈籠,本還疑惑是誰的傑作。但忽然注意到表麵一個顛倒的“福”字,瞬間反應過來,忍不住笑道:“沒想到你竟然還會有此雅致,我還以為當真是石頭呢。”
溫斐耳朵燒紅,隻當聽不懂她話中的打趣,硬著頭皮上前敲門:“薑垠,幻神,你們可在?”
薑垠自從昨日回來,就一直守在屋中,等待女王前來。如今一夜過去,早急不可耐,若非有溫明玉的約定在,隻怕早就親自去請。
如今一聽終於來了,立即上前開門。
見到滿身貴氣的女子,微微欠身:“見過女王殿下,見過前輩,我同師妹等候多時,請進。”說著側身抬手。
一舉一動皆是妥當的禮儀,毫不莽撞。
溫斐嘴角一抽,忍了忍還是沒戳破。
然而有些人性子早已入骨,再怎麽偽裝也難以更改。
溫黛一眼就看出薑垠身上的煞氣魔息,又感受到濟世燈異動,臉色微變。但畢竟身處高位多年,還不至於為此失態。
“你是……”
“在下薑垠,於數月之前隨師妹一同拜溫斐前輩為師。”
溫黛戲謔看她一眼,忽然凝聚靈力為劍直直地刺向薑垠。
這一擊太過突然,誰都沒有想到。
薑垠臉色一沉,再也裝不下,祭出囚魔刀穩穩地擋下。因雙方實力差距太大,故而不曾反擊,隻是凝眉厲聲嗬斥:“女王殿下此為何意?”
溫斐和溫明玉也是一驚。
“阿姊!”
“母親!”
溫黛卻隻當聽不見,看著漆黑鋒利的刀刃,微一挑眉:“果真如此,不曾想丟失已久的囚魔刀竟在你身上。”
她忽然抬手,一邊打出一記靈息,一邊道:“莫要抵抗,我並無傷你之意。”
眼看著那抹靈力直直地朝著麵門而來,薑垠咬牙,緊緊攥著囚魔刀,卻到底沒有反抗。她如今不過元嬰,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並且絕不認為一域女王會屈尊降貴,對她下死手。
事實證明,薑垠的猜測不錯。
那記靈息接觸到麵門時忽然散開,化作細膩柔和的絲線,沒入體內。
須臾之後,隻見一陣刺痛閃過,一枚烏黑的烙印被靈息硬生生逼出。
“這是?”薑垠額頭上冷汗涔涔,看著烏黑烙印/心中混亂,不知曉是何時被附身的。
那枚烙印散發著枯敗的魔氣,因潛伏太久,已經隱隱和薑垠的氣息混為一團。此刻被強行逼出,幾乎本能地想要逃躥。
但有溫黛在場,怎會讓它如意。
她伸出玉指,輕輕一拘,就將烙印困在掌心動彈不得。
再是隱蔽,也無法逃過溫黛的法眼,感受到上方熟悉的氣息,她不禁勾唇,溫和柔軟的碧色雙眸中頭一次多了幾分譏笑薄涼。
“殷升,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說:
獲取位置用的,不用擔心偷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