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魂靈聚集, 身後又隨時可能有追兵追來,留給眾人的時間並不充裕。他們大致商量投票過後,還是決定前往佛廟。
無他, 此刻大家剛剛經曆大戰, 不僅受傷,精力損耗也十分嚴重, 急需一個足夠安逸的地方休息整理。盡管佛廟也不是完全安全,但畢竟他們有浮塵傘和小世界, 想要躲藏起來也並非難事。
更何況百姓肉身既然未曾毀去, 想要讓魂靈歸體便不無可能。既然總要拯救百姓, 那他們的肉身便不可或缺。
周裕北見他們下定決定也不再廢話,起身走到最前麵帶路。
祭壇噬魂和封城大陣極為龐大, 在城中有大大小小的陣法組合嵌套,李墨蘭做這些時從不避諱周裕北,因而他對沿途的陣法了如指掌。為避免再次出現暴露行蹤的事情, 他必須上前指引。
隻是魂蠱影響還未完全消散,體內經脈紊亂,力量難以調動。隻依靠如今的自己顯然無法勝任此事,周裕北便讓女兒周琴同他一起,替他分憂。
“琴兒長大了。”周裕北邊走,邊說些閑話。
自從女兒的師尊意外出事, 他便很久沒同周琴說過話。經此一行, 才忽然發現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尚且稚嫩的小丫頭。
周琴身形微滯, 隻嗯一聲,沒有接話。
“撫琴長老一事, 我知你尚未放下。命運多桀, 陰晴圓缺也無可奈何。但莫要忘記你是九煞公主, 這片國土終將拜服於你。王者,不可沉冤自哀。不然國內千萬百姓,也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周裕北說完,見到周琴無動於衷,恍若未聞,忍不住搖頭失笑:“不感興趣?”
周琴不好再緘默不語,勉強道:“沒。”
“哪裏沒有?以為能糊弄我嗎?”周裕北無奈,歎一口氣,“我餘下壽元無幾,此事過後欲隱退朝堂,但我膝下隻有你一個女兒,殿主之位唯你能勝任。”
周琴聞言一怔,驚道:“父皇要退位?可是……”
“王都封城,牽連上萬百姓,除卻甘煞和你母親,還需要一人背負罪名,給天下一個解釋,而我再合適不過。”周裕北打斷她的話語,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笑道,“沒有誰一開始便八麵玲瓏,即便是我,當初上任也舉步維艱。我相信你,但同時也不願逼迫你。”
“九煞殿曆史悠久,盤龍王都已有數千年。若你願意接任,我會令人盡心輔佐。若你不願……就讓它到此為止也無甚不好。中樞早已腐爛,天魔也好,幽冥鬼族也罷,他們的爪牙遍布角落,就此散去或許並非最明智的選擇,但也足以瓦解這些人的勢力。隻是要明白百姓從來都是無辜,應當還他們一個安定的生活。”
“如何抉擇,全看你一人。”
周琴不可置信,從未想過父皇竟會做出這種決定。
“可……”她下意識想反駁,但卻說不出任何話。
周裕北見她魂不守舍,忍不住開懷大笑:“這般緊張作甚?都已經說過不會逼迫你,無需憂慮。不論你如何選擇,我都會支持,全憑你心意。”
——全憑心意。
周琴從未覺得這四個字這般沉重,像是一塊碩大的巨石,壓在心口。
“我明白了。”
*
臨近佛廟,陣法越發密集。周裕北專注起來,一邊汲取靈石內精純力量恢複體力,一邊越發小心謹慎。
“前方有不死惡靈,雙眸詭厄,可迷惑他人心神,切莫要驚動。寺廟有一座玄門,是主妃私自建造,諸位輕隨我從那裏進入。”周裕北在牆壁四周摸索,碰到一處壁畫時忽然停下,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株墨蘭,略施法術。不一會兒,蘭花便凝聚成李墨蘭的模樣。
盡管容貌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其實內裏虛無縹緲,隻有一縷躍動的氣息作為源頭。
“她與甘煞不合,心中並不信任對方,設下‘玄門’以防萬一,如今到便宜了我們。”周裕北話音剛落,‘李墨蘭’便上前施咒,壁畫緩緩虛化,很快凝聚成黑色的入口。
“穿過此處,應當便可抵達他們開辟的一方空間,諸位請警惕起來,以防遇到危險。”
說著進入玄門之中。
唐木溪從內裏感受到不詳氣息,忍不住哆嗦兩下,手中死死抓著薑垠的手,生怕遇到什麽可怕的事物。
然而真要論可怕,宮城外的數萬生魂已經足夠駭人。
薑垠無奈:“我發現你當真膽小,分明有天階法器和無數地階符籙,卻偏偏怕那些實力遠不如你的魂靈鬼怪,讓人著實想不通。”
唐木溪一噎,不知道該怎麽反駁,隻好抿唇狡辯:“怕就是怕,我也不想,可誰讓它不受我控製。”說著指向自己怦怦亂跳的心,羞惱又氣餒。
薑垠被她這模樣逗笑,搖頭不再與她爭辯。
身後,溫斐麵無表情地聽著這對師姐妹的悄悄話,酸唧唧道:“說完了嗎?再不進去殿主都要走遠了。”
唐木溪以為是自己耽擱行蹤,讓師尊責怪,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起耳朵,忙道:“說完了說完了,這就走。”然後拉著師姐往裏進。
薑垠卻不同,一聽對方的語氣,便猜到原因,勾唇回頭,攥著師妹的手給她一個挑釁的笑容。
雖然並未開口,但羞辱調侃的意味卻充分表達出來,似乎在問:嫉妒嗎?
溫斐隻感覺膝蓋又中一箭,怎麽都直不起腰,氣得咬牙切齒。
不就是一個道侶嗎,她終究會有的!
暗暗下定決心,卻忘記自己連個走得近的對象都沒有。
玄門之內是一片須彌空間,類似小世界,隻是相較狹窄一些。四周昏暗無比,不見天日,靈氣匱乏,陰寒的鬼氣卻十分濃鬱。但這種濃鬱和精純的幽冥之力截然不同,內裏參雜著更為斑駁的東西,即便是鬼靈根的薑垠都覺得陰森可怖。
“小心,切莫離開我身邊。”薑垠隱隱嗅到血腥之氣,表情有些凝重。
這般濃鬱,恐怕那些百姓肉身……也不會安然無恙。
這一瞬,她忽然有些後悔進入此處。
“師姐,好暗,我什麽都看不到。”唐木溪嚐試著放出神識,但空氣中飄**著令她極為厭惡抵觸的氣息,便很快收回來,隻依靠眼睛視物。
薑垠沉思片刻,從小世界中拿出一枚玄階魂玉,略施法術,以精純的魂力為源泉,燃起一朵幽寒的鬼火。
此處煞氣血氣太過濃重,尋常火焰十分突兀,可能引起異樣。魂玉燃燒的火光清冷明亮,用來充當光源雖然浪費,但卻再合適不過。
總之她有的是魂玉,也不在乎這一枚。
然而她這麽想,身後的溫斐卻截然不同。看著奢侈到那玄階魂玉點燈的薑垠,她久違地再次自閉。
為什麽給貧窮的她看這樣糟心的畫麵?
若非顧及長輩的尊嚴,她真的好想上去偷撿魂玉燃燒滴落的“燈油”……
有了火光,四周便明亮起來。
這是一處虛無的空間,除卻腳下的土壤之外鮮少有他物,唯獨不遠處坐落著一座高大的山。山腳處有一扇高達十丈的石門,上麵刻印的無上符文,相隔很遠便可感到磅礴的力量。
唐木溪駐足,看著這座孤零零的大山,終於明白讓自己心悸的東西是何物。
“應當是此處,這裏的符文屬陰,專用來驅逐魂魄,內裏恐怕正存放著百姓肉身。如何,可要進去看看?”周裕北並不確定內裏會有什麽,但從氣息來看應當不是什麽善茬。
“來都來了,豈有不看的道理。”溫明玉站出回應。
眾人來到石門前,還未進去,便有一尊陰氣凝成的鬼物徒然出現,發出刺耳的叫聲,似乎在警告眾人止步。然而他們並非魂靈,不是符文阻攔的對象。鬼物叫一聲過後,便陷入迷惘,似乎不知道改如何應對。
這東西凶戾嚇人,但並不聰慧,周裕北上前,將蘭花再次凝成“李墨蘭”,封入氣息,以假亂真。
鬼物察覺到李墨蘭的氣息,又是一怔,低聲叫兩下後轉身融入石門之中。
隨後碩大的石門緩緩開啟,石洞內的惡臭血腥味迎麵撲來。
薑垠臉色一變,有不好的預感,就連處變不驚的周裕北也有些穩不住。
“這個氣息……不好,是血池!”他神色凝重,急匆匆地往裏趕去。
身後眾人見他如此反應,也知曉事態有變,立即緊跟其後。
這座石洞極其寬廣,一眼望去險些看不到邊際,幾乎有半個王城大小。四周石壁上刻印著詭異的符文,暗光閃爍,中間有一方寬闊如海的血池,無數白骨漂浮其中,猶如鬼魅,令人生畏。池邊肉身層層堆積,看樣子似乎是還未來得及融於血池。
若傳說中的地獄存在,或許跟麵前的景象相差無幾。
周裕北氣急攻心,若非有周琴及時扶著,險些因站不穩跌倒下去。
他目眥欲裂地看著血池中的森涼白骨,隻覺得如鯁在喉:“竟連???肉身都不放過!這幫惡鬼!”